周阿春和阿添、阿福迈开整齐的大步而走,进了西门的瓮城,引起路人好奇驻足观望。嘿,真是够威水。周阿春三人心里喜不自胜,好不得意。
他们路过归如楼时,有一个头长一对招风耳的人走过来,向他们打招呼:“三位后生水勇哥,你们刚刚打仗回来?”
周阿春他们三人依然我行我路,不理睬招风耳。
招风耳又问:“水师营那边浓烟滚滚,是怎么回事?”他见这三个后生还是不搭理,一脸不悦,“问了半天,原来问着三个聋哑仔黐线仔。哼,居然发神经扮水勇。”
阿福听了,扭头“呸”了招风耳一声,说:“你才发神经呢。话你知:水师营被番鬼兵炸了。”
招风耳见这三人走远,转身走回到归如楼前,向聚集在这里的人添油加醋讲述刚刚打听来的消息。
这时,归如楼里走出一个年轻女子,她一双杏眼,脸庞黑里透红,身段姣好,一身红色散打武衣,腰束红布带,脚穿红布鞋,头上那条黑粗长辫发梢处扎一方红帕,这一身红装好不英姿飒爽,英气逼人。她正是飞**凤。方才,她与义父颜浩长在归如楼前表演武术,“飞**凤武档”的三角黄牙边红旗挂出,引来众多市民围观。演过半场,忽然传来炮声大作。“打炮啦!打炮啦!”观众霎时骚动起来,人人忧心忡忡,个个神情紧张。颜浩长父女即刻息演,驻足向响炮的方向张望。只见西关和黄沙那边上空浓烟滚滚。约过一袋烟工夫,炮声全息。
“番鬼佬来得真快呀。这是怎么一回事?”颜浩长自言自语。
“话你知,颜师傅,刚才我向三个后生水勇打听到,番鬼兵把官军水师营全炸飞啦!断手断脚满天飞啊。”招风耳走过来向颜浩长说道。
“那,为什么他们三个无伤无痛安然没事,还大摇大摆的?”颜浩长反问他。招风耳强笑一笑,压低声说:“那是他们装模作样装给人看,不想失威做衰仔。”颜浩长听了,呵呵一笑:“你真会想象。”
“契爷,那三个水勇里面有个人的背影好似阿春。”飞**凤说。
“无可能。阿春兄弟在家打铁,怎会当起水勇来呢?无可能。”颜浩长说。
“可能我眼花了。”飞**凤浅笑一下,说道。
“颜师傅——,老板有请吃饭啦。”一个归如楼伙计在门口扬手,向颜浩长这边招呼着。颜浩长应他:“知道,我们就来。”
颜浩长与飞**凤走进归如楼。这楼是座三层楼房建筑,顶层作居所;一层和二层开作茶楼,一天三市,即早茶、午饭及晚饭市。这时午饭市将开,一层和二层已经坐了不少吃客,开了茶位饮茶。二楼开设多间厢房,颜浩长上了二楼,到了西厢房。
房内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老板和老板娘都在座。见颜浩长来到,老板喜笑颜开起身相迎。
“不敢当,不敢当。”颜浩长连忙躬身拱手行礼,“颜某父女承蒙常老板邀请来归如楼做客,连日贵宾待遇实在受之有愧。”
常老板说:“颜师傅这话就见外了。来,坐下,先饮茶。”
颜浩长再拱手行礼,说:“常老板盛情,颜某却之不恭。常老板,请。”
“就是嘛,来我归如楼不用客气。凤姑娘,请坐。”常老板微笑着说道。
飞**凤拉移一下义父旁边的椅子欲就座,被老板娘止住,“凤姑娘,你坐我旁边。”
飞**凤便坐到老板娘旁边的椅子上。
常老板手拿紫砂茶壶向颜浩长父女斟茶,再向老板娘的茶杯斟茶,然后给自己茶杯斟了茶,放下茶壶,微笑着说:“颜师傅,你功夫了得,来我归如楼做保镖,即是我归如楼请来了秦叔宝和尉迟恭,镇住了那些想来归如楼搞事的市井无赖及盗贼,保证了我们身家性命和财产安全,我讲得对不对?另外,你们白天在我归如楼前摆武档,多热闹啊,又聚人气。总之,你父女来,是给我归如楼锦上添花,我归如楼生意也有你一份功劳,只是这功劳外行人看不明罢了。”
颜浩长听罢,深受感动,说:“常老板,你待客真是湿水棉花无得弹,归如楼真的实至名归。”
常老板说:“宾至如归,就是我归如楼生意的宗旨。”
颜浩长微笑着端起茶杯:“常老板,老板娘,颜某借花敬佛,以茶代酒,敬你们。祝归如楼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你们合家安康!”
常老板大喜,连忙端起茶杯:“承惠承惠。哈哈,全靠颜师傅锦上添花。”各人都端起杯茶,一饮而尽。颜浩长要飞**凤给常老板斟茶,常老板捂住茶壶连说不用客气,但拗不过飞**凤的执意,让飞**凤斟了茶。
颜浩长向飞**凤说:“凤女,斟茶不用斟满杯。”飞**凤听了,伸了伸舌头,忙问为什么。颜浩长笑着说:“所谓‘敬酒敬满,敬茶敬半’,如果斟茶满杯敬人,那意思就反了。”飞**凤嘟了嘟嘴,不好意思地低声嘀咕:“你不早话我知?”常老板笑着说:“无事无事,意思到了就得了。来,各位饮汤。”
颜浩长喝着汤,“啊,鸡骨草煲猪横脷,太好啦!”
常老板说:“是的。人体五脏里肝属木,现在春季,喝这个汤正好养肝护肝。”
颜浩长称赞道:“饮食也讲究应季节,常老板真是识饮识食,不愧食家行尊。”
常老板笑眯眯:“过奖,过奖了。来,大家趁热饮。”
席间,常老板夫妇对颜浩长父女夹菜劝吃,热情有加。
老板娘看着飞**凤,笑着说:“凤姑娘武艺过人,人又靓女,身段姣好。颜师傅,她说了婆家未呢?”
颜浩长说:“还未有。我们住无定处,码头走过不少,就是没有那个机会。”
飞**凤听见他们说自己的事,不禁低下了头,几分含羞。
老板娘说:“哎呀,我是越看越中意凤姑娘,很想契她为女儿。”
颜浩长听了,呵呵一笑:“不瞒老板娘,阿凤其实是我契女。”
“喔,看来我没有做她契娘的福分。不过,做她的红娘总行吧。”老板娘嘻嘻说道。
颜浩长迟疑一下,说:“那,就要看阿凤的意思。阿凤,你意思怎样?”
飞**凤抬头,见大家目光看着自己,顿时羞红了脸,支吾说:“我,我现在不想婚嫁事。”她放下筷子,莞尔浅笑,“常老板,老板娘,我吃饱了,你们慢慢。”说完,便离座,下楼出了归如楼。
飞**凤走在街道上,她是随意行走漫无目的,边走边想心事。
她三四岁时,母亲因为生产去世。当时,她父亲摇橹棹着小船从长洲岛载了一个外国传教士回省城。途中,她母亲突然肚子疼痛,“爸,妈妈肚子疼啦!”她喊着。父亲即刻停橹进舱,让女儿出舱掌住舵。女人已经破了羊水,就要生产。她父亲一个大男人,从未做过接生婆的活,在舱里头焦急得干瞪眼和呼喊。这时,坐在船头的传教士掀开舱帘布,进入船舱,用半生硬的中国话说要为这个女人接生。啊,一个男人而且是个番鬼佬来接生?她父亲死硬不准,可那个传教士一再坚持,说再不接生女人和婴儿都有生命危险,并把父亲推开一边,要父亲准备热水及棉布什么的。后来,一声婴儿啼叫,她的弟弟降生了,传教士成功接生也让她母亲避过难产凶险。知道自己做姐姐了,她满心高兴。父亲见一切妥当了便出了船舱,让她进去照看母亲,他又继续摇橹行船。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她母亲偷偷地摸到船舱外,突然身体一纵滚落珠江。“妈,妈!”她大声惊叫呼喊。父亲连忙停橹进舱问什么事?她手指湍急江水,哭泣起来,说:“妈自己掉水里了。”父亲即刻跳下水,潜入江里寻找半天也没有找到。那传教士见此情景,惊诧之余满脸神情迷茫,不停地用手指上下左右地比划着,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她母亲再没有回来了。又过几年,她十二岁时,一天突然刮台风,她家的小船被风浪打翻沉江,她在风浪里拼命游,被呛了几口水,终于游到岸边,可已经筋疲力尽。这次,爸爸不见了,弟弟也没人影了,她一个人坐在岸上惊怕得“哇”地嚎啕大哭起来。这时,一个男人走过来,这个人就是现在的义父颜浩长。颜浩长收养了她,将她契为女儿,带着她走南闯北,靠摆武档谋生。她渐渐长大成人,出落得风姿可人。她天资聪颖,学武一教就会,还把自小在船上抛绳圈套船碇的活练成了自己的一手绝技——百步飞**。
这些年,飞**凤跟随义父颜浩长周游广东,用他们的行话说就是走码头,东至东莞南到香山西行肇庆佛山,码头走过无数,可谓日晒雨淋风餐露宿。到了地头摆武档,既得人们捧场备受尊重,也遭过市井白眼,二十岁的姑娘就饱尝人间冷暖与苦乐。也许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来去无定的漂萍式生活,她也历练出了乐观,正如她义父常说的那样天塌下来当被盖,乐走码头笑看江湖。不过,她却从未想过自己今后的归宿问题。她心灵纯朴,心扉宛如篱笆围上的门,外观与篱笆互为一体分别不出,但却很轻易地被一个人打开,这个人是谁?刚才听老板娘提起婚嫁事,一下子勾起她的心思。自从那天在大街上遇见周阿春,他还给了她一个响当当的名堂叫“飞**凤”,她春心开始萌动,心扉暗开,她暗暗喜欢上了他,自此心里装上了对他的思念,每每夜深人静时候他便出现在心间……现在她走在街上,突然有一种去找周阿春的冲动,哪怕是见上一面。可她一下子又泄了勇气,因为她想到了阿银,他们自小一起玩大是青梅竹马呢。她这阵时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相思刚刚感到甜滋味就掺进了些苦涩。唉,早知道自己刚才应该追上那三个水勇,认认那似曾熟悉的背影是不是阿春,即使认错人也有何妨?是陌生人的话,不就一笑了之了嘛,自己愣得这般害羞什么呢?唉,真是没有用。她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及害羞而自责起来。
这正是:女大女世界,谁懂女儿心?
究竟飞**凤相思可否成真?留待下章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