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白素贞与小青姐妹二人孤孤冷冷走在街头。远处传来南荡鸡头汤的叫卖声:“阿要南—荡—鸡头—呃—”声韵凄婉如一缕断魂。
白素贞幽幽道:“今日是中秋佳节,若是有缘,定会同他相聚。”
小青怒道:“他他他,你心里光想着他,几曾想过我来?我拼死拼活去救他,图的是什么?”说着说着眼圈不禁红了。
白素贞见她面色憔悴苍白了许多,心内怜惜歉疚交加,忍不住跪倒在她面前:“青儿,你为我受了这么多苦楚,姐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小青慌然扶起她,温言劝慰:“姐姐休要如此,我不过信口胡言。”
此时,许仙正暂住在镇江针子桥生药铺内做短工,每日粗茶淡饭,过起清贫俭朴的日子。
这天夜晚他干罢活,望着天边一轮皓月,回忆起从前与白素贞并肩赏月的情景,忍不住潸然泪下。
“官人,原来你在这里,奴家找得你好苦!”一个轻柔的声音自许仙身后响起。他急忙回头,只见花丛里闪出两个倩影,宛然便是白素贞和小青。
她俩穿着素淡衣衫,不施脂粉,在月光下盈盈而立,看起来似乎都单薄了许多,却另有一番绰约风韵。
白素贞泪光闪烁,扑上前来叫道:“官人!”
许仙喜出望外,刚想回应,脸上神色却忽转冷淡。只见他哼了一声说:“小生福薄,承受不起娘子一番美意,我们的缘分怕是到此为止了。”
白素贞诧异道:“我俩夫妻重见,理应欢喜,官人何出此言?”
小青暴怒:“许仙,你这厮好没良心!姐姐千里迢迢从苏州跑来找你,一路上吃尽苦头,你竟然这般对她?”
白素贞急道:“青儿且息怒,待我说给官人听!官人,那套衣帽乃是先夫在世时遗留下来的,究竟从何得来奴家一概不知。我对你情深爱重,才叫你穿在身上,谁想反而害了你!”她抹去满腮清泪,继续道:
“我与你情深似海,原指望能够白头到老。谁料官人你三番两次心生疑猜,竟全然不记得自己曾发下的誓,对为妻如此冷语相激?我为了打探你去向,与青儿惹怒了官府,被毒打一通,连房子也烧没了!官人既然如此无情,也罢,我不如去投江死了,落得了无牵挂!”说罢抽抽咽咽哭起来。一旁的小青赶忙连劝带哄,方使她止了声。
许仙呆征半晌,含泪道:“卑人知错了,望娘子原谅。”
白素贞回过身不去理睬。许仙急得奔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道:“娘子,我一时昏昧,错怪了你,要打要骂任凭责罚!”
白素贞这才转悲为喜道:“既是如此,此事便作罢了。青儿,告诉主管一声,请他收拾出一间空屋让我们住下。”
许仙见白素贞花容黯淡,爱怜之心顿生,情不自禁吻向她香腮。白素贞嗔道:“别闹,被人看到多难为情。”他仍抓住她一只手不放。
白素贞轻推开他,解下背上包袱,道:“奴家带了亲手蒸的蟹粉馒头,和方才在路旁买来的桂花玫瑰馅儿的月饼,我们在此处边赏月边品尝。”
许仙傻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一轮丰盈澄黄的满月跳出茫茫云海,撒下遍地清晖。
自那晚起,他们一家三口便住在了镇江针子桥生药铺内,帮助主管照顾生意。平淡的日子一点点流走了,一眨眼,又是一个明媚的春天。
白素贞的肚腹一天比一天隆起,眼看不久便要分娩。许仙变得比以往更加温柔体贴,一点儿活也不让她干,每日忙里忙外。而小青,见此情景对许仙的态度渐转和善,但从不同他多讲一句话。许仙以为她是女孩儿家怕羞,也不以为意。
这天是观音菩萨的寿诞日,同许仙一处干活的伙计蒋和要去金山寺烧香许愿。由于他与许仙平日关系亲密,便硬拉他同去。许仙痛恨法海口舌招摇,不愿见到他。但蒋和软磨硬缠,非要他去不可,他也只好答应了。
白素贞替许仙换上一套新制的衣服鞋袜,嘱道:“官人定要去,我也不阻拦你,但你须要依我三件事。”
许仙问:“哪三件事?”
白素贞正色道:“第一,不要去方丈屋内;第二,不可同寺内的和尚讲话;第三,去了便回,切莫在那儿久留。若来得迟,奴家便去寻你。”
许仙笑道:“娘子放心,我全依你便是。”说完整整衣冠,同蒋和一齐出了门。
白素贞倚窗遥望他的背影,神色不定。
小青端着碗安胎药走过来,道:“姐姐快趁热喝了罢。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白素贞低低道:“那金山寺的和尚恐怕会对官人不利,我好担心。”
小青道:“姐姐不必担忧,蛟龙那厮既是和尚,定不敢随意伤人。倘若许仙一时间回不来,我便去找他。”
白素贞心下稍慰,接过汤药喝下。
许仙与蒋和搭船行至江心,雄浑巍峨的金山横亘眼前,慑人心魄。
那金山寺坐落于山上,楼台殿宇遍布四处,甚是繁丽。最刺目的是山峰之上矗立的慈寿塔,大有吞天浴日之势。
二人一起步入位于山脚的大雄宝殿内,对释迦牟尼、阿弥陀佛和药师佛三尊塑像恭敬地烧香叩首,口中喃喃许愿。
叩拜完毕后,二人刚想走出殿去。这时小和尚慧澄突然走来,合什施礼道:“阿弥陀佛。请问两位施主中,可有一位姓许?”
许仙还礼道:“卑人正是,不知有何见教?”
慧澄道:“住持有请许施主入厢房叙话。”
许仙摇头:“我家娘子叮嘱我早去早归,烦请小师父转告一声……”
慧澄急道:“住持说,你如不去,将会有性命之忧!”
许仙的心如同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刹时间以往的种种疑团一齐涌上心头。电光石火的一刹,端午节盘在床上的那条大白蛇,忽然闪现眼前。
他心惊胆战,忍不住与蒋和告别,尾随慧澄来到大殿西侧的厢房。
推开门之后,迎面站着一个圆顶方袍的和尚,正是法海。他神态安祥地望向许仙,悠悠道:“许施主,别来无恙?”
许仙冷冷道:“师父又有何赐教?”
法海道:“施主已火烧眉毛了,还执迷不悟。”
许仙恨道:“我就是真被妖怪吃掉,也不劳你费心。一个出家人,不去念经诵佛,倒管起凡人的事来了!”
法海定定望住他,心念如涌。面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呆书生,却是自己毕生的情敌,他轻而易举将自己击败,不费吹灰之力便俘获了白素贞那颗摇曳的芳心。
想到这里,法海咬牙恨道:“施主真想被那蛇妖吃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