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洒在庭院里,将几棵葱绿的芭蕉树镀上了一层金。一只白蝴蝶翩翩飞入一丛月季里,几只鸟儿站在屋檐上叽喳觅食。这一切纯净美好的景致与屋内哀泣哭诉的许氏非常不协调,恰若暖春与寒秋的迥异风光。
白素贞怔怔呆望着自怨自艾的许氏,迷惘地想到自己的将来。万一她也没有能力为许家延续香火,那么官人也许会像他姐夫一样变了心,成为一个拈花惹草的浪荡子。他不再一如既往地爱她,不再把她当作至亲至爱的人……到那一天,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白素贞试图抛开心头萦绕的念头,于是笑道:“姐姐,我与官人带了四十锭银子来,现送给你和姐夫。这些都是我们平时的积蓄,请姐姐一定要收下。”
许氏忙转颜欢笑,连声感谢。
这时隔壁忽传出一声撕肠裂肝的尖嘶:“娘啊!杀了我吧,女儿实在受不了啦——”依稀是个小女孩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她母亲粗哑的安慰:
“不疼不疼,卯奴乖……一定要忍住呀,否则将来会嫁不出去的……”
白素贞试图耳听着那小女孩时高时低的痛苦呻吟,心如椎刺。她忍不住站起来,不顾许仙姐弟劝阻,毅然跑出屋外,道:“我看看便来。”
许氏狐疑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低声问:“弟妹真是太守的女儿吗?”
许仙道:“当然,这怎会有假?”
许氏道:“我听她的谈吐,不像个严守闺训的大家闺秀。一个姑娘家,怎么笑的时候全无遮拦,露着一口白牙。还有,她看人时眼神毫无顾忌,半点也不端庄,莫不是个草野女子,或是……”
许仙不悦道:“姐姐太多心了。娘子对我情深义重,誓同生死,就算她是村姑野妇,我也绝不辜负她!更何况她美丽高贵,能娶她为妻,也是晋贤前世修来的福份。”
许氏恨道:“你有了媳妇便忘了姐姐,想当初是谁把你拉扯大的?一见到美人儿便把亲人忘了,晕头转向,被人害了也不知道!”
许仙正色答道:“养育之恩决不敢忘。但娘子同我情深似海,她决计不会害我,请姐姐别为我操心。”
许氏怏怏白他一眼,不再说话。
白素贞敲开了隔壁的屋门,自称懂些医术,愿意无偿替小女孩缠足。女孩的家人见她温柔和气,便放心地请她进房。
白素贞将所有人都请到别处,关紧房门,走到那小女孩的面前。
只见她大约七八岁光景,头梳丫髻,满脸惊惧,汗濡衣衫。白素贞坐在她身畔,伸手擦去她额上的汗,柔声细语道:“小妹妹,姐姐是个郎中,来替你绕脚的。”
小女孩嘤嘤哭道:“我不要绕脚,不要嫁人!”
白素贞有些鼻酸,微笑道:“姐姐让你睡着了,就一点也不会疼。”说罢朝她吹了口气,小女孩立刻昏然入梦。
白素贞爱怜地抚mo着她瘦削的脸。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根本不知道三寸金莲对她一生的重要性。“出嫁”这个词在她脑海里是多么陌生的字眼,像豆蔻年华的少年对于死亡的见解,一切都遥远得近乎空白,可终究还是会来临。
白素贞闭目施法,地上的两条长长的蓝布自动飞起来,层层紧裹住女孩的双足,越裹越小,直至瘦不盈指。女孩沉睡着,竟丝毫不觉疼痛。
最后,白素贞取过一双尖头布鞋套在她脚上,再次吹气。由于这口仙气的奇效,她以后无论如何走路脚都不会再疼。
白素贞见一切事都已做完,便告辞离去,心里甜酸交集。
想这些尘世女子,谁都是强忍万种煎熬痛楚,死缠狠裹,流尽血泪,才可裹就一双尖瘦纤小的红菱春笋。她们因此失去了太多,可得到的,却只不过是男人们的玩赏垂怜。
白素贞低头注视着裙下双翘,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人人艳羡的珍物,比起她们实在是太幸福了。她淡淡一笑,款步回房。
一进门,一股酒臭气扑面而来,令她打了个冷战。原来是许仙的姐夫李仁回来了。他穿一身募事官服,光头叉腿躺在床上,发出哼哼唧唧的怪叫。
许氏坐在他身边,用热毛巾拭去他额上油汗,温声道:“相公,奴去倒杯热茶来给你。”说完双手捧茶送到他唇边,却被他一拳打翻,咆哮:“臭婊子,滚开!”
许仙气得冲过去正欲质问他,却被许氏紧紧拦住。白素贞忍住怒火去收拾茶盏碎片,耳边又听到许氏的声音:“相公饿不饿?奴做碗桐皮熟烩面给你吃。”
“奴去端碗西湖藕粉来好吗?”
白素贞不胜悲凉:她死心踏地要做他生生世世的奴,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即使来世化作一棵草,也要长在他的坟头上。她对他痴心一片,他却只当她是猪狗,任意欺凌打骂,还认为是天经地义。
回家的路上,心事重重的白素贞不断追问许仙:“官人,你会不会也像姐夫对姐姐那样对我?”
许仙急道:“我许仙岂是那等薄情寡义的鼠辈?”
白素贞含泪道:“我只是觉得害怕,万一官人也……”
没等她说完,许仙伸手从树上折下一枝桃枝,用力折成两半,大声道:“倘若我对娘子有半点虚情假意,有如此枝!”
白素贞淌下两泓热泪,颤声道:“官人发此重誓,为妻实在感动。只有每天听你发一遍誓,奴家才会宽心。”
许仙轻轻擦去她的泪水,微笑道:“那以后我天天对你发誓。”
白素贞破涕为笑,二人相搀相扶着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