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湾内的光哲家,电铃响起,吴妈小步跑出去没多久就返回:“呵呵——隔壁张妈。”
“哪个张妈?”
“咦,就是隔壁黎太家请的阿姨呀。他们太太请你过去搓麻将,说是三缺一。”
太太于是上楼稍事补妆,换件衣服去了隔壁。
这两家自光哲父亲在世的时候就相互有走动,倒也不是因为邻里关系多么和谐,主要是因为他家先生也是从事金融行业。这是上只角的关系秘诀,也可以看成是“太太”外交。
“噼里啪啦”麻将机洗牌的声音,除了黎太,有位马太此前见过几次面,还有汪小姐带着司机凑合了搓过一局。
“哟——不缺人嘛。”
黎太站起来一一介绍,哦,记起来了,马太是先生是法院院长,这汪小姐嘛,妆容典雅,看上去也四十有余了。听说是某艺术学院的老师,这年头谁知道呢?
垒好四道长城,大家专心看牌,汪小姐嚷着要做庄。
光哲妈若有若无问了句:“你先生不是技艺高超嘛?”
“他也没空跟我们搓麻将呀。今天被电台接去录节目去了,你说一个搞金融的不研究研究股票,没事去那种地方轧闹猛(凑热闹)。”黎太一副微怨的口气,听的人都知道那是显摆。
“只有专家,人家才请的呀。”光哲妈干脆给她锦上添花。
“人家马太先生才是专家,研究大陆法系和英美法系。”黎太看看马太。
“那也就是纯属爱好,现在倒埋头金融商法之类。”马太并没眼神回应,自顾自出牌,末了甩出一句:“听说现在银行金融业蛮紧张的。”声音的确极低,但貌似除了汪小姐大家都听见了。
“哦?”黎太和光哲妈对对眼神。
这种眼神最能激起马太的兴趣,干脆和盘托出:“听说江浙最近某些银行因为有人私自贷款给小房企,结果现在资金无法回笼,上面在查呢。看着吧,有好戏啦。”
“是嘛?金融界没有傻瓜,谁会直接私自放贷?”
“直接不行,间接可以吧?以朋友名义挂靠公司,好像那个被盯上的公司叫苏哲——听起来像那家餐厅苏浙汇,是伐?”
“苏哲??江浙一带?”光哲妈心头一惊,匆匆跑完一圈,就以头疼为由离开黎家。
她跑到光允房间翻箱倒柜,除了几个密码锁箱子外,终于寻出一张苏哲有限公司的营业执照复印件,她怎么不记得,这公司名字就是以光哲和吟苏后面一个字取的,当初离婚后,儿子费劲心血帮吟苏在苏州打点的,如今到底是不是它?她心神不宁。
此时伴着电话铃声,吴妈喊光允少爷来电话了。
“姆妈,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下午去趟出入境中心,然后接吟苏母子过来。”
“光允,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他们想过来看看你。”
“那我让吴妈打扫下鹏鹏的房间。”
“嗯。”
电话挂了。她有些慌乱的跑上跑下却无所事事,干脆坐在沙发上发起呆来,心里扑通扑通总有一种不祥之兆。
文芳正兴趣盎然地在书房搜索些托付雅思考试资料,光哲在一旁负责打印机的咔咔续纸工作,为了减少对宝宝的辐射。
“两个都考?”
“文晟又不是神?再说也没必要啊。”
“那你干嘛都找?”
“备用嘛,不过他多半会去美利坚寻找自由女神。”文芳忽然停下,努嘴看着光哲:“老公,要不是肚子里的宝宝,蛮好我这次可以去英国培训的。”
“哈哈,老婆辛苦了!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等生完宝宝,你就是读研交换个一年半载我也支持。”光哲从身后抱着老婆,两人幸福地抚摸着隆起的肚皮,仿佛那是哆啦A梦的时光机。
从二楼窗口望下去,林荫道上光允的车缓缓驶进,除了司机和他本人,后座下来一个蹦蹦跳跳的小男孩,不用说那就是鹏鹏,最后是一位身材姣好的女士,擦肩短发波浪卷,是那种大波浪所以看上去卷曲得非常自然,侧面望去像极了歌手王若琳,肤色白皙,一款Burberry丝质长款风衣,总之看起来很舒服的那种。
“哎哟——很符合你妈的style嘛。”
“呵呵,你们是同行哦,不过嫂子后来从学校辞职了。”
文芳迅速转过身,搂着光哲脖子,低声八卦:“你嫂子绝对气质美女呀,脸蛋长得还文艺范,他们为什么离婚哪?”
“这个——我不清楚,连我妈都不太理解,因为他们当初是不顾我妈反对走在一起的大学校友。”
“老太婆又嫌人家不是名门之后啊?”文芳一想起老太太阴晴不定的霸道样子连妈都懒得喊。
“别一口一个老太婆老太婆的,再不济她也是我妈,你婆婆。”
“好好好——我亲爱的婆婆怎么看不上这美女嫂子的?还有你哥离婚吧也没再婚,好奇怪。”
“哎呀,他的事我们打听不到也管不着的。不过我嫂子这个人哪,其实性格脾气蛮好的,平常他们感情也好,不晓得什么原因两人三年前就离了,离了后还经常往来,我妈本来巴望他们复婚,结果年初,嫂子给鹏鹏找了个后爸,还变更了抚养权。”
“啊?后爸干嘛的?变更抚养权你哥怎么会放的?”
“后找的好像是大学教授,我奇怪的是我哥居然没怎么反对就让鹏鹏顺利被别人抚养了。”
“那你妈也同意呀?”
“说白了,我哥的事,我妈哪里做得了主。”
“就会做我们的主!!!”
光哲装作没听见,拉着文芳下楼。
透过镂空的木屏风,文芳看见婆婆、光允和吟苏围坐在圆桌边,光允在烟雾缭绕的轻烟后显得憔悴不堪,婆婆一只手撑着头似乎在低声饮泣,吟苏也点了根香烟抽起来,那姿势实在酷!文芳想,不晓得家里又有什么暴风雨,她干脆劝光哲开车一起回娘家吃完饭顺便将资料带回去给弟弟。
这时6岁的鹏鹏蹦跳着跑过来,一定要跟叔叔一道乘车出行,婆婆喊吴妈抱回孙子,那孩子却葫芦娃一样粘着这对小夫妻,于是尴尬的场面出现了,吴妈因为无法交差急得直跺脚,小朋友哭闹着一定要出去玩,光哲妈像肿胀的气球被针扎一样,“嘣”炸开了——
“不识相的下只角小姑娘!刘光哲,你给我回来!”
文芳气得快掉眼泪,光哲此时抱着鹏鹏听到中央指令似的乖乖熄火下车,剩下后座的文芳孤零零回味着上只角泼出的冷水,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坐上驾驶位驱车扬长而去。
六七点的上海,马路一片拥挤,文芳选择了高架,一路疾驰来发泄心中无比的委屈——不仅是对上只角那片羞辱人不带脏字的怨恨,更多的是最需要安慰时另一半永远站在老妈那边,心中燃起从未有过的孤寂感,她也不能这个样子回家,只会招来父母的心疼和失望,于是干脆漫无边际的内环外环兜圈子。手机那头光哲n遍的呼叫,她干脆设置了飞行模式,打开音乐,传来萧亚轩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好滑稽的应景——
还记得吗
窗外那被月光染亮的海洋
你还记得吗
是爱让彼此把夜点亮
为何后来我们用沉默取代依赖
曾经朗朗星空
渐渐阴霾
心碎离开
转身回到最初荒凉里等待
为了寂寞
是否找个人填心中空白
我们变成了世上
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后各自曲折
各自悲哀
只怪我们爱得那么汹涌
爱得那么深
于是梦醒了搁浅了沉默了挥手了
却回不了神
如果当初在交会时能忍住了
激动的灵魂
也许今夜我不会让自己在思念里
沉沦
心碎离开
转身回到最初荒凉里等待
为了寂寞
是否找个人填心中空白
我们变成了世上
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后各自曲折
各自悲哀
只怪我们爱得那么汹涌
爱得那么深
于是梦醒了搁浅了沉默了挥手了
却回不了神
她想起去年一起看Elva的演唱会,光哲知道自己是萧亚轩的粉丝,于是在她生日前给了个惊喜、想起初次见面被打成蝴蝶结的鞋带,想起过山车上光哲坏坏的笑,想起他专注看自己吃哈根达斯的眼神——可是想不起来婚后的浪漫和美好,是啊,原来好多幸福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拼凑,我从未要求,他也不曾承诺,甚至在一片乌烟瘴气中被老巫婆羞辱,想到这些,大颗眼泪滚落脸颊,生活真是滑稽讽刺……
渐渐地周围闪烁的霓虹灯在泪光中变得虚幻,虚幻的又何止这些?还有那些残存的记忆,那些期许的美好,想着想着变得疲倦,索性下了高架转弯回娘家吧。这是通往家附近最大超市的交叉口,夜市嘈杂,快要转弯的时候,有人闯红灯嗖地闪过,冷不丁车居然熄了火,“哐当”一股推力自后面传来,车撞到出高架的水泥板上,当后面车主喊来120的时候,她的下身一滩血——
文芳怔怔地躺在床上,任凭走廊里妈妈大声训斥光哲,接着是婆婆心疼儿子站出来介入,一团糟的病房外,她早已置若罔闻。这不是真实的她,或者说真实的她跟着几小时前的车祸和胎儿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她用被子蒙住脸大声痛苦——她也恨自己的任性!
嘉怡和婉忆赶到的时候,吟苏正坐在床前。她心底是有愧疚的,如果不是鹏鹏引起的导火线,如果不是苏哲公司引出了光允乃至刘家灾难性的一页,如果她们母子没有过来……没有如果,现实就是原本应该是自己妯娌的这个女子,失去了6个多月大的孩子,知道说出的道歉和安慰都无济于事,也因为自己反正不是刘家媳妇了,干脆豁出去找婆婆谈谈,她希望文芳在这个家过得好点。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在婆婆面前的处境同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
走廊另一段,这对分道扬镳的婆媳坐在同一张长椅上——
“我把您喊过来,是想跟您聊聊这么多年的一些事情。”
“还有什么好聊的?你连我最后的念想都断了。”她指的是孙子鹏鹏。
“我看到文芳,就想起当年的自己,您知道吗?嫁入这个家,常常如履薄冰,没有安全感只有不被尊重的委屈——但是这还不是我跟光允离婚的理由,事实上我们离婚的时候依旧是恩爱的,我们只想多赚点钱出国移民,过小家庭的幸福生活,是的,你一直以光允为骄傲,甚至以他为依靠,依靠到一定程度他不像是你儿子,他还承担着长兄如父的压力。所以后来干脆随波逐流,能收多少是多少,不然您以为浦东的房子,靠薪资能那么轻松购置吗?”
光哲妈捂住胸口,摊在墙角的椅背上。
“等收的越来越多,他也当上了行长,海外也有了些资金,为了留条后路,也坚信我们爱情坚贞的前提下,我们离婚了,我们离婚只是为了稳住那些来历不明的财产。”
“你——你这个女人!我当初没说错,不能娶贫寒家庭出身的媳妇,穷山恶水出刁民,人穷志短,果然被我说中了,你就是见钱眼开。”
吟苏并没有接话茬,她仿佛在叙说别人的故事,慢条斯理:“再后来,光允怂恿我成立一个公司,取名苏哲,这样通过我就能间接发出小额贷款,说白了用银行的钱放高利贷。现在想想我们都错了。”
“红颜祸水啊!祸水——我的傻儿子!”
“即使这样,我依旧相信他,有一天我们能风光地定居在欧洲,我就是某个小木屋的女主人,再也不用看婆婆脸色过日子。可是没想到啊,男人果然都靠不住,光允——您最骄傲的好儿子,他包养小三,当然也不算小三,因为法律上他是单身,他还为她在香港购置房产,隔三差五去飞香港,难道您——我精明的婆婆就不怀疑吗?”
“你活该!”
“是啊,我活该,我如果脾气再好点,能委曲求全在您的威严下安身立命,然后像古代的小媳妇一样当个贤妻良母劝劝丈夫,也许我们还有完整的家,那您能保证你们上只角的骄傲不会让职权或感情出轨吗?”
“啪——”光哲妈扇过一巴掌,吟苏居然没有反抗。
“好啊,既然他有了小三有了不属于我的爱庐,那我何必固守承诺,我终于可以忘掉他开始经营自己的感情,如果换成您还会将鹏鹏放在奶奶家吗?”
“我这是怎么了?——你们不安于现状,难道究其原因还要怪到我头上?”
“谢谢您刚才给我一巴掌,对!这是为我心中隐性不安分受罚,可是,姆妈——您怎么就不想想,您这个上只角家庭的怪圈?有一定钱财和地位,老伴去世早,两个儿子中,老大成材于是他便理所当然承担起当父亲的责任,老小呢?说的好听是呵护,说得不好听是永远长不大不能断奶的孩子,如今他的小家庭结婚一年不到就遇到危机,孩子都没了。是!我们年轻人自身有责任,可是您难道不应该反省下吗?”
光哲妈开始捂着脸哭泣。
“如今,我们那个家不可能再圆了,但我不想看到光哲步我们后尘。姆妈,我最后喊您一声妈,请用尊重人的态度对待文芳和光哲,该放手独立的时候让他们独立,这样对你对他们对刘家都有好处。”
光哲走过来,人影被昏暗的灯光投射到煞白的墙面上,细长或粗短——吟苏递给光哲两张纸头,那是法院判决书——
“……刘光允,作风腐化、滥用职权、挪用公款,现判处有期徒刑10年,没收追查资产人民币1.2亿,房产三处。即日起立即执行……”
“……唐吟苏,勾结国家公务人员,造成国家重大经济损失,判处有期徒刑8年,查封没收苏哲公司……”
光哲愕然望着吟苏:“我哥呢?他现在哪里?”
吟苏并不回答,只是拉着他走进文芳床边:“虽然我不再是你们的嫂子,但毕竟在刘家这么几年,真心希望你们感情和睦。”
“对不起!因为我们害的文芳和孩子——”吟苏哭着递给光哲一把钥匙:“这是虹口那套房子钥匙,上面是你的名字,带着文芳去那里生活吧,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