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了一张到城市的往返车票,我想去看看她。
似乎好久没有再回到这个看上去歌舞升平,繁花似锦的都市,走在街道上,嘈杂的车声让我开始变得浮躁,胃也有些不舒服了,我取出医生开给的药物,随身携带的温水喝下,我已经吃这种药吃了一个多月,也就是说,我仅有的生命时间又缩短了一个多月。
我路过了曾经工作的那栋大楼,楼前往来着豪车和衣装光鲜的行人,他们的眼里泛出一种叫做野心的光,和曾经的我异常相似。
坐上中巴车,我朝位于城市郊区的看管所出发。随着车辆的移动,周边的环境也慢慢安静下来,一切开始变得不再浮躁。
以前曾经到看管所做过采访,记得第一次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觉得他们的围墙很高,原本高大的铁门在围墙的包裹下也变得万分渺小。我也很尊重进到这里面的人,因为他们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我一直相信人的本性是好的,很多时候,是环境成就了人的欲望和贪婪,引出了我们的愤怒与盲目。
尾随一名警察,我进入探视的房间,这里的气氛让我感到压抑,坐在探视的位置上,我看到周边布满了摄像头,身后的警察用一种高度警觉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我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引起他的怀疑。
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透过敦厚的玻璃我看到里屋角落处的一道铁门打开了,我看到了杨思霖,一个有些狼狈的,但却真实的杨思霖。
她穿了净黑色的衬衫,浅蓝色牛仔裤,一件黄色的看守服让她显得娇弱。她看到我,眼中残留着一丝绝望,牵强的露出一抹笑容。
“还好吗?”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杨思霖对着手中的黑色电话说道。
“嗯,还好。”杨思霖很美,这才是她,没有浓妆和奢华服装的遮掩,我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的杨思霖,心里开始发酸。
“是阮念乡告诉你我在这里的是吗?”
“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什么时候开庭?”我回避了她的问题。
“10天后,冯柯,我告诉你,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我已经做好坐牢的准备,五年?十年?十五年?谁知道呢?我不害怕坐牢,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报应,但现在我唯一想不通的是凭什么报应总是降临在我们这些弱小的人群中,难道就是因为我们弱小吗?”我看到杨思霖的眼中溢出了仇恨。
“我不知道十天后能不能来看你出庭,但希望你好运,有没有什么话想我带给你妈妈的?”
杨思霖沉默了,我知道自己提到了有些敏感的话题。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杨思霖的脸上透出软弱,那是一种濒临崩溃的软弱。
“探访时间到了。”我身后的警察上前示意我挂断电话。
杨思霖警察的要求下同样挂断电话,她转过身,跟在警察身后无声的走了出去,她一次也没有回头,但我似乎看到了她身体的颤抖。
夜晚的城市也有安静的角落,我坐在城市边缘的一家小店里,点了易于消化的晚餐,整个餐厅除了我没有其他客人。
打开电脑,我收到了阿水的来信,他确实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从信中表达的思路中就可以看出。
我开始回信,随意的移动手指,打入一行行简单思索的文字。我知道阿水现在和我在同一个城市,我们离的很近很近,但我不想和他联系,或者说不想和任何人联系,死亡本就是一件孤独的事情,如果在死亡前我先适应孤独,那当我在真的面对和承受死亡时也会舒服一些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买下宋清的摄影室,他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对摄影也没有那么热衷,但我就想如此做,也许在墨江城遇到的人和经历的事让我第一次体会到归属感,那是和物质没有太直接关系但却又依赖于物质的一种感觉,很玄妙也很让我安心,如果真的要离开这个繁杂的世界,那我想走的彻底一些,包括我的身体,任性的躺到那块有着我的故事和归属的地方,那里,也许就是墨江城。
服务员送上我的晚餐,我朝她微笑表示感谢。自己的时间看似不多了,但转个角度想似乎是多的,因此从现在开始,我剩下的时间都是我的,我要去做那些自己真正想要完成的事情,按照自己潜意识里的意愿,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和条件来拒绝自己。喝下眼前温热的粥,胃部感到一阵暖流,我开始享受这最后的,属于自己的生活。
阿水来到了公寓楼下,他仰头寻找自己所住房屋的阳台,几秒种后,他看到了自己搬入阳台的那把椅子,不久以前,那里曾是一块画板。阿水开始想象画板的主人——房东父亲从阳台一跃而下的场景,那是多么自由的画面,顺延阳台与高大建筑平行,四肢在重力的作用下随意的摆动,挥舞,最后随着一声华丽的响声,地面开出一朵美丽的血色花朵。
阿水一边想着,一边露出了笑容。他转身朝路旁的便利商店走去,几分钟后提着一瓶红酒出来,他用牛皮纸袋包着红酒的瓶身朝公寓楼走去。
一个小时后,阿水躺在家中的沙发上轻声的打着鼾,一旁的桌子上放着刚刚阿水买的红酒,酒瓶已经空了。
电话响起,阿水睁开眼,他感到头痛欲裂,摸索着从包中取出手机后,他做了一个有些反胃的动作。
“喂?”
“喂,水哥?你在哪?我在你家楼下了。”小童说话的语气和几小时前截然不同。
“哦,哦,小童,不好意思,嗯,我在家,刚刚喝了酒,头有些痛,你等我,我下来接你。”
“水哥,你没事儿吧。”听着阿水的声音,小童有些慌。
“没事儿,等我。”
阿水挂断了电话。楼下的小童有些紧张的站在出口处,身上华丽的装扮让她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几分钟后,小童听到有些凌乱的脚步声,她转过身,阿水正歪歪斜斜的朝她走来,小童刚想与阿水说话,却看着阿水的身体在转角处突然成直角的朝地面倒去,发出一声闷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