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胃开始火辣辣的痛,就像在肌肤表面淋上酒点燃后所产生的烧灼与煎熬。我双手压按胃部蜷缩在床上,手机的扩音器传出电台的声音,旅游节目,正在介绍着一个古城。我知道那里已经不再像曾经那么的纯粹与恬静,但我依旧在听着的,就像听一个笑话,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分散注意力,减弱胃部疼痛所带来的折磨。
电台的主持人依旧是个男性,声音有些干涩,普通话并不那么的标准,吐字带有西南方言的音调,听上去有些滑稽。
桌面上的手稿被窗外涌进的风肆意的吹虐,毫无规则的舞动,传出纸张摩挲桌面的声音,这种声音是微小且密集的,让我的精神几近崩溃。
我缓慢的起身,关紧窗户,玻璃在风的冲击下颤抖,缝隙中渗入风,发出近似悲鸣的声音。
我感到整个腹腔开始发热,就连双手也渐渐灼烫起来,身体肌肤均匀的渗出汗液,这是此刻我唯一能够对疼痛所作出的应对。
也许我就要死了吧,也许,我真的得了绝症。
有时候,我喜欢绝望的感觉,就像一种妥协,面对无法改变的结局所产生的隐忍,它让你绝望,却从而产生期望,是对结局后解脱的期望。
这次影展结束后,我真的要去走走了,乘自己还活着。
这句话我对自己说了很多次,只是每次的理由不同。大学毕业前,我告诉自己,毕业后就四处云游,可真当结束学生生涯时,我又觉得应该先找到工作,找到工作后,潜意识提醒自己,刚刚进入公司,先把职务履行好再去享受自由,再之后,每一个境况都会有一个理由成为逃避的借口,越来越多的责任和野心让我将曾经渴望实现的念头不断的挪动,不断的缩小,甚至到了几近消失的程度。
很多所谓的死不瞑目,也许就是像我这样的吧。
记得在我刚刚升职为副主编的时候,杂志社来了一个女孩儿,约莫二十五六的样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材微胖,性格爽朗,五官单纯清秀,从她的眼神中你可以看到希望,那道眼神是我曾经也有过的,只是后来渐渐被贪婪所吞噬。
她在我的小组任职,负责采访和撰稿,采访对象大多都是成功人士。
她第一次的采访是我陪她去的,受访人是金融公司董事,采访目的是老掉牙的吹嘘与追捧,更直白的说,因为该公司是我们杂志的主要广告客户,为了让他们投放更多的广告,于是就去为他们公司的管理层做访问,用通过主观意识加工的评论换取更多的利润。
这不是采访,这是交易。当采访结束我和女孩离开董事办公室时,女孩儿如此说,我没有做任何的回答。
之后,我和她的关系很好,这与我的处事习惯有些相违背。在我看来,野心与上进心是等同的,因此,凡是没企图心的员工,都将会是一个失败者,我不想与失败者有任何的来往,因为他不能给我的野心提供任何的帮助,但不知为何,带她做完第一次采访后,她给我留下了很醒目的印象,特别是那道眼神。
熟识之后,她开始跟我讲很多旅行见闻。她和我在沙漠上遇到的摄影师不同,她每次出行都是有计划的,而且计划甚微,包括路线,交通,住宿,花费,往返时间及资金支持等,她喜欢将所有的一切都计划周密后再出发,也许这就是女人和男人的不同之处。
旅行并不那么美好,除了所谓的风景,你要面对数不尽的意外与坎坷,当然,还有孤独,这句话是在她被公司解除劳动合同后告诉我的。
她被开除的理由是辱骂客户,而且是一个很有分量的客户,这是公司上司给我的理由,算是一个交代,其他细节我一概不知。
她走的那天我去送了她,以她直接领导的身份。
陪她走出大楼时,我看到她的眼里依旧透着满满的希望,她笑,单纯的笑,告诉我明天将会坐火车去娄县,然后坐小巴士去已经计划好的下一个目的地。我问她为什么要辱骂客户,她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因为他犯贱,该。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女孩儿临走时说会寄明信片给我,我点头致谢。那一刻,我们再次变得陌生起来,因为我知道她要走了,以后不会再有太多交集,所以,心墙也就自动修筑。
女孩儿走后,我听到了很多关于她的传闻,经过筛选后得出最终轮廓。大概是那天她采访结束后,企业家邀请她去吃饭,她婉言拒绝,之后,男人以一种半认真半玩笑的口吻向女孩提出了性交易的要求,她再次婉拒。男人看着这个表情单纯的女孩,自以为是的认为婉拒也许是她变相的同意,因此追加更多欲望的要求,最后,女孩儿怒了,据说她那天打了男人,下手很重,事后男人自己理亏,也为了保留颜面,只保留了辱骂的部分,理由为女记者情绪不稳定,因采访时意见产生分歧,做出恶意谩骂。草草为该事画上了句号。
之后,我没有再见过她,也没有收到她打印寄来的明信片,在我的生命里仅仅停留了二个月的时间。
电话传来信息提示音,是阮先生,我用肘关节挤压着腹部接起电话,深吸一口气,不想让对方听出异常,但声音依旧很虚弱。
阮先生请我明天陪他去一个地方,当我正在犹豫时阮先生补充道,就是去一个古镇见两个老朋友,那边风景不错,想带我一块儿去放松放松,就当调养身体。这个理由我无法拒绝,和阮先生约好明天早上在城口见。
挂断电话后,胃部的疼痛感缓缓减轻,此刻我才有了少许的力气。起身走到木桌旁,取出医生给我的药,用温水喝下,全身渐渐温和起来,我想疼痛应该过去了吧。
刚刚回想起来的那个女孩并不是一个文青,她习惯计划,善于理性的思考与应对,不听音乐,只看零零散散的杂志,如果要对她做一个定义,也许就是一个理性的旅行者。那天送她离开公司的时候,她笑着跟我说,不是每一个热爱旅行的人都很向往所谓的自由,到底怎样才算自由,就像爱因斯坦创造相对论所表述的那样,所有事物永远只有对比才能得出结果,自由,幸福,快乐,悲伤,失败,统统都一样,很多结果都是对比出来的,而我呢,只是在用旅行的方式逃避对比。不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太长的时间,以旅行为借口去下一个陌生的地方,不会给太多的人留下印象,也不会因为与他人的对比产生失落,仅此而已,所以,不是每个旅行的人都是爱自由或者充满自信,我行我素的,也许是为了逃避一些特定的原因,选择了这个看上去相对华丽的借口。
也许我也并不纯粹的热衷旅行,也许同样是在逃避周边的环境,一切与我的想法相矛盾的因素,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轻轻踏一丝涟漪,然后再陌生的离开,不用看到那些排斥却又固然存在的现象,不用深陷于那道看不见尽头的人生中苟延残喘,就这么走,用陌生填充生活,用孤单寻求归属,多么凄凉又矛盾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