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我感到口腔中涌出一道浓浓的血腥味,整个腹部有明显的灼热感。空荡荡的病房只有我一个人躺在一张净白色病床上,一侧悬挂着针水,淡黄色的液体顺延输液管一滴一滴的进入我的体内。门口传进一男一女的对话声,女人的声音有些耳熟。我努力的回忆之前所发生的事,但唯一能够想起的却只有咖啡馆里的一些对话,是的,阿水,小童,阮先生还有我,四个人在交谈,内容是关于摄影的,阮先生跟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不对,那不是一个故事,应该说是一个有些传奇的经历。小童是阮先生的女儿,多么离奇的结局。小童?我感到脑中似乎又想起了一些什么,似乎是小童,对,小童的一个表情。那个时候她和我隔了一道透明的落地窗,她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脸上是惊恐的表情。
惊恐?为什么小童会惊恐的看着我?为什么我现在会躺在医院里?为什么我的嘴里有浓浓的血腥味?
我的脑中开始涌出无数的疑问,随着疑问的增加重叠我的情绪开始恐慌,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濒临处死的囚犯,看着一张张责备的脸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需要承受死亡。
我看到珍妮从门口走了进来,身后是阿水,他们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表情有些凝重的样子。
“我怎么了?为什么我会在医院?”
珍妮和阿水听到我的声音,有些慌乱的终止了对话,两双有些犹豫的眼睛看着我,看得出他们正在试图隐瞒一些事情。
“告诉我,我怎么了?为什么我会在医院?”
“你真的,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阿水的语气有些慌张,那是一种让我感到窒息的声音,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唯独我一个人,像个白痴一般被锁在这白色的病床上。
“告诉我,我想不起来,我只记得,我们去咖啡馆了,阮先生和我们说了一些事情,然后,我就都没有印象了。”
“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
“别跟我说这些!告诉我!我怎么了!”我有些恼怒,我讨厌隐瞒,所有的情绪在一种迷失的慌乱下爆发出来,我怒吼道:“快说啊!我怎么进的医院?刚刚你们是在和医生说话吗?我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们快告诉我,好,如果你们不想说,现在马上帮我把医生给叫进来!我问医生!”
“冯记者,你别激动,别激动。”阿水说着安慰的话,他身后的珍妮转身从门口的桌上拿起一个牛皮纸袋,似乎是检查报告的样子。
“这是你的化验报告,我看不懂,刚刚医生跟我们大概描述了一下你的情况。简单的说,就是化验报告中的某些数值有些异样,结合你昨天的症状,依旧没有办法给出一个确定的答复,所以需要给你做进一步的检查,就是这样。”
“我没有听懂,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又吐血了,你知道吗?我们在咖啡馆聊天的时候,你突然吐了很多血,然后你晕倒了,我们昨晚把你送进医院,你已经睡了整整20个小时了,你知道吗?”阿水略显焦急的跟我描述着,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阿水充满自信却焦虑的脸,我感到不知所措,心里有些发慌,腹部的灼热感渐渐加剧,再次产生反胃的感觉。我努力的压制住呕吐的欲望,几分钟的喘息后回头看着珍妮,语气有些绝望的问道:“珍妮,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有这种症状?是不是因为之前喝醉被打的,是不是一些外伤让我的身体出现一些异常反应?”
“不要着急,一会儿就会帮你拍片,做全面的检查。现在我想先跟你确定一个事情,需不需要我们把你的情况告知报社或家人?先回答我这个问题。”
阿水抬来一杯温水,辅助我缓缓喝下,情绪也似乎稳定了下来,我一边喘息一边回答:“不用了,报社和家人都不要说,先看看结果。”
“那好,跟你说第二件事,昨晚因为情况紧急,当我们询问你的病情时,医生有些谨慎的询问我是否是你的家人,因为我怕如果只是普通关系医生将保留你的身体状况,情急之下,我告诉了医生我是你的家人。”
“嗯,刚刚跟医生询问你的状况的时候,珍妮的身份已经进一步锁定为了你的女友,或者说,未婚妻。”阿水补充的说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整个笑容参杂焦急的神情显得有些滑稽。他身旁的珍妮努力保持着冷静,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但我依旧发现,她的脸颊缓缓渗出淡淡的红。我被这突如其来,有些荒谬的插曲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焦虑的情绪渐渐缓和,整个病房紧张的氛围也冲淡了许多。
护士从门口走了进来,面带笑容的看着我问道:“冯先生,现在好点了吗?”我点头,“那我们就帮你安排做更全面检查了。”再次点头默许,护士转身离开。
下午,珍妮和阿水陪我做完检查后方才离开。他们走在街道上,气氛熟络了一些。话题一直围绕在我的身上。珍妮说,这个小城市的医疗水平毕竟是有限的,医院所谓全面的检查其实也就是一些例行方式罢了,安全起见,应该把冯记者送到市里的大医院去。阿水对她的这个想法表示不赞同,他说,自己曾经也生过病,虽然是心理疾病,但这里依旧有专业的医院和医生,并且让自己重新从阴霾中走了出来。
心理疾病?珍妮看着阿水,表情并不惊讶。阿水点头,之前在医院中引发的种种回忆让阿水似乎清醒了些。他虽然一直努力的让自己生存在这个有些现实的世界里,但依旧保留了一把小小的锁,去封存很多自己的生活和态度,他突然想要打开这把锁,把那些自己认为坎坷,阴暗,充满自卑感的过往拿出来晒晒,否则自己将永远抹不去一道道已经陈旧的伤疤。
他努力的闯开一道道被犹豫和逃避封锁的门,用有些干涩的语言描述起自己的曾经,仅仅一小部分的曾经。珍妮安静的听着,异常专注的样子。
公交站台前,阿水说要坐车去以前住过的那家医院,看看已经成为朋友的医生,还有,一个对他非常重要的人。珍妮点头,她没有追问那个所谓非常重要的人是谁,因为她觉得阿水分享给她的故事已经非常的有内容,很多的经历比她在酒店中听来的各种辛酸史和感情史有质量的多。
站台前,两人挥手告别。阿水坐在站台一侧的椅子上,心情异常的松弛,这是一种很久没有体味到的感觉。他的脸微微泛着笑,就像一个生活充实美满的男人。
或许是这次突发事件让我又看到了自己的一些价值以及他人的一些坎坷吧,以前总觉得自己的生活是悲惨的,但其实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容易。阿水自言自语的打量着街道,一条并不宽敞的路面,两侧是高大的树,浓密的树叶随风轻轻的摇摆,在星星点点花朵的点缀下,给人平凡却温馨的感觉。不远处,一张公交车朝站台缓缓驶来,阿水起身,深呼吸,新鲜凉爽的空气灌入他的胸腔,让整个身体感到舒畅。公交车停下,阿水上车,汽车引擎的声音渐渐远去,整条街又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