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时候,我曾经猜测谢梦茵和卓星都没有父母,但有一天,我发现这个想法并不对,起码卓星,还有着很大一家子人生活在某些地方。
那时候已经是二月底了,我的生活照例在围着舞蹈课转。卓星和卓伦这对父子有时候也会跟着我去上课——很大牌的讲,现在我一个人上课,倒是有两个人跟班。
学校里一起上课的同学现在只剩下四五个,但舞蹈学校里又遇到一些新的同学,不少人从六七岁甚至更早开始学习的,舞跳得比我要好,我在这些人中间,自然也加倍努力——说真的,过去除了吃饭的时候我会努力点,可从来没为别的什么事勤快过,这些“改邪归正”老师当然看在眼里,常常在谢梦茵面前赞我。可是谢梦茵呢,听着老师的汇报,话锋一转,就说到了我的文化课成绩,“学习要是有跳舞一半的心也不会总倒数了”。
每当这时,我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她:目前谢梦茵暂时充当了我的家长职责,和老龙一样,每次开家长会都成了她十分头疼的任务,因为我糟糕的表现,她每一次都要被老师留下来“单独谈话”,这个处处受人尊敬的大舞蹈家逼不得已在一个很不着调的小学老师面前低头哈腰。谢梦茵当然也和我聊过,但一来她不善言辞,二来我是在茅坑里蹲久的石头,数年间在学校的经历已经练就我一副金刚不坏之身,这样的聊天当然没什么效果。最后,我们俩达成协议:合格毕业。
课业上得了****令,我练舞也起劲儿的多了,谢梦茵和老师说好,下午没课的时候也让我去练舞。那天就是在从学校提前撤退,去舞蹈学校的路上,我遇到了卓星的家人。
舞蹈学校在一坐小公园旁边,附近空荡荡,因此那台车一出现自然要引起人注意的,鲜亮的红色,牌子不认识,但一看就很高级,开车的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一幅蛤蟆镜遮住了一大半的脸,倒真活像一只癞蛤蟆。
可他开车的技术真不怎么样,我想他的刹车要是再踩的晚一点,我就要陪卓伦坐轮椅去了。他停车之后,我还是惊魂未定,傻傻站在原地,被车撞一点不是好玩儿的事。他下车了,看我傻呆呆的样子,哈哈大笑,我忽然明白,他不是刹车刹晚了,而是故意要吓我的。回过神来,我就真不给他好脸色看了,原打算像顶警察老刘那样一颗脑袋顶撞过去把他撞个四仰八叉,结果这一次没有成功。男人眼疾手快,双手夹住我的脑袋,不但我的铁头功使不出来,想退回去也不能了。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好容易停了笑声,放开我问道,这是谢梦茵的舞蹈学校吧?
谢梦茵?是不是都不告诉你,所以我表现的像一个受了拷打的共产党员那样,高高地把头偏向另一边去了。
怎么了,臭小子,生气了?男人依旧一幅油腔滑调,他摘了墨镜,又一次问我,是不是呀?
我自然还是不理,不过信念不怎么坚定就是,眼睛还是偷偷转过来瞄了瞄,这一瞄不要紧,我竟发现了一张酷似卓星的脸。虽然两个人的打扮天差地别,可这脸分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一下我彻底转过头来了,忽略了刚刚的仇,问他,你是谁啊?
我啊,我是谢梦茵的小叔子,你是在这上课的学生,肯定认识她吧?
小叔?那就是卓星的弟弟了?
阿晟,这时候我听到车子里有个女人,确切的说,是那种又高傲又霸道的老女人的声音,阿晟一听见,立刻变得奴才似的温顺起来,耳朵贴在车窗上,我看见那车窗摇下来,但是只摇下来一点点,老女人压低了声音和阿晟说什么。只见阿晟一只点头,一边说好,然后上了驾驶室,跟我说,小子,咱们再见了。
呸,谁要跟你再见。我心中暗骂,看着他们向着梦茵舞蹈学校的方向开走了。
我加快步子向学校走,盼着谢梦茵今天不要来,她不常常来,但并不是说不会来。我到了舞蹈学校楼下,火红的车子已经停在了谢梦茵的银灰色车子旁边。
我呼哧呼哧上了楼,身子刚刚探上来,就听见那老太太很尖利的嗓子。其实这会儿见了她的脸才发现她并不像声音那么老,五十多岁,只不过那架子活像七十岁的慈禧太后,恐怕慈禧太后的架子也不会大过她了。
妈。谢梦茵的声音很轻的,但叫的这一声的确是“妈”无疑。
你别叫我,谁是你妈。阿星呢?
谢梦茵张了张嘴,大概又想叫妈。但是瞧着老太太一张气得七扭八歪的老脸,这一声并没发出来,顿了顿说,阿星很好。
癞蛤蟆说,嫂子,这你就没说实话了,大哥这些年怎么样,我们已经查清楚了。嘿,这没想到,找了你们这么大一圈,原来就在老地方。
谢梦茵把头抬了抬,不知道为什么,这声嫂子似乎叫得谢梦茵有点害怕,她看着癞蛤蟆,脸上泛起淡淡的潮红。
老太太说,谢梦茵,过去怎么样我也不计较了,你把阿星带来,我们送他去美国治。
谢梦茵却答非所问地道,陶妮好些年前就已经死了。
哦。老太太听了,不动声色,倒是卓晟微微皱了皱眉头,虽然一闪而过,不过没躲过我的眼睛。
老太太说,那样的贱女人,早就该死。
什么?贱女人?陶妮是仙女一样的人物,你才是一个老妖婆。我听了这话,不禁勃然大怒。“老妖婆”三个字自然脱口而出。这一下子老太太气得不轻,伸手就要打我,谢梦茵赶紧把我护在身边。
这是你儿子?
不是,是我学生。谢梦茵说话时,我看见卓晟笑吟吟的打量我,说道,妈,你忘了,那个小崽子是残废。
老妖婆哼了一声说,谢梦茵,话说明白,你那个孩子我们不会认。你别以为有了孩子就能当卓家的儿媳妇。不管怎样,这一次,我要带阿星回去。
我说,谁稀罕当老妖精的儿媳妇。你就是求着谢老师回去,我们也不干。
谢梦茵轻声止住我,说,阿星的病最近有康复的迹象了,他会说话,也能认识人了。
老太太冷笑一声说,他认识你么?要认识也是那个姓陶的女人。谢梦茵,卓星要是好了,你看他会不会和你离婚。
那也没关系。谢梦茵说着低下头去了,咬紧了嘴唇才不让打转的眼泪掉下来。
我瞧见谢梦茵不说话,胸膛中自然燃起一股正义的火焰,反唇相讥说,卓叔叔好了,也不会认那些害过陶妮的坏人,特别是某个老妖婆,哎,真可怜,连儿子都不要你的。
别的事情我做不好,可是骂人一点也不会错,我知道骂什么最难听,最让人窝火。人说久病成医,我这个从小被骂到大的东西,自然也学会了一路骂人的本事。这一会儿,我是连阿晟开车撞我的仇都要一起骂回去的。
果然,那老太太已经别我气变了脸色,瘌蛤蟆说,得了,妈,别跟个小鬼头计较。
老太太没吱声,忽然间捂住了胸口。阿晟说,又疼了?转眼间,老太太额头上已经挂满细细的汗珠。
我心中得意道,真是现世报,让你为难谢梦茵,让你骂陶妮,怎么样,现在就有报应了吧?不过谢梦茵跟我想的好像不大一样,她走过去搀着老太太说,妈,去楼下歇一歇吧。
老妖婆不愧是老妖婆,疼成这德行还是有力气打人,只听得啪一声,一个耳光已经招呼在谢梦茵脸上。
我不是你妈。老太太的音高了八度。
谢梦茵的脸立刻火辣辣的肿起来,呆呆立在原地,看着老太太被癞蛤蟆搀着,慢腾腾走了。老太太一走,谢梦茵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我不晓得怎么安慰她好,只是一边拍着她,一边继续骂老妖婆和癞蛤蟆。
这一天下午,她就一直用冰袋敷着脸,一袋子化了,便又换另一个袋子,也不知道要镇的是脸上的疼还是心里的疼。直到我练习结束,她才回过一点神儿来,说,回去我不要把白天的事情和家里人说。
谢梦茵打算息事宁人,但卓星母亲显然和她不是同一个想法。结果第二天谢梦茵下班回来,眼睛又是红肿的,老太太竟然闹到了她工作的芭蕾舞团去。
作为唯一的知情者,我自然要安慰她的。虽然在我看来,她被老太太欺负这件事和老龙坐监狱,卓星疯了,陶泥死了相比,还没有严重到有关系的程度,但看着谢梦茵比平时更加疲惫的样子,我多少还是有点心疼。
这时候忽然一方手帕出现在谢梦茵眼前,卓伦一脸天真的问他妈妈是不是累了。
累坏了,谢梦茵说,将儿子抱在怀里。
卓伦说,妈妈,你累了就在家休息几天。
谢梦茵笑着摸了摸卓伦的头发,不说话,我知道,许多事情和这个心里像白纸一样干净的儿子是说不出来的。
她问卓伦这一天在家里学习怎么样。卓伦说好,给谢梦茵背了一首他才学会的古诗词。不得不承认,卓伦的腿虽然不好,但脑子比我好使的多,比大多数人也都好使。我想小卓伦将来成为一个学者什么的,应该挺不错的。
卓伦背完,问妈妈的排练怎么样,我在舞蹈学校怎么样,我照例说还好,虽说我是在敷衍着,但卓伦还是照旧的开心一笑,我真疑心他是天生的精力过剩,不管什么小事情都能让他高兴起来。我想象倘若是他面对他妈妈遭遇的种种烦心事会怎么办,嗯,想象不到,怎么说,总觉得卓伦是那类天生排斥掉一切忧愁的人,我实在不知道卓伦哭起来或者生气起来或者忧愁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怪不得谢梦茵有事都瞒着这孩子呢。连我也是,我那么坏的一个人,见到卓伦之后似乎也有点近朱者赤了。所以,你可能想不到,卓伦遇到老太太会是怎样的一幕。
不知道老太太是不是一直在侦查,总之那天她来的日子,正好是白秀燕休假,谢梦茵上班,家里剩下的就是我,卓伦和疯子卓星。
老太太脾气大本事也大,不知道是怎么和保安交涉的,居然直接拿到了钥匙,我和卓伦正在家下五子棋,听到钥匙的声音都以为是谢梦茵,卓伦满心欢喜今天妈妈早下班回来了,在我又一次要被他杀个狼狈的时候,摇着轮椅兴冲冲到门口去了。
只听得咔嚓一声,门口就赫然出现了老太太和癞蛤蟆的身影。
卓伦从没见过这两个人,当然是愣住。问道,你们是谁啊?
老太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压根儿没理卓伦。
我想卓伦大概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嗯,他应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坏人吧。
这时候我自然挺身而出,张开双臂摆个大字拦在老太太面前,说,不许进。
我的动作又一次惹得癞蛤蟆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也像癞蛤蟆,聒噪。
癞蛤蟆一把把我抓起来,看我在空中拳打脚踢一会儿,然后把我丢在地毯上。
我从地毯上起来,看卓伦继续愣在那里,而侵略者已经登堂入室了。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卓星坐在落地窗前仍是纹丝未动,全不查觉这两个孩子刚刚经受了怎么样的欺侮。
爸爸。卓伦喊,他现在终于惊觉过来了,轮椅的轱辘转着,紧随两个侵略者去了爸爸那里。
我想当时最好的办法是打电话,无论给白秀燕还是谢梦茵都好,不过说真的,当时我的心里多多少少有那么点英雄主义在作祟,我想试一试可不可以只凭借我们三个人——虽说是两个小孩一个疯子,但人数上到底占优势,我想也许我们有办法可以打跑侵略者,进而保卫我们的领土。
我紧随卓伦跟进了卓星的房间。老太太这时已经在声泪俱下的喊卓星的名字了,“阿星,是妈妈啊”,这声音让我立刻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卓星对这声妈妈没有丝毫反应,还在看窗外,卓伦轻声解释道,他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这时候老太太又叫了一声,全然忽略卓伦善意的解释,她这一次更加深情,鼻子里已经有了囔音,我想象着黏白的鼻涕一点点在这老太太的呼吸道生成——实在是个不让人喜欢的场景。
因此,为了避免她在我和卓伦面前掏出手帕——这老太太用的当然是手帕,大约是很大的棕色的,我没见过,但很确定是这样,为了避免老太太掏出这样一块手帕擦鼻涕,我决定还是提前制止了她为好。
哎,我说,同时注意到癞蛤蟆又以一副欣赏的表情在旁观了,从第一次见我,他就是这副德行,是把我当成演员还是怎么的?不管他,我的目标主要是老太太,老太太打跑了,他自然跟着撤退,电视里的汉奸和狗腿子都是真么着的。
你,老太太打量着我,她一转身就是一股子刺鼻的凡士林味飘过来,说真的,雪花膏身上的味道虽然也浓,但她的味道可要好闻多了,总之我是伴随着这么一股凡士林味开始了“战役”。又是你,老太太目露凶光,作为这个年纪的女人,一点慈祥的样子都看不见,谁要是做了她的孙子可惨极了呢。我看着卓伦,心想,她要是把你爸爸带走了,你大概也要跟着走吧,去做她的孙子了,不过看她进门时候的样子,似乎对你不是很感兴趣。
你凭什么随便进人家家里。我知道这时候我一定一副小流氓的德行,我们学校周围常有些初中生摆出这个样子跟小学生要钱,当然,他们是不敢跟我要的,如果说他们是流气,那我就是杀气,而抢钱的遇到杀人的总会退避三舍的。
癞蛤蟆站在他母亲后面,几乎笑出声了,他的忍俊不禁和老太太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老太太对于我的顶撞,不,也不是我的,她平时总是习惯做老大,好像发号施令是她的专利似的,所以对任何的人顶撞都会勃然大怒,之前和谢梦茵说话也是这样,现在回想起来,谢梦茵虽然也和这老太太唱反调,可是明面上说话都还挺客气,唯独一个对她吆五喝六的人,似乎只有我。
你是什么东西,这样跟我说话。
这一下子我也几乎要笑了,我最怕的是老太太像对卓伦那样对我也不理不睬,那样我就是在大的火力没用了,好在这老太太挺单纯,我才说了几句话,就调转矛头针对我了。
我是好东西,我说。流气换做单纯,眨着我无辜的大眼睛,虽然这并非我的本来面目,可是对于我这个年纪,做起来一点不费劲。
你这个没大没小的东西,这么跟我说话。
我不能这么跟你说话么,老东西?
这一下子,癞蛤蟆真的忍不住了,只好转过脸去,憋着笑抖做一团。这滋味我可知道的很,想笑又不敢笑,那些老师上课的时候时不时的说出一两个特别搞笑的句子,自己却浑然不知,这时候大家想笑,又怕被骂,于是都憋住气,间或一两个人实在憋不住,便发出放屁一样的声音。
你说什么,没家教的东西。老太太厉声一吼,稀疏的眉毛拧做一团。
这时候卓伦“哇”一声哭了。我这才注意到,大概从我们吵架开始,卓伦已经在酝酿这场眼泪了。
大约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么在他面前说过话吧,因此纵然这话没有针对他,他还是被声音或者气势震撼到了。
卓伦的哭惹怒了我,虽然这阵子在谢梦茵家里学会些礼貌,可你要知道,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打架骂人历练多年,那才是我的本质,眼下这些事情我已经好久没做过了,一股脑爆发出来,我像火箭一样朝着老太太冲过去,一下子把她推到在地上。
癞蛤蟆这时候过来拉住我,我冷冷扫了他一眼,是真正含着杀气的眼睛,瘌蛤蟆唬了一跳,笑容才敛了。这时候我的手臂已经紧紧给他抓住,于是我用脚在老太太身后踹了几下。力气其实没有用上,不过是那种很高高在上的“踹”,我知道老太太心里一定不爽的不得了。被一个小孩子欺负到如此。
不过说真的,这时候我一点得意的感觉都没有,之前气得厉害,现在更加生气,打人让我变得愈发暴躁起来,我拼命想挣脱癞蛤蟆的束缚,无果。
卓伦仍旧在哭,这一回无疑是被我吓的了,他的好朋友这一回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挺吓人的真面目。
龙宝——正当四个人打的打,骂的骂,哭的哭,乱做一团的时候,仿佛千里之外飘来了一个声音。
打闹戛然而止。
虽然这声音听起来极悠远,也许是跨过了太平洋也说不定,可实际上呢,说话人的就在这屋子里。卓星。
这下子老太太不理我了,癞蛤蟆放开我,我也不再试图继续进攻,连卓伦的哭都一样,仿佛电视机突然给关掉了电源,立刻就静得一点声音没有了。
我们四个人全部转向卓星,当然,特别是我。
卓星的一只手给老太太拉住了,他没反抗,不过也没回应,他站起来向我走过来,待到距离他母亲足够远的时候,自然而然甩开了她的手,仿佛那只是黏在黏在手上的一枚饭粒。这么叫我的名字,还是第一次,虽然和卓星有过对话,但我知道他并不是认识我,只是……说不上来,可能只是将我当作什么替代物来使用了。
所以对于他主动叫我的名字,我挺惊喜,好像自此我被允许进入卓星的世界了,而我一直觉得卓星的世界是个很不错的世界。
我欣喜地看着卓星向我走过来,然后路过我,走向了卓伦。他饱含温情的看着他的儿子,抱着他说,龙宝。
龙宝?我看着卓伦,卓伦也看着我,接着他抱歉的笑笑,幸福的回抱了父亲。脸上还挂着泪的,现在却绽开一个笑容。他对于被误认这件事一点不介意。
老太太看样子也糊涂了,她问癞蛤蟆,倒底哪一个是谢梦茵的儿子。
嗯,癞蛤蟆似乎也不大确定,说,应该是坐轮椅的那个吧。
他不是叫卓伦吗?龙宝是谁?
应该是这一个。他指着我说,妈,哥的脑子糊涂了,是弄混了吧。
可我怎么觉得这一个才是谢梦茵的儿子。她说的这一个是指我。
喂,小子,你是哪来的?癞蛤蟆问我。
卓星看着我一笑,我可不大明白这一笑得意思了,虽然看样子很像小朋友之间说的“保密哦”,但是对于疯子卓星来说,布下这么一个迷魂阵可是一件很需要脑力的事情。
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准备不说实话了,反正是瘌蛤蟆问我,本来也没有必要好好回答。
天上来的。我说。
卓晟抱歉地对老太太耸耸肩。老太太说,我看着他像。
要是这一个?
小东西,这一回老太太亲自开口了,你到底从哪儿来的?
癞蛤蟆的话嘛,胡乱回答一下倒是可以,不过来太太的话,实在没什么回答的必要。
老太太大概也料到我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这一回没有生气,她跟癞蛤蟆说,把他和卓星都带走。
嗯?我?
那边老太太开始哄卓星,这边癞蛤蟆也开始步步向我逼近,我这边会遭遇激烈反抗是老太太料到的,所以派了癞蛤蟆对付我,而她以为卓星会乖乖的听这个妈妈的话却是大错特错了,她即将见到的是卓星最猛烈的一次发疯。
这一回卓星发疯的方式不大一样了,吼叫什么的通通没有,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然而一旦癞蛤蟆或者老太太要靠近他,他立刻露出满眼寒光,仿佛一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狼,眼光既凄婉又绝情,那是被整个世界抛弃时候才会有的样子。卓星的这道眼光就像孙悟空用金箍棒画得伏地牢一样,将我们和老太太完全隔绝了。只要老太太稍微动一动,卓星眼里的凄厉就增几分。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她对卓星说,你要不想走也好,我会常常来看你的。还有一件事你要知道,我快要死了。
老太太撂下这句话走了,多少留了点风度下来。她走后,卓星的目光敛起,又安静的坐到了窗口,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想,他毕竟只是暂时回来这个世界一会儿,终归是要回去的。
龙宝,卓伦这时候抓住我的手,我才发现他的手心冰凉凉全是汗。
没事了,我说。
晚上谢梦茵回家,我和卓伦默契地选择了对她保密。
第二天生活就恢复了常态,早上我和谢梦茵离开时,卓伦笑盈盈的跟我们告别,还是那个单纯得要命的男孩儿。
我知道从此谢梦茵应该可以摆脱恶婆婆的困绕了,也很替她高兴,我唯独没有想到的只是很偶然的被卷入事件中的我会变成故事的主角。
时间是清明节之前,距离上次老太太出现过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心无牵挂的谢梦茵将精力通通投入了我的身上,六一的少儿芭蕾舞比赛,她对我可是寄予了厚望的,不用说,我的练习格外的辛苦起来,下午的自习课一律停上,有的时候,上午也会被她拉去练习。除了舞蹈——现在谢梦茵常常亲自教我了,她还为了请了音乐老师,因为她说对于舞蹈者来说,如何将舞蹈和音乐融合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点,说真的,学习音律对我来说并不怎么容易。
这天上课的过程中,老师说有人找我,我当然知道不会是谢梦茵也不会是老龙,不过还是抱着好奇心过去看了,结果赫然就是癞蛤蟆一张笑嘻嘻的蛤蟆脸,我见到是他,转身就要回去,癞蛤蟆说,别怕呀,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吞了你不成?我有正经事。
我停下,对于他说的正经事什么的固然不相信,可是这里这么多人着倒是真的,要是他想绑架我什么的,我一叫,老师马上冲出来。
好吧,我说,你要干什么?
今天只有我一个人,你的老奶奶没来。龙宝,你叫龙宝对吧,现在弄清楚了,你的爸爸妈妈是谁你想不想知道?
果然不怀好意,我心想,和街头用糖果诱骗小孩子的人贩子如出一辙,不过他的如意算盘可是打错了,对于父母一事,我当真是没有一点兴趣。
不想。我说。
说不定你的父母就在你认识的人中间呢?
我认识的?我脑中盘算着,我认识的可以做我父母的人,年纪上说,无非谢梦茵和卓星了,这癞蛤蟆当然不在考虑之列,可他们会是我的父母,他们明明是卓伦的父母,癞蛤蟆可真会异想天开了。
话虽如此,我倒挺像知道癞蛤蟆为什么会说这话了,明明是不可能的事。
癞蛤蟆见我没有反驳,高兴起来,说,走吧。
走?
我听到这个字,立刻条件反射,上一回他们就不知道想把我带去哪里呢,绕来绕去,还是要带我走。我有了回退逃跑的意思。
癞蛤蟆说,你别怕啊,去见你爷爷,老龙,然后就送你回来。
我迟疑着看着他。
癞蛤蟆大笑起来,说,原来顶撞我家老太太的龙宝,就这么点胆子啊。
我当然立刻就听出来这是个激将法,心想你可一点不高明,把我当小孩子耍呢,不过一转念,癞蛤蟆的掺和说不定有助于我能了解陶妮和谢梦茵的过去。这么想着,我便故意故意卖个破绽,说,走就走,谁不敢。
于是癞蛤蟆当着我的面跟老师打了招呼。
我就真的跟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