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梦想变成一种习惯,我就失去了放弃的资格。
我曾想过人类的生活状态,在我看来,人类在30岁前的生活是有趣的,值得玩味的,每天的日记写出来,连起来都是一座起伏跌宕的山脉,是一部让人不会乏味的长篇小说。那时候的他们,会为爱情奋不顾身的幸福或是伤心,会为渐渐涌动的对亲情的认知而纠结成熟,会为身边的一个个失去或是拥有的朋友而快乐难过,会为每一件新鲜的事物而激动,会为第一次看见的卷鼻子的大象或是第一场万人的演唱会而感动,会为生命里的新画的每一笔色彩而兴奋,会为离别,哪怕是分手失恋而感到这就是青春,青春就应当如此。
但是如果有人不幸的生活到了三十岁以后,当然在这个意义上大部分人类是不幸的。他们或许会结婚生子,就会为人生的一些琐事而麻痹喜悦或悲痛的心情,他们看多了离别就不会再为离别悲痛,经历过了爱情就不会为两个人的一些小浪漫而感动不已,见识过小孩子的尿布和奶粉就不会再为孩子的动作而惊喜,他们开始为工作的细节而烦恼,为生活的柴米油盐而丧气,他们就会生活的越来越没劲,直到七十岁以后,突然看开了——世界,是不是跟想象中的不那么一样,求索太久莫非是南辕北辙,或许有的人就会看开,看透,看懂,就会用松动的牙床慢悠悠的吐出:生活就是那样啦。
我不是一只只知梦想一味向前的小企鹅,我会像人类一样思考,哪怕我的结论很可笑甚至很荒谬,但人不也是只是一株会思考的芦苇嘛,我有天敌,人类同样也有,火山地震龙卷风,甚至是他们自己创造的飞机汽车钢筋棍,都有可能给自己带来生命危险,所以说,人类没什么值得可骄傲的。
离开欢葬部落,我到了下一站——烟瘾部落。
这个部落之所以名曰烟瘾是因为他们都崇尚吸烟,吐出的烟圈的大小代表着权势,如若你可以吐出像烟囱一样大的烟圈,部落的人都会认为你是上天派下来的神,你能做到常人所不能做到的事情,这件事情可以彰显你的神威,证明你的与众不同,从而为你攫取部落最大的权力。这样就意味着部落的首领就是吸烟抽的最漂亮烟圈最大的那个人,而他最令人羡慕的权力就是首先享受罂粟花,罂粟是岛上的圣花,因为它能带来快乐,而首领首先享有这种快乐,只要他愿意,这种快乐也可以与其他人分享。
我来到岛上知道自己是无缘体会这般快乐的,作为过客,我只是来歇歇脚,能找到点食物自然极好,看看风景散散步,然后继续上路。
这次我先看到的是一对俊男靓女。男子衣着简朴却有一种逼人的气质,而女子的容颜娇美、俏丽可爱,让人很难忽略她的眉眼而去注视她的衣着。他俩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眉眼间透露着无限柔情,一言一语、一词一句仿佛是在弹琴对唱,彼此的世界除了眼中的身影再无其他。
我还来得及欣赏这对小情侣的浓情惬意,嘴里就被塞了一个不明物体,一吸,感觉一股不明的带刀子的烟雾闯进了我的咽喉,在狠狠的割我的咽肺,又从鼻子中溜出去,呛得我直咳嗽,我发誓,待会儿转身让我看到给我塞这个坏东西的人,我一定会狠狠的朝他的肚子上踹一脚,然后大义凛然的吐一口唾沫。结果,这股咳嗽劲儿来了停不下来,然后几个胖女人缓缓的出现在我的眼前,说:
你看这个小东西,居然不会吸烟欸,哈哈。
是啊,你看他那个样子,真是太笨了!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企鹅,真是丢企鹅的脸!
我对她们的指责和嘲笑置之不理,我现在只想喝一口水,清清咽喉,那里的余味儿仍在缭绕,勾引出不绝于耳的咳嗽声。
我说:
我又不是你们部落的人,凭什么让我吸烟。
这时我才看清眼前的几个妇女的形象,她们的眼圈泛着黑晕,目光有点迷离,除了那些我已懒得批评的斑斑点点的皮肤,我对她们那黄色发黑的牙齿深恶痛绝,就像痛恨船上醉醺醺的大副一样,烟瘾,我真是搞不懂他们的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世间美好万千,怎么会迷恋让人变丑的东西呢?
她们继续嘲笑我,我倔强的把脑袋扭到一旁,不去看她们的脸,这时,那对小情侣来了,笑嘻嘻的拉走了我,而那些妇女们毕恭毕敬的看着他们,目送他们,由此我断定,这个男孩儿一定是部落里的一个人物。
果然,他是部落首领的儿子,我在他家的后花园里看到了一大片鲜艳欲滴的罂粟。
在快到家门的时候,我和姑娘都不得入内,因为部落首领的地盘不是其他人可以随便进入的,以防偷罂粟或者男孩与不良姑娘交往。男孩儿每次也只能不舍的在门口徘徊,目送姑娘缓缓的离开,在夕阳下,姑娘牵着我,眼含泪光,离开。
我忍不住问她:
难道首领的儿子就不娶姑娘了嘛?
娶!
那为什么首领阻止你们正常交往呢?
因为,我不喜欢吸烟!
我也不喜欢,那个味道简直让人想吐,真不知道你们部落的人怎么想的……
我滔滔不绝的数落着“吸烟有害”这个罪名,试图从人道主义、自由主义、健康主义、美容主义全方位立体化的论证她不吸烟是绝对正确的行为,我说到嗨得不能自已,却忽略了在一旁不断落泪的她。
我忘了一件事,她爱他,只是不喜欢吸烟,所以就做不了他怀里的新娘。
而我越是数落吸烟的不是,就越是戳到了她心里的痛处,我想,她现在一定很烦眼前的这个神神叨叨的企鹅。
我只能小心的问她:
你们是烟瘾部落,为什么你不喜欢吸烟呢?
她面无表情的往前走,直到带着我走回家,我才意识到,她没有爹娘,难道吸烟跟她爹娘的不在有什么关系嘛?
她说,她娘从小爱吸烟,听说首领的罂粟是世间最完美的烟草,于是,她拼命的想嫁给首领,可是她是有夫之妇,这在部落看来是仅次于拒绝吸烟的大罪,我心里暗想——不吸烟算个屁罪。而部落首领是个品行端正的人,不然他的烟圈也不会吹的那么大,他严词呵斥了母亲这样的行为,父亲知道后,感到羞耻,就带着她离开了这个岛,去别处找罂粟了。
我听着有点疑惑,但转念一想,爱情的力量或许就可以让这样的父亲抛下一切去爱自己的妻子,跟爱她比起来,原谅她的不忠显然是轻而易举的。
但姑娘接着说,带着哭泣:
也有人说,是父亲无法忍受这样的耻辱,把她母亲给杀了,然后自杀了,至于尸体,没人找到;
也有人说,是他父亲把他母亲给扔在海里喂鱼了,然后一个人坐船离开了岛,再不想回到这个被背叛的地方了。
……
好多说法,她边说边落泪,我理解男人在所谓的尊严和脸面的口号下会做出什么非理性的事,我也理解一个人对一个东西的渴望会达到什么恐怖的程度,比如我对踏上北极的渴望,就像她娘对罂粟的渴望一样,那是一种毒瘾,让你很难开口说不,甚至从未想过——放弃,哪怕在追逐的过程中遭受过什么道德的自戕或是人性的自残。
我同情小姑娘的遭遇,因为爹娘,她一定对烟瘾有一种由来的厌恶感,是烟瘾毁了她的家庭,而现在,烟瘾即将毁了她的爱情。
而她只是想,如果我真的喜欢他,哪怕是每天能有一点时间和他在一起听风看雨就是好的,我不奢求嫁给他,我也从没想过,我知道,我这辈子也就这样度过了。
我问她:
那,万一他娶了别的姑娘怎么办?
她惊愕了,回头看我,眼里满是惊慌迷茫,不知所措,看来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却是不容忽视的,你不嫁给他,而他必须娶,只能去娶别的姑娘。
她呆呆的看着我,眼里的血丝像初升的阳光,我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我这张嘴真应该拿针线缝起来。
她沉默了,坐在地上,不说话,月亮升起,我也躺着——她在想什么呢?我在心里给自己画着一个又一个的问号。
这时,窗外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呼唤声,我探头观望,是他,他来找姑娘了。姑娘脸上没有挂着笑,静静的走出去,我在她的屋里看着屋外的他俩,草地上两人相依而坐,留给我的是两个年轻的背影,月亮在头顶做了一个小小的点缀,也不算煞风景。他俩说了好久好久,就像月亮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偷听了他俩好久好久,我听不到对话,我累了,好困好困,吞了一个苹果,就睡了。
第二天醒来,姑娘手捧一株极其鲜艳美丽的花,我认出那是罂粟。我没尝过罂粟的滋味,但是看着那叶子、那茎,喉咙里就像有一条蠢蠢欲动的蛇忍不住想上去咬一口,然后再慢慢的咽下去,品味每一滴入喉的滋润和甜美。
我问她你怎么会有这个。
她说,是他从后院里为我摘的。
他说,我不吸烟,就不能嫁给他,但罂粟不一样,罂粟是神的恩赐,如果我是吸过罂粟的人,那我就是神的恩泽沐浴的人,到时候,就算他背负了偷罂粟的罪名,他父亲也无法阻止我嫁给他。
还有还有,她的眼睛里迸射着神秘而奕奕的光,她继续说:
罂粟不会让我的牙齿变黄变黑,不会让我变丑。
我怀疑完美,我质疑万能,我知道当首领没几年就会受到神的感召而去天堂,在他们眼里是远去天堂与神共舞,在我眼里,那就叫短命。罂粟既是上天的恩赐,也是上帝寂寞时勾人去陪他聊天的邀请卡。
我说出了我的疑虑:
这个罂粟会不会——
我还未说出口就被她打断,说:什么都不会。我只知道,我能嫁给他了。
转念一想,也许爱情就应该这样奋不顾身,思虑太多,反而是对爱情的侮辱,活一辈子,在三十岁前她已经历过人生的灾难,换一次幸福又何尝不可。
我祝福她。
她开始吸食罂粟,饮其汁,嚼其茎,叶子晒干再点燃吸其烟雾,而我扮演的角色就是不断的把罂粟递到她手里,我看得出她的兴奋,她的满足,她的幸福,但我也看到了她的消瘦。
首领儿子一直背着父亲源源不断的送过罂粟来,一次比一次多,开始只是一两株,后来就是十几株,趁他父亲不在就把姑娘拉到后花园里躺在那儿去吸罂粟,看着她甘之如饴的样子,看着她嘴角弯起的弧度和脸颊上的酒窝,他感觉心里的满足就像秋日果实里充盈的果汁,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了。在他眼里,她就是罂粟女神,只有她的美才配的上罂粟的娇艳,也只有罂粟的恩泽才配的上她的容颜。
有一天,他俩在花园嬉戏打闹被首领回家正好撞见了,首领这才发现一大片罂粟花园少了一小半罂粟,怒不可遏,正要把姑娘乱棍打死,儿子求情,说,此生只为她而活,如果她不在,他亦不苟活。
姑娘抬起头,浓黑的烟圈、消瘦的身形、亢奋中带着憔悴的神情,首领知道她吸食过度了,既然她吸食了那么多罂粟,不让儿子娶她已经是不可能了,于是,当天就举行了婚礼。
部落热闹了一整天,首领破例拿出自己私藏酿制的罂粟药草给每个人享受,大家纷纷说,真是天上人间,至尊享受啊。
那天,我试着品尝了一下罂粟,但还是被呛着咯,可能企鹅就天生不适合吸烟吧。
但我喝多了,有酒。
洞房前,姑娘把我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对我说:
我知道我时日不多了,也许今晚就会死在床头,也会会死在明天的太阳下,总之是活不久了,但是我不后悔,其实我知道罂粟是一种毒瘾,比烟瘾更恐怖,但我想尽快嫁给他就必须多吸食罂粟,哪怕我会死,哪怕我只能做一晚的新娘,我必须做他的新娘,这是我的梦想,就像你想去北极一样!
现在你见证了我的梦想,那么,我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让我看见你实现了你的梦想,好么?
我只能说好,我想不到理由说不。
她把她的一缕头发编成了一个手链,戴在我手上,这个装饰满含爱情和梦想,我感觉,此去的路上,更加无惧冰霜。
那晚,我就走了,我不想看见这个爱情与梦想的结局,但我还是想说:
祝福你,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