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想到了路途艰险,我依然不改初衷。
我像鱼一样,钻进了海里,开始游,那一游,竟然不再停止。
我知道人类的游泳技能是比不过我的,但我很多时候还不想把我的脚丫子进化成像鱼鳍之类软绵绵黏糊糊的恶心东西,所以我决定,像人一样,双脚踩地昂首挺胸得走一个旷古绝今出来。
我偷偷上了一条南极考察结束后归国的船,看到这个铁作的怪物,我着实为人类的头脑惊叹不已,居然能把这么沉的铁块放在水里,还能远航而不累,但我马上想到这完全是海的功劳,人类只是利用,不是创造。
还记得当初我爬上这座怪物时的艰辛,有一条铁锁像怪物的尾巴一样拖在海里,我好奇的抓住它,想一直爬上去,看看以前没看过的风景,起码在我的想象中怪物的背脊上与冰山上所看到的一定是不同的东西。可是这条铁锁好像涂满了鱼嘴里的黏液,滑得很,我刚抓住就滑下了海,我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我曾有放弃的念头,但我一想到自己经天纬地的使命,我就亢奋不已,这点小失败还不足以让我放弃。我仔细察看了这个怪物的身体,试图找一些工具来帮忙,终于在它的底面发现一个生锈的铁丝,很粗,正好插进铁索里,像攀岩一样,我可以一步一步得插上去,直到我骑在怪物的脊梁上。
我做到了,但我也马上灰心了,怪物和冰山也没什么两样,看到的无非是海和山,这一度让我的心情很坏。不过,好歹怪物的肚子里还装着很多活人,看看他们的生活,学学他们的语言,日子也不至于无聊。
我偷偷的钻进了怪物的肚子里,肚子里分为好多洞,洞还有门,我开始觉得人类真是麻烦的要命,而我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海为操场,山为食堂,日子很爽,就是无聊。也许人类也很无聊,所以才把很多事情搞的很复杂,难道复杂是无聊的天敌,寂寞的杀手吗?
我找了一个门牌上写着仓库的洞,趁没人注意,溜了进去,哇哦,人类的仓库原来就是我们的小冰洞,我依然记得小冰洞里鲜美的鱼虾,爸爸捕的鱼都会放在冰洞里,小时候我经常偷吃,有时还大方的把偷来的鱼送给小伙伴们,后来有人告发了我,我一猜就知道是那个大胖子企鹅,因为我就是嫌弃他那么胖还那么能吃,所以我给他分偷来的鱼时,总是少分一两条,但我觉得我已经很绅士了,起码我没有一条都不给,我本可以那么做的。但就是这么小气的企鹅,导致我被我爸给胖揍了一顿,从那以后,我就发誓我要自己捕食,在我强烈的自尊心影响下,我学会了捕虾,还给自己凿了一个冰洞,只有我能吃。
我用嘴咬开人类的袋子,袋子里有好多新鲜的水果鱼虾,面包黄油,我意外的发现了一个叫罐头的东西,铁皮罐子里装满了黑糊糊的东西,乍一看,我觉得有点恶心,不过我更恶心的是把要吐的东西给咽了回去。既然人类能吃,企鹅怎么不行?我勇敢的伸出了我的嘴,叼住里面的一块黑东西,吞了下去,居然是鱼,一种我从未吃过的鱼,我顿时觉得人类的世界真的是一种完美的奇迹,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鱼,那些黑糊糊的罐头比冰海里最鲜嫩的虾都好吃。我裂开嘴,与袋子里的罐头展开了一场疯狂的竞赛,它拼命的被我吃掉,我拼命的去吃,不得不说,踏出南极的蘸了罐头味儿的第一站,很满足。
吃到七分饱,仓库的门开了,可能是吃多了,严重亏损了智商,我居然用满是油酱的嘴盯着看那徐徐撑开的门,看到一个水手喝的醉醺醺的走进来,看到一双眼珠子死死的盯着我这边,难道他也想偷吃罐头?当我正打算义正词严的指责他有可能发生的不道德行为时,才意识到,原来我才是贼。
开溜——被抓,那人的手劲极大,我拽不开,干脆认命,也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他,带点杀气,就算杀不死也要起点威慑的作用。他没像爸爸那样踢我,也没像妈妈那样骂我,反而给了我一瓶啤酒——就知道他被我威慑住了,吓破了胆,不敢拿我怎样——接着他说:
你这个东西居然敢偷吃船上的罐头,要是别人发现,早就把你煮着吃了。哼,我就偏让你吃,让你吃个够,那个老头子答应让我当大副,结果被那个臭小子给占了先机,我一看就知道那臭小子是他的私生子,混蛋,都一帮混蛋。老子在船上混了十几年,还没当大副,更不用说船长了了,我连一条船都买不起,混蛋,都一帮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这个人一定是醉了,老头子小头子、大副船长的说个没完,真烦,不理他,继续吃我的罐头,此刻,没有什么事能比得上我手里的罐头,嗯,真香,真香。
“喝”!
他居然掐着我的脖子,让我喝,看着他那醉醺醺的样子,万一掐断我的脖子那我的“惊天动地”就变成“地裂天崩”了,还是先配合他,灌倒他,我就跑,不对,灌倒他带几瓶罐头再赶紧跑。
你怎么跑到这儿了?
我要去北极耍耍!
北极?哈哈哈哈,你这个企鹅蠢的可爱,我还想做船长呢,可能嘛,不对,我他妈这是在做梦,不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不可以,我说可以就可以。
你不可以。
可以。
绝对不可以,再往上走,你就被太阳晒成“企鹅干”了,哈哈,估计也不好吃。
我知道他在嘲笑我,对于这样一个醉汉,我除了鄙视,一无所有。我挺直我的胸脯,尽管肚子放太多罐头,腰挺得有点累,但我还是要挺直,戳着他的鼻子,告诉他:
你可以说不,但是你绝对不可以阻止我说“可以”。
他那醉醺醺的脸蛋一下子就掬红了,眼睛艰难的撑着,一身不干不净的衣服堆起了许多褶子,然后,居然,流泪了,那泪珠子像冰雹一样,“当当”得往下砸,砸在手头,碰到关节,骨头哗啦啦的响起来,他哭着说:
你这个小东西很有志气,当年我要跑船,我老子非要我当医生,我赌气说,等我有一天做一个船长给你看看。可是17年过去了,我还是个水手,我他妈还是个水手。
说完,喝了一口浸着眼泪的啤酒,然后吐了一堆乳白色的东西,臭烘烘的,比腐鱼烂虾的味儿还难闻,我有点想跑,这个男人除了发牢骚、瞎抱怨、酗酒呕吐,一无是处。
正当我慢慢踱步而出时,他又把我拎了回来,一定是小气我手里的罐头,大不了罐头我不要了,让我走成吧,结果,他说:
我这辈子没希望了。你这个小东西偷吃东西我不揍你,我还要帮你,我跟你说,你要去北极,最大的困难是气候,你要适应不同的天气和气温,要适应不同的食物,要学会用人类的思维思考,要应对各种凶残的动物和野蛮的部族,还有还有……
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就跟小时候隔壁洞里的瘦子企鹅一样,嘟囔着嘴,扑闪着手,还不时的跳着,絮叨着炫耀自己又抓了好多好多的鱼,说自己那么瘦,还能捕那么多,看我又高又壮,结果还得靠父母养,羞死人。每当这时爸妈就阴着脸,拎我回家,数落我,给他们丢面子了。而我顶嘴说,我是干大事的,捕鱼捕虾这档子事不值得我去做。接踵而来的就是两大刮子,扇得我眼珠子打颤,真怀疑我不是他们亲生的。他们反驳我的宏图大志永远都是一句话——
抓不到鱼,你就饿死了,凭什么惊天动地。
水手醉醺醺的说了一大堆,我意识到这个人将是我的第二位导师,第一个导师给我指明了方向,第二位导师将教导我生存技能,至于以后的路,就看我的脚丫子和大肚子了,凭我的聪明才智和世人对我的敬仰钦羡,我绝对可以。
之后的几天,我吃着罐头,接受着水手的教育,他的胡子一撅一撅的,说话的样子特别搞笑,所以,我爱听。当然,我也会顺便记点有用的东西,比如人类的思考方式,哪些动物比较凶残,怎样适应各种气候,一个跑了十七年的水手将他的跑船经验全部传授给了我,也许,我该插三炷香,给他作做个揖,恭敬的叫一声——师父。
这船也忒的奇怪,好几天,也只看到他一个水手,其他水手都在船舱各搂着一个女人睡觉,大副搂着两个女人,船长则搂着三个女人,怪不得水手想当船长。他们不掌舵,不检修,甚至好像都不吃饭。直到,直到第七天,大副要吃罐头才发现罐头没了,他就去教训水手,发现他正搂着一个小企鹅睡觉,上去就踹水手,稍带踢了我一脚。我怒了,狠狠的瞪着他,我发誓,我想咬死他,睡两个女人很了不起吗?水手吓醒了,我清楚的看到他的汗毛都一根根的竖起来,直愣愣的,很好玩。他一嘴酒气的对大副说:
大副,对不起,对不起,这几天我值班,我不该睡觉的。
别以为年龄大你就了不起,头发白几根就能吹牛逼,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屁。我问你,罐头是不是都被你吃了?
我一听,就吓到了,他在问罐头,如果发现是我吃的,他会不会直接把我剁了腌罐头吃?我撑开肚子,准备,用肚皮划着甲板溜远,再跳进水里,遁水而逃,其他,管他的。
是我吃的,我太饿了,就——就全吃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应该没听错,水手师父醉醺醺的替我顶罪了,我偷偷的笑了,这人真傻,不是自己做的还承认,这回,我不会被剁了。
大副一巴掌扇在了水手的脸上,你要是不想干了趁早滚蛋!
我怎么感觉像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水手低着头,红着脸,不知道是喝醉才红的还是被打红的,说:干,干,想干呢,再给我个机会,那些罐头就扣我跑船费吧。
既然你这么说,扣你半个月工资,还有,下周的班还是你值,给我送些水果来,我去睡觉了。
他又去睡女人了,真是个坏人。
我嘟着嘴,躲在水手的背后,瞪着大副,狠狠的,我发誓,我想用两口咬死那个肥嘟嘟的坏蛋,一口,太便宜他了。
水手转过身,对我说,小绅士,你该走了,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祝你好运,还有几罐罐头藏在水果箱子下面,你都带走路上吃吧。
我低着脑袋,瞥一眼水手,他的鱼尾纹在太阳下居然晒出了一朵花,那花瓣很鲜艳,在风中招展。
从仓库中拖着罐头袋子走出来,走到甲板上,看着水手,我没说话,一直走,走到船头,不小心回了头,看见水手背过身去。我想起他最后说的几句话:这船要停在附近,暂时不往北走了,待在船上只会耽误我的梦想。他这辈子没希望了,但希望我能坚持下去。
他没嘲笑我,看着他的背影,我以一个不太完美的弧线跳进了海里,拖着那几罐罐头往前游,只是,脸上火辣辣的,好像着了火。
天突然下雨了,一抬头才发现,太阳好端端的杵在那儿,先不管这“雨”是怎么回事,只是它像冰雹一样,砸地我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