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睿带来的消息足够让人不安。
KAM虽然算不上温暖，但总是程唯的归属地，是程唯在P.L安身立命的地方。如果KAM解散，那感觉就像是把你从居住已久的房子里赶出来一样，想想没有片瓦遮顶的生活，是何其让人恐慌？而且，岳子谦和张岚的行为，完全是他们的个人选择，怎么能够因此而把整个部门都拉下马？这分明就是“连坐”！程唯悲哀的想。
作为一个本来就不怎么乐观的人，程唯脑子里经常设想着各种倒霉事，没想到生活又一次让程唯开了眼界，对此，程唯只能怨怼的咒骂：妈的，连部门也可以解散的。
更让人头疼的是出路问题。程唯所有的工作都是依托于大客户沟通而产生的，且自己又不像老员工们在加入KAM之前，还有其他的工作经历。KAM解散之后，自己能去哪个部门从事什么样的工作，程唯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不及程唯理出个头绪，周一例会的时候，康恩正和唐文一起进了会议室。看着唐文吃过黄连般的表情，程唯心中顿时明白了要发生的事。
康恩正没有多废话，刚一落座，就看着会议室内的几人说道：“各位，从我建立KAM部门到今天也有十年了，十年之中，KAM部门迎接与送别了许多人，也在所有成员的努力下，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各位对KAM的付出。其实，在我当初创建KAM的时候就想过，是不是有一天，这个部门也会有功成身退的时候。现在，我很抱歉的通知各位，这一天的确到来了，公司已经决定将KAM部门解散，原因就是KAM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尽管事先心里有数，但当听到解散的消息从康恩正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程唯还是感觉重重摔在了地上。一部分的程唯一直都坚信，只要康恩正还在，KAM就能一切如常，所以并没有对郭睿的提醒完全的重视。可没想到，噩耗说来就来，甚至不给人喘息的时间。公司还是因为岳子谦和张岚的行为，抹杀了整个部门。看来有些事情，是连康恩正这棵大树也遮不住的。
康恩正接着说：“虽然也很舍不得，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请在座的诸位相信，部门是解散了，但各位为KAM、为P.L做出的贡献，不管是我，还是公司都不会忘记。我跟CEO商量决定，KAM作为一个部门将运营到六月底，这期间，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梳理手中的工作并向相关的部门做交接。另外，公司的政策是裁部门不裁人，本月底之前，HR会和各位联系一些内部空缺的职位，所以，也请大家无需过多的担心。”
就这样，通知部门解散这样一个“深水炸弹”的会议简短的有些不像话。康恩正离开之后，唐文无意多说，他的脸上糅杂了各种情绪，像一面年久失修的墙，画着来自不同年代的涂鸦和“到此一游”，最终都难掩颓败。
部门里的人很快都有了出路，李娟是康恩正的专职助理，不管KAM是否解散，对她都没有什么影响。吴亮加入KAM之前，曾是负责IT产品的销售，IT事业部正好缺人，吴亮也就顺理成章的调去了IT事业部。至于曹烨，程唯懒得关心，而唐文的调任情况似乎要比别人复杂一些。
程唯很认真的梳理了一下自己两年来做过的工作——把培训项目拉上线，负责过几次市场活动，通过有的放矢的沟通拉近了百购与P.L的关系，间接促进了P.L产品在百购的销售额。总体来看，程唯觉得自己的强项还在于沟通，以及发现关键从而解决问题的能力。只可惜这些素质，都很难通过在KAM的工作进行量化，如果不是了解KAM工作的人，也许并不会认可。
思来想去，程唯决定还是从兴趣出发。和艾菲一起举办了新品发布，VIP体验沙龙和路演，程唯发现Marketing是个很有趣也很适合自己的发展方向。虽是半路出家，但好歹有几次亲力亲为的经历，加上注重细节、擅于沟通协调的特质，程唯有自信成为一个Marketing领域的专业人士。再想想从创意策划到组织执行，市场活动要比整日谨慎的与客户沟通，从上到下打通关系有意思多了。更重要的是，市场部始终是在康恩正麾下，程唯不想就此脱离康恩正这棵认可自己的大树。一年半与客户打交道的日子，说来竟有些让人疲惫。虽然自己在KAM做的还不错，也搞定了不少困难的case，但大客户沟通对于程唯这样一个并不热衷交际，性格还内敛压抑的人来说，终究不是一个理想的选择。
有了意向之后，程唯鼓起勇气去找了市场部的总监，总监的回复很明确：只要康恩正同意，他不介意再给市场部加个人头。
程唯心下窃喜，想着以康恩正平日对自己的喜爱，申请还留在他手下做事应该不是什么难题。自己只需要等康恩正出差回上海提出来便是。
少了一层顾虑，程唯紧张的心情有所缓解，这才想起关于邱伟故意欺骗路易斯丁的事情忘了跟周扬说。
周扬一直没从停职的阴影中恢复过来，对路易斯丁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听程唯讲了前因后果之后，陷入沉思，半天也没有说话。
“喂，你想什么呢？这么劲爆的消息告诉你，有点反应好不好？”程唯习惯了能言善道的周扬，被他的沉默搞得心里有些发毛。
周扬看了看四周，确定吃饭的餐厅没有来自P.L的其他人之后，才说道：“邱伟不爽我可以理解，上次路演的事是我把他捅出来的，从那之后他一直没给过我好脸色。但如果就因为想整我，而把路易斯丁也搭进来，而且是以这种方式，用什么逻辑也说不过去。”
程唯没想起来邱伟和周扬有矛盾这事，连连摆手道：“不可能是因为你，邱伟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再说他是喜欢钻空子，但脑子不笨，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最终只能影响路易斯丁，一调查就知道和你没有关系。真想不通邱伟这人，好好地，干嘛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你说让路易斯丁犯事，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周扬依旧一副沉思状，喃喃自语道：“对，能有什么好处呢？”
程唯看周扬磨不开心思，就转移话题说道：“别管邱伟的事了，我们KAM都要解散了，你也不说句话安慰我一下。”
周扬惊讶的回过神来，说：“什么？！KAM要解散了？什么时候的事？那你怎么办？公司难道要裁了你？”
“呸呸呸，快呸嘴，你个乌鸦嘴”，程唯没好气的说：“谁说公司要裁我了？这次是裁部门不裁人，我只要在月底前找到别的部门接收就行。”
周扬象征性的“呸”了三下，又急忙问道：“那你找好部门了吗？好端端的怎么说解散就解散？啥时候通知的？”
“我想去市场部，但还没跟康总讲，要他同意才行。这周一例会上告诉我们的，官方原因是说我们部门完成了历史使命，切，这种说辞也想得出来。其实还不都是因为岳子谦和张岚的事，这就叫做一颗老鼠屎，害了一锅汤。可怜我莫名其妙就成了连带损失。”程唯忿然的说。
周扬忙安慰道：“算了算了，反正你跟那种人做同事也没什么意思，要真能去市场部也挺好的，最起码比KAM有存在感，也省的别的部门总不知道你是干嘛的。”
程唯点点头，说：“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阿Q的自我安慰了。今年真是邪门，秋天还没到，就已经这么多事，你看这几个月，又是挪用公款，又是伪造公章，走人的走人，住院的住院，现在部门也解散了，后面还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花来。”
周扬听了也十分感叹，说：“这半年都可以演电视剧了。不过跟朱总比，我们算好的，为了工作，差点把命搭进去，真是不值。”
程唯好久没有朱再华的消息，问道：“对了，朱总怎么样了？听说已经出院了。”
周扬说：“出院快两周了，但什么时候能回来上班可说不好，医生说，他的身体就只适合休养，再不能劳累和动怒了。”
“可当VP怎么可能不劳累，不生气呢？”程唯觉得医生的建议根本不可行。
周扬耸耸肩，表示不知。
康恩正还没有出差回来，HR已经打电话来要约谈调动部门的事。金蕾作为招聘专员，负责和程唯一对一沟通。
程唯和金蕾没说过几句话，要不是因为郭睿的关系，程唯可能连金蕾的名字也叫不上。做招聘的HR，都有种居高临下的谈话态度，程唯作为一个即将解散的部门的成员，坐在金蕾对面更是十分的不舒服。
金蕾直入主题的说：“程唯，现在有空缺的部门不多，主要集中在销售部，根据你以往在KAM的工作经验，我们觉得销售部的一些职位比较适合你。”
一听要去做销售，程唯立刻头大，忙推脱道：“其实我不适合做销售的，销售和KAM的工作也有挺大的区别。还有没有别的部门有空缺？”
金蕾皱起眉头，好像在说：“给你推荐职位不错了，你还挑！”但还是解释道：“其他部门也有，但不是财务，就是SCM，你没有这些方面的专业技能，恐怕不能胜任。”
程唯表示同意，随即试探性的问道：“我想去市场部，不知道有没有可能？”
金蕾摇头，说：“市场部的Headcount已经满了，不太可能。”
程唯想了想决定交底，说道：“我跟市场部总监问过，他说只要康总同意，就可以加个Headcount。要不等我去问了康总，再做决定？”
金蕾的脸上掠过一丝“你以为你是谁”的不悦，说道：“你可以去问，我们再等等也没关系。不过，就是康总跟我们说要你去做销售的。”
这回轮到程唯不悦了，她狐疑的看着金蕾，心想康恩正怎么可能问都不问我，就安排我去做销售？在问清楚情况之前，还是先不要跟HR纠缠。
从小会议室出来，程唯顾不得礼貌，立刻给康恩正发了短信。
“康总，部门解散后，我想去市场部工作，这一年半也负责了几次市场活动，自觉能够胜任。市场部的张总监说只要您同意，他也没有意见。我还想继续在您手下做事，希望能有这个机会。”这条短信既说明了想去市场部工作的迫切，又表达了自己想继续跟着康恩正的渴望，程唯觉得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只等康恩正说YES。
快下班的时候，手机铃响，一看是康恩正的来电，程唯立刻接起。
“程唯啊，我觉得你在KAM做的很好，与百购的沟通十分有效率，现在和百购上上下下也都很熟悉，所以想安排你去上海办事处负责影音产品在百购的销售，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做得非常好。”康恩正在电话里和蔼的说。
程唯心里“咯噔”一声，看来金蕾说的是真的，康恩正的确是想安排自己去销售部。于是也不理会康恩正的夸赞，直接说道：“但是我不想去做销售，我想去市场部工作。我在那才能更好的发挥自己的能力。”
康恩正有些不满程唯直截了当的拒绝，收起语气中的亲切，说道：“公司每年的市场活动就那么多，以市场部现在的人手，完全能够cover，没有理由再增加Headcount。”
康恩正给出的理由很正当，程唯不知该如何反驳，心里却有些恼火：市场部是你下辖的部门，加不加人头，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程唯不甘心，继续找理由说道：“康总，影音上海办不是有邱伟负责百购吗？以百购现在的规模，用不着两个销售一起负责吧？”
康恩正似乎正等着程唯这么问，迅速回答道：“邱伟我另有安排，会让他接管上海地区的美乐斯，而你呢，正好是一个接手百购的理想人选。”
程唯立刻明白了康恩正的算盘——岳子谦走后，美乐斯那么大的盘子不能空着，只是以邱伟的资历，应该还不足以胜任负责美乐斯上海大区的销售经理，这个安排是不是有点冒险了。与此同时，百购规模虽然不大，但各种各样的事情不少，又经常有需要用到英语的场合，以前很多销售都难以适应，与其重新找个人，倒不如让已经对百购了如指掌，且人脉通达的自己来负责。
程唯突然有一种在棋盘上当棋子的感觉，去新岗位工作好歹是自己的事，但康恩正竟然连自己的意见也没征求，就直接跟HR讲了安排。难道都没有人想过，程唯也有可能会不同意这样的安排吗？
心知去市场部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程唯还是不愿放弃的说：“康总，我了解自己，我真的不适合做销售，做不好会影响公司的业绩的。您还是让我去市场部吧，我保证能在那里做出成绩。”
康恩正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语气坚定的说：“程唯，市场部肯定不行。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去销售才是最适合你的安排。”
程唯从康恩正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命令的成分，无心再多言，只好敷衍说再考虑考虑，匆匆挂了电话。
眼看市场部是去不了了，程唯极其失望。距离部门解散的日子越来越近，如果找不到可以调换的部门，那岂不是真要卷铺盖走人了？虽然P.L给的工资并不高，但在这纸贵如金的上海，没了这份工资，让一个没有积蓄的月光族如何支撑找工作期间的生活呢？
对失业的恐惧一秒强过一秒，坐立不安的程唯一回头瞥见了把脸贴在电脑屏幕上的唐文，说不上是出于什么考虑，程唯迅速起身，径自走向唐文，谦卑的说：“唐经理，现在有空吗？有点事想向你咨询。”
唐文拿起桌上的水杯，示意程唯去茶水间谈。
“唐经理，部门解散后我想去市场部工作，市场部那边说只要康总同意，就没有问题。但我问了康总，他的意思是要安排我去影音上海办做销售，负责百购的业务。可我真的不想做销售，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您能不能给我点建议？”程唯一口气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唐文露出一丝说不清是冷笑还是苦笑的表情，说道：“程唯，你在P.L也呆了两年，康总决定的事什么时候能够违背？又什么时候问过你的意见？我给不了你什么建议。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遵从，要么离开。”唐文回答的干脆，言语中带着不自然的嘲讽，不知道是对程唯，对自己，还是对康恩正。
程唯木然的看着唐文，心中的恐惧又多了一分。
两人默默的喝着水，过了好半天，唐文才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销售部的空缺不止一个，你如果实在不想做销售，还可以去人事那里申请销售部门内勤支援的职位，不用跑业务，就是做做表格，下下订单之类的。说白了，做支援就是个缓冲，让你有时间去找下家。”
程唯承认唐文说的有理，内勤支援虽然没什么意思，但骑驴找马总比裸辞要好得多。只是两年来，程唯从未想过离职，眼下突然就要开始考虑找下家的问题，不管是逻辑上，还是情感上，都觉得十分的不真实。
兜了一圈，程唯又找到金蕾，问起销售部的内勤支援。金蕾在电脑上翻找了一会儿，说：“现在几个事业部的上海办事处里，只有影音还需要增加一名内勤支援。你可以申请，但是能不能通过要看销售总监的最终决定。”
影音事业部的销售总监，不就是任志刚？程唯暗自叫苦。但眼下事态严峻，程唯没有时间理会自己对任志刚的排斥，硬着头皮踏上了去12楼办事处的电梯。
任志刚正在助理拿来的文件上签字，让程唯在他隔间的门口站了好半天，才示意程唯进来。他懒洋洋的问：“什么事？”
程唯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鼓足勇气说道：“任总，KAM马上就要解散了，我想问问我能不能来影音上海办做内勤支援。”
任志刚傲慢的扬起眼睛：“康总不是安排你做负责百购的销售吗？他没告诉你吗？”
程唯唯唯诺诺的说：“告诉我了，但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做销售，还是做个支援来的实际。”
任志刚从桌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支万宝路，彷佛四下无人般抽了起来，侧着脸对程唯说：“老实说，我也觉得你不合适。办事处不是你这种小姑娘呆的地方。但康总执意如此，我也没办法。现在，你如果要来，就负责百购的业务，如果不想做销售，那很抱歉，我这里没有别的什么职位给你。”
任志刚的话冷淡而决绝，一点人情味也没有。这么久没有打过交道，他对程唯的态度还是如此恶劣，程唯被他话中的轻视刺到了神经，不愿再放下身段恳求，嘟囔了一句“知道了”，迅速走出办公室。
和任志刚的交流彻底浇熄了程唯心中最后的希望。所有的事实都在告诉程唯，除了如康恩正所愿，到上海办事处去做负责百购的销售，自己在P.L没有其他的选择。然而，且不说自己能不能胜任销售的工作，单是要在以后的工作中，天天面对任志刚先入为主的偏见，再和邱伟这样狡猾成瘾的人共事，程唯就觉得还不如去撞墙。
去向还没定下来，交接工作已经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程唯不得不和不同部门的人坐在一起，解释工作上的流程，并把两年来精心整理的各种资料全数分享。那感觉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心爱之物一件件被抢走，每交接走一个项目，程唯的心里就空了一层。
更让程唯不明白的是，自己在P.L的表现可圈可点，不管是个人素质还是工作能力，都超出了平均水平。在公司没有提供更多资源支持的情况下，程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摆平了与百购诸多部门的关系，为销售额的增长提供了很大的助力。可为什么到最后，自己不仅要将开拓好的关系拱手让人，还落到了要去当一个销售支援都不得的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