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程唯加入到现在，“江湖”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一瞬间，沉寂许久的“江湖”诸人像是得到了某种召唤，纷纷上线，省掉了平日寡淡的象征性问候，直奔主题——裁员。
对于程唯这个年纪的人来说，“金融危机”多半是新闻里、课本里的一个词语，一直到上大学了解了越来越多的经济事件之后，程唯才逐渐把1998年父母所在的大型国企大面积的下岗与亚洲金融危机联系在一起。
2009年的第一个季度，美国次贷危机的影响终于显著的波及到了P.L中国区。上班不到一年的程唯，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郁闷，庆幸的是如果自己今年毕业，就业形势将十分严峻；郁闷的是，仅仅上班不到一年，就要面对公司裁员的压力。
其实早在过年前HR宣布今年不涨工资的时候，程唯就该预期到裁员的到来。
“HR说要裁15%，算下来要一百来号人呐。”
“业绩不好，早晚的事，据说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除了手机，其他的产品都没有盈利。”
“P.L这么大的企业，想不到也是说裁就裁。”
“大公司才裁员呢，小公司都是直接破产。”
“同志们，要是未来的三个月内，大家在群里找不到我了，不要难过，我不是牺牲了，只是被裁员了而已。”
“我们会永远记得你的。”
“要送行吗？”
“当然要，只是不知道谁送谁。”
……
“有人知道怎么裁吗？每个部门平均15%还是另有安排？”
“肯定不能是平均吧，像手机的销售业绩还好，他们应该不会有裁人，肯定是根据业绩来决定裁员的数量。”
看着群内的各种议论，程唯担心的问道：“那非销售部门怎么裁呢？”
“把销售裁完再决定后台部门的人数吧？”
“不可能，裁员肯定是同时进行的。”
“应该是按照部门的重要性，不那么重要的部门一般都裁的多。”
“非销售部门还是要看每个部门老板的意见，老板不喜欢的就吃不了兜着走。”
程唯胃里一紧，自己可绝对不是任志刚的心头好。
群里还在继续这个话题的讨论，又有人说：“说不定有的非销售部门连部门都整个取消了。”
“撤销部门一般都是销售，产品线没了的情况下，整个部门会被裁撤，非销售的都是职能部门，裁撤了谁来做事？肯定不可能。”
“不管是销售还是非销售，老板不喜欢的，平时业绩不好的，或者没什么实际贡献可有可无的，铁定都要被裁。”某人一锤定音。
程唯的胃扭的更紧了，如果真按照这样的标准，自己三样占全，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有等待被裁的份了？
不敢再继续关注讨论，程唯改成“忙碌”状态。
自从进入P.L，挫败如影随形，片刻也没有离开。
岳子谦像横亘在自己和职业前景中的一座大山，怎么都绕不过去。让任志刚看不上眼已经是非常糟糕的情况，如果再因为这些被裁员，以现在的这种经济形势，只有一年不到的工作经验，还有个被裁员的履历，程唯不明白，怎么自从考研失利后，一切就这么急转直下，转眼之间，自己就从名牌大学的优等生变成了丢掉饭碗的前员工。
克制不住的焦虑开始搅扰程唯，尽管P.L给新毕业生的工资并不高，但失去工资就失去了在上海立足的安全感，父母毫无疑问会提供经济支持，但这样的境遇、这样的生活与自己设想和一直努力想争取的太不一样了。
再一次，比裁员更让程唯恐惧的感觉蔓延开来——我和想成为的自己是如此不同，没有潇洒，只有焦虑，没有豁达，只有畏惧，我，注定是当不了令狐冲了吗？
沉浸在这样的思绪中，程唯连周扬的发问都没有注意到。直到WT的窗口再次闪烁，程唯才机械性的用鼠标点开，只是周扬的日常问候。
当程唯把从群里听来的和自己的焦虑说给周扬之后，周扬连发了几个笑脸过来，才回复道：“你不要瞎担心了，裁谁也裁不到你头上。”
程唯不解的问：“怎么不会？我在KAM什么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任志刚决定的话，第一个绝对是我。”
周扬说：“你傻啊，公司为什么裁员，不就是为了控制人事成本，你一年挣几个钱，裁你能帮公司解决成本问题吗？这种性质的裁员都是从高管入手，裁一个任志刚，能再招进来十个你都不止。留着咱们这样的小土豆，一来省钱，二来年轻，有潜力为公司创造更大的价值。退一万步讲，裁后台再裁也裁不出几个人头，如果连小土豆都要裁，那也铁定是销售，你不清楚，好多外地办事处的产出远远低于投入。”
听了周扬这样一番有理有据的话，程唯焦虑的情绪终于有所缓解，不再一惊一乍，头脑清楚点之后，程唯又问：“裁高管的话，公司要给的赔偿也不是笔小数目。”
周扬说：“赔偿跟整个公司的运营成本比，根本就是毛毛雨。再说，资本家的算盘比你打的精，裁的人选都有讲究，赔偿金方面有的是算计。”
程唯说：“怎么讲？不给赔偿可是要违反劳动法的。”
周扬说：“谁说要违法了？变相裁员而已。数码事业部的销售总监你知道吧？”
“彭启峰？”程唯脑中出现一个四十多岁，神情憨厚的中年男子形象。
周扬说：“对，他马上就要离职了，劳动合同到期，公司不续签。”
程唯大感意外，说：“他不是在P.L工作很久了吗？”继而迅速明白了周扬之前所说“变相裁员”的意思，在对话框里敲道：“原来如此。”
周扬说：“彭启峰点儿真背，偏偏要裁员的时候，他的合同也到期。现在是09年1月，就算按照新《劳动合同法》的规定，他也只能拿到一个月的赔偿金。”
程唯说：“太狠了。他为P.L服务这么多年，临了，公司连裁员赔偿都跟他算计，哎，我都替他寒心。再说现在经济形势不好，他一个销售总监，工作得多难找啊。”
周扬说：“赔偿不一定只有劳动法规定的金额。他这种级别，应该还会有禁业协议的补偿。不过公司这样做不止是因为钱的事，彭启峰再和P.L续签劳动合同，就要是无固定期限的了，到时候公司再想裁他的代价就太大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程唯突然想到了唐文和张岚，继续说道：“还有这样的打算在里面？资本家果然是精明。照你这样说，老员工们岂不都岌岌可危？就算现在不裁，无固定期限的合同也指望不上了？”
周扬说：“不是所有人都会像彭启峰一样，不过，以后能和P.L续签成终身合同的人肯定要比预期的少。”
程唯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每个月的全体大会上，CEO一再强调的“把公司当做自己的家”，家人会在外敌入侵的时候，就把你当累赘甩出去吗？这个瞬间，程唯不知道是CEO还是自己更为天真。
心中仍怀揣着对裁员的忐忑，程唯更加的谨言慎行，一连几日都不敢在WT上和任何人聊天，只希望任志刚能在思索裁员人选的时候忘掉自己。
当V发聊天邀请过来的时候，程唯着急的回复：“最近还是不要聊天，万一被老板抓住，第一个就把我裁了。”
没想到V也发了一大串笑脸过来，说：“HR的裁员规定还真把你吓到了？”
程唯一边盯着任志刚的方向，一边迅速的在键盘上打字：“能不怕吗？裁员可不是开玩笑。”
V说：“放心吧，你不会被裁的。”
程唯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复：“你怎么知道？”
稍微过了几秒，V反问：“那你怎么就知道你会被裁？”
程唯一连敲出三个短句：“老板不喜欢我”，“没什么工作成绩”，“在部门里可有可无”。
V说：“听着是有点悬”，接着又说：“你职级不高吧？工资应该也不高。”
程唯谨慎起来，防御性的问：“你怎么知道？”
V说：“级别高的人肯定不会每次都有时间和我聊天，况且，中高层怎么会因为一个裁员就紧张成你这样？顶多在心里焦虑一下。”
程唯心想，好吧，小土豆果然是禁不住推敲。只好用一串省略号表示默认。
V说：“级别低，工资也不高的人用不着担心，该担心的是那些年薪几十万、甚至更高的人。经济危机下的裁员，终极目标是节省人力成本，如果不裁撤整个部门的话，裁你起不到任何作用。”
和周扬一样的论点论据，看来认为会被裁员还高看自己了，程唯欣慰又有点悲伤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