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艾丽莎泽天立即邀请浅回到他们的房间——按照威尔的说法,他们俩现在是避难所的正式一员了,那间小小的房间就是他们的家,自然能用得上“邀请”这个词。
不过两人不像其他逃难来的魔族,没有领取工作也就没有份粮,目前仍然吃威尔的喝威尔的,于是也就没给浅准备什么茶点,反正要准备也是去威尔那儿要一份,只是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手捧着水杯,浅端坐在床沿,双腿优雅地并拢脚尖轻点地面,视线低垂,给人恭顺之感。艾丽莎和泽天绝对相信,只要他俩不说话,这丫头哪怕坐到地老天荒也不带说一个字的。
于是艾丽莎先问:“浅小姐是童贞女?”
童贞女是脱离家族,将自己的身与心全然奉献给神殿的魔族女子。艾丽莎是从浅的名字猜出她可能是童贞女的。废墟猎人们习惯省略姓氏,称呼彼此名字或者绰号,童贞女也一样。只是前者为了方便,后者则为了表示自己不再是某个家族的一员。
浅的目光轻柔地移到艾丽莎身上,平静地回答了一个词:“是。”
“不知浅小姐曾隶属于哪所神殿?”艾丽莎问道。
“首都。”
“首都大圣堂?”艾丽莎惊讶地问。
“是。”
艾丽莎和泽天对视一眼。遇到宝了哎。
放眼全王国的神殿,论权威,谁能比得过首都大圣堂呢。如果连他们都不能解决艾丽莎的“跨种之谜”,那他俩真想不出还有谁能解答了。
艾丽莎对浅的身份愈发好奇了。首都大圣堂可不是随便来个丫头片子就会收的,浅的家世一定不低:“冒昧问一句,浅小姐,您的族姓是?”
浅恭谨地回答:“无可奉告。”
艾丽莎并不意外。如果只是想为神殿服务,直接去做义务工就行,用不着非得成为童贞女。做童贞女的人大多和自己的家族之间矛盾不浅,比如赫赫有名的“穿铠甲的娜塔莉”,在做童贞女前几乎上了家族的追杀名单。艾丽莎也就是话说到这儿好奇一问,并没有揭浅伤疤的意思。
泽天接过话茬:“那么,请问浅小姐在首都大圣堂做的是什么工作?”
大圣堂体系庞大人员众多,你要只是个负责洒扫的,那就算挂了大圣堂的名头对艾丽莎也没多少帮助。
“侍奉。”
哦,原来是神殿高层的随侍人员。泽天继续挤浅这管牙膏:“侍奉谁?”
浅抬起眼帘,正视艾丽莎的脸。艾丽莎坐在椅子里两人距离不过一米挂零,这却是浅第一次直视艾丽莎的双眼:“娜塔莉。”
“咳!”
泽天没被口水呛死。
苍天在上,搞了半天我们正在跟一个被艾丽莎宰了主人的家伙套话么?!这还用继续聊么,洗洗睡吧。
艾丽莎皱眉,像第一次见一样仔细打量浅的脸,最后确定:“我没见过你。”
泽天呵呵看风景。当然没见过了。连娜塔莉自己都挂了,挡在前面的一干小兵不也全被她横扫?
“人类军入城前,我被娜塔莉公主送走。”浅又恢复了之前低眉顺眼的姿态,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地回答道。
“娜塔莉为什么要送走你?”艾丽莎眉头皱更深。她当时的目标只有娜塔莉一个,那些侍从护卫之类的虾兵蟹将都不在她的注意范围内。不过事后凡是和娜塔莉有关的事情,哪怕再细枝末节的她也关注了一下。不为别的,只因为娜塔莉是她最强劲的对手兼最敬仰的前辈。如果不是战争后期魔族方脑抽,听信谗言将娜塔莉召回首都并软禁,自由之战再打个五六年都是毫不意外的。
时间过去几个月,艾丽莎对娜塔莉身边人员的死亡名单依然有印象。娜塔莉身为皇族旁支,就算做了童贞女地位依旧超然,当然不止一个随侍女仆。艾丽莎能记起来,伊迪将军给她的死亡名单上,有五六个人后面标注是她的随侍女仆,都是贵族少女家世也不低。这些人都乖乖留在神殿和娜塔莉一起等城破了,怎么单独浅被送出来了?
浅依旧恭谨而坦然:“因为我姓佩蒂特。”
“娜塔莉的亲戚?”泽天问。刚被口水呛一次,这回他淡定多了。
或者说哀莫大于心死了。完了,之前还只是主仆情谊呢,这下上血缘关系了。艾丽莎,咱们还是讨论下更有实际意义的问题吧,比如今天晚饭吃什么。
怪不得之前问她族姓她不说,在这儿等着咱俩呢。
浅回答:“只是族亲。”
也就是说,姓氏一样,但血缘关系拐了十八道弯的那种。
泽天依旧垂泪。呵呵,“只是”族亲?“只是”还就把你一个人送出去。谁不知道娜塔莉和自己的家族水火不容啊,这样都能把你送走,你俩的私人关系真不一般的铁。
“……”艾丽莎瞥了一眼在一旁耍活宝的泽天,决定不理他,“那么你很少接触大圣堂的核心喽?”
“是的。”浅回答。
“哦,原来如此……”
艾丽莎沉吟道。
想想也是,以娜塔莉当时的处境,身为她的侍女,浅的确不可能受大圣堂的高层待见。除非是派去监视她的。可既然娜塔莉肯费力将浅送走逃命,她自然不会是高层的探子。
话说艾丽莎这下明白为什么威尔会纠结了。有娜塔莉这层关系,她要跟浅接触确实有些尴尬。
看来这一次,她又要碰壁了啊……
艾丽莎有些郁闷。虽说事已至此,要朝前看,可她当了三十年的人类突然变成了自己敌人中的一员,这事换谁都很难接受。更何况她的身体时不时出现病状,异能又是前无古人的那种,就算要向前看,这些东西都不能视而不见。如果她找出她成为永生者的根源,不详细地了解自己身体所包含的秘密,那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再出现更大的问题。
那边废墟人深不可测,这边魔族蠢蠢欲动,也不知道这日子能太平多久。留给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所以明知没用,艾丽莎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那么浅小姐,你是否知道有关……嗯,怎么说,类似我这种情况的事情?任何琐事,再细枝末节也好,无所谓的。”
“知道。”
“什么?!”
艾丽莎和泽天都从椅子里蹦起来了。或者准确地说艾丽莎只是猛地站了起来,真正双脚离地的是泽天。
“你……愿意告诉我们?”泽天不敢确定。
“愿意。”
那你倒是说啊!泽天泪流满面。
艾丽莎深呼吸,重新坐下来:“愿闻其详。”
但浅只是抬了抬眼皮,扫了扫艾丽莎和泽天之后,又垂下眼帘,恢复一副入定的菩萨样。
“抱歉,我没表达清楚。”艾丽莎诚恳地看着浅,“您需要我们用什么交换,我们愿闻其详。”
浅的面容依旧沉静如水,眼神却在因思索而闪烁。
于是在沉默片刻之后,浅缓缓地开口了:“我想请二位帮忙,寻找娜塔莉的孩子。”
“……”
泽天再一次下巴坠地。娜塔莉有孩子?!她不是童贞女么?
艾丽莎却不奇怪。说是童贞女,可神殿也不会一年一体检确定你到底还是不是黄花大闺女。而且她曾经仔细研究过娜塔莉的生平,在她进入神殿成为童贞女之前有一段行踪真空期,要说生个孩子……时间有点短不过也不是不可能。“要找孩子,所以娜塔莉才会将你送出来?”
浅缓缓地摇摇头:“不。是我自己想找的。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娜塔莉公主说她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孩子。我想代替她完成这个心愿。”
艾丽莎点点头。她能理解浅的心情。“但……你真的打算托付给我?”
世人都以为手刃穿铠甲的娜塔莉的是杀神艾丽莎。浅当时不在现场,也就不可能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而且实际上,认为杀死娜塔莉的是艾丽莎也差不到哪里去。浅既然会和娜塔莉感情深到要帮她寻找失散已久的孩子,又怎么会选择艾丽莎?
浅淡然回答:“娜塔莉公主曾评价你‘虽为人类,却心胸坦荡。杀神一名实为谬传。’”
艾丽莎默然。
浅似乎没有注意到艾丽莎内心的震动,平静地说下去:“我现在有了新的主人,事事必须以威尔先生为先。而且我一直呆在这里,遇不到其他能帮忙的人。不久你们就要离开了,相信应该能够帮我完成这个心愿。”
“不久我们要离开?”泽天困惑。之前威尔不是说在把那个整容成伊萨克的二货培训明白了之前,艾丽莎都要留在避难所么,“威尔先生又有新布置了?”
“不,是你们想走。”浅回答。
真实想法被掀开,泽天一噎:“浅小姐……你……我们诚心诚意遵守和伯纳德先生的协议,您这样说是否不太合适?”
艾丽莎看入浅的眼睛,笃定地说道:“而且你希望我们离开。为什么?”
浅抬头,第二次直视艾丽莎的眼睛,目光灼灼:“我也不同意主人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