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浅的带领,艾丽莎和泽天怎么也想不到,看似一片不起眼的小树林竟然别有洞天。看上去稀稀拉拉的,面积不大,而且一眼能从这头看穿到那头,既没有珍奇的猎物可以狩猎,也没有宝藏埋藏在这里——就算有,一眼看见了不是。但他俩完全相信,就算大白天再来观察,而且给他们指明了方向,他俩也发现不了浅进出的密道洞口。
走了十几分钟,过了暗哨,再走十几分钟,终于到了密道的尽头。按照他们并不快的步速估算,他们即将到达的地方距离废墟城市并不远。而那座废墟城市不能算经常有人光顾,至少在公会榜上有名的。听浅的意思,聚集在这里的魔族有不少。他们要怎样避开毫无规律地到来的人类?又要怎样维持自己的生活?
艾丽莎忍不住好奇,自己待会儿会看到什么。
不过别的先不管,单从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的地下工程来看,这里的魔族的确不会太少,而且有可能呆了不短的时间。
离开作为“交通线”的密道,攀登了一段只够一人同行的狭窄阶梯,三人进入了一条走廊。虽然因为在地底,走廊的纵向距离并不宽敞,无可避免地有些压抑阴暗,但那些实用性和装饰性兼具的摆设显示出这里的主人还是花了不少心思布置的,努力营造一种“已经回家了,可以放松了的”感觉。瞥了一眼浅掩上的暗门,艾丽莎不无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观察不出门的轮廓。
换了个地方,浅毕恭毕敬地对艾丽莎和泽天做出了“请”的姿态,这才继续领着二人继续前进。
“……”
艾丽莎默默关注浅走路的姿态。
除了泽天因为身体不适脚步沉重以外,他们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艾丽莎暗兵出身,行走等等都有自己的一份规范,只要她想谁也别想在被她割断喉管之前发现她的踪迹。没想到这个浅竟然也一样。浅是空气异能永生者,暗兵里可没有魔族。
到达会客室门前,浅再次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家主人已恭候二位多时了。”
艾丽莎和泽天走进会客室。
小小的会客室里只有一个人在等待,见到两人后连忙起身相迎:“欢迎二位。泽天先生,还有……艾丽莎小姐。”
“……”艾丽莎伸出要与之交握的手无可避免地顿了顿。
按照浅的说法,艾丽莎以为这个魔族避难所只是因为她是永生者,这才想要见她。没想到一上来就被人掀了老底了。
不过再惊讶也就这样了。伊萨克下了通缉令,艾丽莎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自己身份曝光的事实。她只是好奇,眼前这位魔族感兴趣的,究竟是她是永生者,还是她是艾丽莎?
这想法只是脑海中的一道闪念,她的手稳稳地和对方交握了。
“威尔·伯纳德。”对方自我介绍,“二位请坐。”
艾丽莎和泽天在柔软的单人沙发里落座。当着人家的面不好交换眼神,不过艾丽莎和泽天都能直觉地确信对方在跟自己想一样的事情:伯纳德家族?那个曾经封侯拜相,却因为太过显赫遭到了皇族的猜忌打压,最后早在人类和魔族开战几十年前边销声匿迹的贵族家系?
不是说他们家族男丁砍头的砍头,赐毒酒的赐毒酒,女眷也被国王作为玩物赏给了人类贵族么?人类和魔族不会产下子嗣,这样做既是对伯纳德家族极致的羞辱,也彻底断绝了这个家族的血脉。如今坐在他们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威尔抚了抚金丝框眼睛,文雅地笑了笑:“漏网之鱼,自然不会让旁人探知自己的存在。曾经是,如今也是。相信艾丽莎小姐对此也深有体会。”
艾丽莎笑了笑,心情有些复杂。
浅这时进来,为三人端上饮品,然后安静地占在威尔的身后。
跟几百号人打了一架,然后直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艾丽莎和泽天自然口渴,但都只是瞅了一眼香醇的红茶就放到桌上了。
不想啰嗦,艾丽莎开门见山:“那么请问伯纳德先生,找我和我的同伴有何事?”
威尔啜饮一口红茶。“这座避难所由我的祖父所建。从那天起,但凡落难的同族,我们都会施以援手。更何况还是一位永生者,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哦。”艾丽莎不置可否。
好博爱哦。呵呵。
威尔挑眉:“您不相信?”
“不。只是我们两个,一个是正牌的人类,另外一个……您也知道我是谁,应该够不上您救助的标准。”
说完揉揉额角。这两天她一直尽职尽责地扮演囚|徒,劳心又劳力的,又用了不少异能,体力消耗实在有点儿大。真不想在这个时候跟魔族玩弯弯绕。
威尔也看出来她不在状态了,所以也直截了当:“确实不是救助您,而是希望与您联手。”
艾丽莎奇怪。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伯纳德的后裔日子过得不错。跟她联手?她一个灰头土脸的通缉犯有什么好联手的。
当然艾丽莎不会自降身价,于是随口问道:“做什么?”
“刺杀伊萨克·布雷恩。”
当啷。
泽天的腿一抽,不慎正中茶几的一条腿。
对着聚焦过来的视线,泽天尴尬地笑了笑:“二位继续。”
有他这么一打岔,艾丽莎再惊讶也缓过来了,淡然说:“很抱歉,我做不到。”
威尔有些玩味地看着艾丽莎:“我以为您会同意。”
艾丽莎嗤笑一声,“您究竟是因为我跟伊萨克有过节,还是因为我现在成为魔族了,所以才会认定我会同意?干掉伊萨克,然后让魔族重新做国王?您认为我身为一名人类,会做这种事么?”
“自然不是因为恩怨,只是这么做,对您的好处最大。啊,当然了,这也是我们的利益所在,我不否认这一点。”威尔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们是魔族,您现在也是魔族,只有魔族统治天下,我们还有您才能见光。”
“不可能。”艾丽莎断然道,“你们永远不会忘记我是艾丽莎。”
“像我就忘了。”
“你没有。”板着脸说道,艾丽莎指了指站在威尔身后的浅。
空气异能永生者能够操控空气,这种狭小的空间是他们最为得天独厚的战场。别告诉我你让浅站在这儿是当布景板的。
艾丽莎的黑焰能烧死塞西莉亚,却不敢在这里,在空气异能永生者面前冒险。
“……”浅稍稍抬了抬眼皮,然后又恢复低眉敛容,缄默恭顺的姿态。
威尔笑了笑,磁性的嗓音让人感受到了他的悠闲。也正因为这份悠闲,艾丽莎才更觉得焦躁。
威尔说:“是人类还是魔族,真那么重要?就像我与泽天先生,我们除了身体的细微特征上有所区别外,不都是一样的?我们都会哭,会笑,有求生的欲望,也会因为同样的事情而愤怒。我们确实不是同一物种,但那么多生物都能在一颗星球上和谐共存,你我为什么不行?”
艾丽莎抿紧嘴唇。她不能承认威尔说中了她的心思。有些魔族,她痛恨,但有一些她却下不去手。
原罪什么的她从来不信。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看看那些纯洁如一张白纸的幼儿,又不是他们自己选择作为魔族出生。
威尔和善地看着艾丽莎,眼神中有一丝感同身受的悲悯:“请恕我冒昧。您不同意的原因,是否在于如今的和平局面,有您的一份心力?”
艾丽莎那边没动静,威尔继续说道:“我在人类社会中有眼线,对您的处境了解一二——这也是我能认出您的原因——照这样下去,人们对您的记忆还能保持多久呢?杀神只是一把刀,人们不会对一把刀念念不忘。”
“我并不是希望被记住……”
艾丽莎喃喃地说道。她只是希望不会再有孩子趴在坑灶里,以为只要死死抓住盖板,父亲母亲就会回来。
“但您肯定希望自己活下去。至少有人这么希望。”威尔瞥了一眼一直沉默的泽天。
艾丽莎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的确,她不是那种为了别人不管自己死活的人。同袍之间当然不算,互相挡刀都有可能。但就算是为了她的战友,艾丽莎也不会把自己扔出去喂狼。
“您说我没忘记您的身份。”威尔继续说道,“的确如此。但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死在您刀下的又没有我伯纳德家的人,而如今若能跟您联手,我也可以重新回到地面。以您对伊萨克·布雷恩的了解,我们的行动一定会事半功倍。”
“我搞不懂,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干掉伊萨克?”艾丽莎又忍不住揉揉额角,“人类的统治高层中的各种派系和勾心斗角相信你也有所了解。伊萨克是唯一能镇住他们的人。除去他,天下就得大乱。而天下大乱了……不好意思,你们还得窝在山沟里啃咸菜。魔族残党无法跟人类抗衡。死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