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葬礼上,第六个来吊唁的女人是绮罗。
她哀伤的样子真是美丽!
美丽如同漫画人物一样不真实。
呵,绮罗,我死了,你的蠢戏少了一个如此专注和忠实的观众,你该有多悲哀。把你丢在这人世间孤独地演着你的故事,我觉得我是残忍的。
不拆你的戏,是我生前与你的约定,尽管你对这个约定一无所知。
因为我这是人世唯一一个怜悯你的人,你这个尘世间最蠢的女人啊!如今我已离开尘世,生前的约已结束,我现在要拆你戏了,你给我好好听着,下一刻我会变得残忍,因为我不愿意来生相逢时,你还是这个可怜的戏子绮罗。
遇见你完全是一场戏。
那天我要去虚镇,而你在虚镇有一家叫千寻的客栈,我喜欢这个名字,就打了你留在网上的电话。
我的电话是夜里十一点打过去的,你的声音听起来是颤抖的,语句像被狂风刮起时的树叶一样无序,我于是问:“你是怎么了?”
你哇一下就哭了起来,于是我这个陌生人就被吓坏了,赶紧打了个的士到了你的客栈。
到了那个傍着河水的漂亮小客栈时,你已经酩酊大醉,花容失色。那天你的客栈一个客人也没有,你把最好的房间给了我,把最好的酒拿了出来让我喝,然后把你的秘密全盘告诉了我。
这是一个多可怕又多么沉重的秘密啊!
你的父亲在你十四岁去世,你的母亲迫于生计当了一个商人的情人,商人后来厌倦了你的母亲,把注意力转到你的身上,为了你大学的学费及生计,母亲和商人一起密谋了一个你的悲剧。
在一个夜晚,商人在你洗澡时闯入,本想引诱,但因为你剧烈反抗,他殴打了你强奸了你。你从此逃出了家门,再也没有回去。
你说在你洗澡的时候,他把灯关了,你的世界从那一天起就是黑暗的。从此你经常会在噩梦里回到那个浴室,然后尖叫哭泣中醒来。
随后你让我看了你的后背,有一个战神玛尔斯的纹身,你说你流浪在外打工赚的第一笔钱,就是去弄了这个纹身,遮盖了商人当时殴打出来的疤痕。
这个故事没有讲完,我已泪流满脸。因为你的眼睛是那么美,我无法想象会有这么残酷的命运与你相随。
我问你那你今天为什么哭,你说是客栈今天一个客人也没有,刚才又停电了,你害怕极了,刚好我打电话过来,于是你就把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别人的秘密安全地交付给了我。
你的话惹起了我无法自控的怜悯和疼爱,从始我们成为了朋友。离开后,千寻客栈从此成了我时刻牵挂的一个名字。
如果我不是在青藏线火车上遇到那个台湾人阿何,该有多好。
那天火车的包厢里就只有我和他,开始我们聊起了中国的小镇旅行,然后聊到了虚镇,然后就聊起了千寻客栈。然后就聊起了绮罗这个名字。
于是我问:你知道她?!
当时,阿何的眼睛就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毫无疑问,你的秘密也交付过给他。尽管当时我产生了被愚弄的感觉,但我还是很快原谅了你,残酷就是残酷,你告诉了多一个人并不会减少我对你的痛惜。
但阿何一开了话题都不愿意停下来,他告诉你们相爱的故事。
你的秘密让他心痛得无法自拔,就爱上了你。为此他在千寻客栈里留了下来,一住是三个月。但三个月后,他发现你沉溺于悲伤里不肯出来,那个悲伤的往事似乎变成了一种武器,不断地向他索要痛爱,整个恋爱的味道越来越不对了。
最后他一天晚上撞到了你正向另一个男人交付你的秘密,你的模样就如当时对他交付时一样令人心碎时,他就离开了你。
他说他决定离开你时,你像疯子一样哭泣。他离开几天后,于心不忍回到千寻客栈时,看到你已经依偎在那个男人怀里了。
他就永远地离开了虚镇。
因为你,我和阿何成为了朋友。
后来,我去西宁时,阿何的朋友大汗在西宁,就给了把他的微信给我,两个单独旅行的人相约一起去了青海湖。
在青海湖边的帐篷外,在篝火和青稞酒的催动下,大汗说他这次出来散心,是为情伤心。
我问:“像你这样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私下里肯定也不缺女人的男人,也会为情而伤?”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讲起了一个背后有战神玛尔斯纹身女孩的故事,我立刻明白了那就是你啊,绮罗!
大汗也是在一个夜里走进了千寻客栈,也是在昏黄的烛光下和一壶酒下接受了你的秘密,你的美丽和你的悲剧把一个情场老手的心给揉得又碎又软,刹那间忘记了妻子儿女忘记了情人忘记了所有的女人,毫无保留地把心里的爱都掏了出来给你。
一夜欢愉后,你声称,你声称他已经终结了你的噩梦,你说:“你是我的玛尔斯!”
他问依偎在怀里的你,问:“谁是玛尔斯?”
你转过身来让他看看你背后的纹身,说:“就是他,战神玛尔斯,带领人类走出悲剧的黑暗英雄!”
大汗回去后百度了许多希腊神话里战神玛尔斯的故事,心里就像初恋小伙一样热血沸腾,他决定像战神一样,守护你一生。
那两个月,他天天抱着你入睡。然后你开始要求他不要回家,永远和她在一起。大汗回家后交待了你,但却被妻子的悲伤和儿子的啼哭所缚,两难之中,男人选择了责任为先,要与你分手,你却跟他说:“没关系,我不要当你的妻子,做你的情人就好了。”
于是大汗的心再一次被揉碎,你当了他的情人,然后你不让他回家,你天天哭泣,你噩梦重发,在夜里歇斯底里地尖叫。后是因为儿子生病,大汗不得不回家去了几天。你一天也等不了,买了张机票就远行去了,你希望回来时能看到苦苦等候的他。
不幸的是,就在你离开的几天里,大汗在酒吧里跟一个香港人聊天,发现香港人的英文名叫Mars玛尔斯,就问怎么起的英文名。香港人说这是一个女孩子给他起的,战神的意思,取自她背后的纹身。
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大汗那被你揉碎的心即刻重新粘了起来,开始了质变,变得坚硬了起来。
香港人比大汗做得更多一些,他为你离了婚,放弃了香港的事业,你的千寻客栈就是他资助你开的,最后他是没能娶到你,因为你在一个喝醉的夜里,用你的秘密和眼泪俘虏了另一个男人的心。
香港人的心至今还是碎的,但他无法责备你,因为他永远无法责备一个小时候被后父强暴离家出走每天都会在睡梦里尖叫着哭醒过来的美丽女人。
于是大汗觉得自己被伤害了,所以就坐在这青海湖边和陌生的我分享这种伤害,而当我把我第一天走进千寻客栈的故事告诉他时,我们几乎抱头痛哭了起来,为我们那被愚弄的痛惜之心。
从那一天,我明白了,被称之为玛尔斯的男人,有许多许多。都是你的悲剧的俘虏。有的女人以美貌谋人生,有的女人以才气谋人生,有的女人以朴实谋人生,而你,绮罗,你用悲剧谋人生。
大汗说你:“因为她太痛苦了,所以她要用大多的爱来填补她的心。甚至丧失了道德准则,她非要男人抛妻弃子放弃一切来爱她,才算是真爱。一个男人的爱不够,她要所有男人的爱,以及女人的爱,她要整个世界的填补她的缺失。太贪婪了!
她这样只能得到一时的爱,男人最终都会离她而去,谁也无法填补那样的黑洞。
她是个蠢女人。”
再后来,也许就是因为对战神玛尔斯这个名字的敏感,我无意中去看了一部名字叫《战神》的台湾电视连续剧。
那是根据日本人的漫画改编的,里面展示着日本人最爱的人性扭曲分裂悲剧。女主角小时候被后父强暴,落下浓重的阴影,得了自闭症。而男主角是帅气的周渝民演的,演的就是帅气而富有正义感的战神,用不顾一切的爱把女主角从阴影里带了出来。
这是一部挺迷人的偶像剧,充满着小女生对世界和爱情的幻想。
女主角名字就是绮罗,你一定是看了这部剧,然后取了她的名字,而你的真实姓名被你永远地埋藏了起来。
这时我才通透地明白了你,你把自己当成了绮罗,你为客栈起名为千寻,就是为了寻找你的战神。
问题只是,绮罗只要一个战神就得了拯救。而你,像客栈的名字一样,你需要一千个战神,或者还不止。
呵,你确实是个蠢女人。但能把悲剧当成一种资本,也算是你的本事了。
只是,我不像那些厌倦你的悲剧的男人一样,我仍然痛惜你,从女人角度里为理解你的缺失和野心。
所以我会回到千寻客栈去看你,不拆你的戏。
好了,现在我已离世,绮罗,你有什么想对一个死人说的吗?
以前你只对别人掏你的痛苦,却从不掏出你的心。
看在一个死人的份上,掏出你的心来,说,你为什么出卖你的悲剧?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看着已经不存在的我,大眼睛里的忧伤和痛苦第一次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剩下的,是平静和无奈的坦白。
“我的悲剧是我编出来的。
别人幻想当公主当明星,我的幻想是当悲剧里的女主角。我的家,我的出身,都太平淡无奇了。而我渴望不平凡,所以我从小就编了这个故事,说得多了,我自己都相信了它。
没错,我对我第一眼喜欢的人都说了这个悲剧,用这个谎言来换取他们的爱。
不然,一个男人怎么会这样爱一个女人?!我需要那样的把心都揉化了的疼爱,你们哪个女人得到过?”
我喊了起来:“可是,一个男人的爱就够了,你何必要这么多?”
你叹了口气:“因为一个男人的疼爱会消失,会被渐渐磨掉。日子越久,就越淡。我的悲伤渐渐变得平凡,而男人的爱,会渐渐变得麻木。
到了那个时候,我只好去向下一男人索取他的疼爱。
你知道吗?
男人都渴望当战神,但没有一个男人是真正的战神,他们只不过是满足自己保护一个可怜女人欲望罢了,没有一个男人试图拯救我。所以没有一个男人把我从我的悲剧里带出来。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我的悲剧是假。那又怎么样?
我真的愿意要一个这样的悲剧,这本身就是一个悲剧。
我自愿生活在黑暗里,我就是一个这样的蠢女人,我在等我的战神到来,我一千个也要试一试,看看,总有一个男人把我解救出来,从一个假的悲剧的拯救出来。
悲剧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拯救啊!
我的梦就是这样,你拆了我的戏你也碎不了它!”
蠢女人啊!
爱不是用悲剧来换取的,你自愿住在黑暗里,就享受你的黑暗吧,别指望男人带你出来,因这世间不是神话,男人只是男人,永远不是玛尔斯。
好了,下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