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漂亮得不一般的女人。
名字也好听得不一般,林晨嫣,她让人叫她烟。
烟给我的第一眼美得像清晨的烟雾一样。
无论她后来的所作所为与第一眼的印象有多么地不同,那一刻却是像幅画一样永恒的。
那是一个春雨绵绵的早晨,罗明画室来了一个女孩,篷松的卷发上缀满了细小的雨滴,闪闪发光,眼瞳明亮得星辰。
她问我:“嗨,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个画家?”
我答到:“你说是罗明吧!”
“对,对,罗明!”她一说起这个名字就笑了起来,两排牙齿像珍珠一样白润。“能让我去见见他吗?求你了!”
她是邻居广告公司新来的文案策划。罗明是这个小城市里稀有的艺术家一名,有大堆追求艺术的企业老板们捧着,脾气清高怪戾,四十岁了仍然单身。
烟不买画也不学画,是来追星的。所以让她进入罗明的画室时,我还怕挨骂。
谁知烟在罗明的画室里一呆就是三个小时,后罗明把她送出口门口,才回头坐在画室里一块巨大的墨石上发起了呆。
自那天起,烟就成为了画家的常客。
烟来的时候,手里总是举着一把精致的小纸扇,上面有她自己写的一句诗:“生命只有咆哮的激流,没有停止和喘息。”
烟总是穿着不同的旗袍,凉了就在外面加件真丝披肩,冷了就披着貂毛披肩或外套,十分像旧上海的贵妇。
烟说她是个诗人,她平时的消遣就是写诗。
烟来了后,罗明也不作画了,只泡来了茶和她聊天。
就这样泡了十多天茶后,罗明突然召集了一次卡拉OK大聚会。
这种与高雅艺术相排斥的活动惊得我和罗明的学生们久久不能平息。
罗明自己花钱包了一个可容三十人的豪华大包间,把画室里的工作人员以及学画的学生全都叫过去了。
那天晚上一共点了有一百首歌,烟唱了八十首。她唱得很好,跟歌星一样。她得意地告诉我们,她平时没事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包一间房唱K。
罗明也唱了一首《我爱你,塞北的雪》,对着烟唱的。
那一天,罗明甚至下舞池扭了起来,跳起了舞,那估计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跳舞,别扭得像程序错乱的机器人。
那天晚上,烟和罗明去开了房。
从此成为了一对恋人。
而后来我们才知道,烟是一位商业巨头的情妇,为了罗明把商业巨头甩了。
画家的卡拉OK之夜,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
那一夜后,罗明日夜兼程用一周时间给罗明明画了一幅人体写真。
画完成后,烟和罗明发生了第一次争吵。吵得很大声,画室里的人都听见了,烟说罗明把她画得太胖了,丑化了她。
罗明说她不懂艺术。
我忍不住去偷看了那幅画,罗明把烟画成站在贝壳上面丰乳肥臀的维纳斯,但那手法仿的可是米开朗基罗,是文艺复兴时期用来画女神的手笔。
吵着吵着,烟甚至哭了鼻子。
过了两天我去看那画,维纳斯已经变成了平胸长腿林志玲版了。
画家的执着输给了女人的眼泪。
罗明突然召开了第一个画室会议,宣布了一个决定:他要兼任邻居那家广告公司的艺术总监职位。
而罗明画室的大厅将改造成办公室。
然后这个办公室就成了烟的办公室,她把我们都变成了她的下属,画室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为了广告公司的一部分。
就是这样,画家罗明完全成为了烟手中那个心甘情愿的傀儡。
看了烟的档案我才知道,烟并不是诗人,甚至跟文学没有半点关系,她毕业于北京商学院,学的是营销管理。
烟振振有词地说艺术家就应该成为富翁,要用艺术才华去获取财富,商业和艺术应该相互促进。
有人说,烟只不过还是需要一名大款画家而已。
然而,总公司给罗明这个艺术总监开出的工资只是部门经理级别的,而已经升职为策划部经理的烟拿到的是秘书的工资。
因为这个广告公司只是集团旗下的一个可要可不要的小公司,是董事长给他夫人打发时间用的大玩具,开业四年一直亏本,但董事长为了让夫人不管他闲事就一直帮公司填空,鼓励她经营下去。
但烟擅长于利用资源的女人,她每天找董事长夫人谈话,忽悠她把公司做大。
董事长夫人本是一个资质平庸但有野心的女人,前几年跟一个事业女强人小三狠狠地干过一架,董事长为了家庭放弃了小三,夫人赢了架却在心里埋下了不甘的种子,现又逢上子女读大学嫌弃她的无聊空闲期,就觉得自己大展拳脚的时机成熟了。
夫人相信了烟,提升她为总经理,并把整个公司的话事权都下放给了烟,只是精打细算的夫人在钱上却不提升烟,仍然给她发秘书的工资。心里打着等你耍出真能耐给公司赚到钱再说的盘算。
这仅仅是烟出现在罗明画室后一个月内发生的事情。
烟就像是在演一部精彩的悬疑剧,把我看了个眼花缭乱,始终摸不清她到底想怎么样。
她真爱画家?还是只为了施展自己的商业才能?
烟在会议上说:业务是推动公司生命之河的唯一力量。
她组织成立了广告业务部,但因为以节省为人生目的董事长夫人给销售定的工资太低了,烟在人才市场忽悠了几天,只忽悠来两个长着骗子脸的销售人才。
于是烟在公司鼓动全员销售,广告公司里的文员、制图、设计师统统把编制改成了销售。
我这个罗明画家的助理也被她编成了广告销售。
最让人震惊的是,烟把罗明的头衔从艺术总监换成了销售总监。
她说服了董事长夫人,说罗明的人脉是广告业务最宝贵的资源。
确实,罗明的画有为数不少的拥趸,各种私营小老板的店里都挂着他的画,政府官员家中大厅里也挂着他的画,还有那些望子成画家的父母们也对他尊敬有加。
小城市里的广告业务全靠着销售员的人脉撑着的,烟就是充分地利用了这一点,把罗明拽出了画室,直接拽到了生意场中。
画家罗明和诗人林晨嫣于是每天都出现在了各种饭局里,喝酒划拳,谈笑风生,饭后又出现在了各种卡拉OK包房里,夜夜笙歌。每天早上带着宿醉的黑眼圈和浑浊的气息来公司开会。
罗明甚至剪掉了长发,理了个老总平头,穿着也是衬衣领带了起来,指甲里的油彩也没有了,修整得干净。
他们说,画家罗明在一张床上被洗脑了。我知道他只是爱烟爱得浑然忘我了。
烟和罗明的努力在两个月后终于取得了成效。
他们得到了内部消息,以低价投标中了一个闹市中的大广告位,又以很高的价钱租给一家电器商场。
内部消息是从罗明的一个粉丝里得来的,那是个喜欢国画的官,收藏了罗明的十几幅山水画。但是这位官员放水完全是因为他看上了烟,在公司宴请这位官员的饭局上,我亲眼看见了那一幕:趁着酒过三巡,那位官一直在摸烟的大腿。
有人说那天晚上烟跟那位官去酒店开房了。
第二天,烟和罗明就开始了冷战。
罗明就穿回了他那件艺术家专用的大花衬衣来上班,与烟斗气。
但不知烟使了什么功夫,几天后,罗明又脱掉了大花衬衣换上了西装衬衫,春风满脸了起来。
这对画家和诗人的销售组合越战越勇,终于,他们第二次接近了一个炙手可热的大单,关键人物同样是画家的粉丝,但周旋到触手可及这个程度的自然是烟的努力。
这个关键人物并没有打烟的主意,只要提前给二十万元的抽成,答应钱一到马就簦单。
董事长夫人开始满口答应,但在罗明去见关键之人物敲定之前却反悔了,只给了他五万元。
罗明不懂生意人的江湖规矩,拿着五万元就去了,关键人物收下五万元,说一定会帮他尽最大的努力,跟以前那句“单就是你们的”话有很大的出入,但罗明没有听懂。
三天后就传来单已经给了另一家公司的消息。
董事长夫人要罗明去把那五万元要回来,罗明却拉不下架子,不肯去。于是夫人就让烟去。烟去要了,关键人物说五万元全拿去活动了,意思是你们竟敢爽约,就用五万元买个教训吧!
夫人生气了,要罗明和烟自己吐回五万元来,罗明是没有存款的,而烟就算有也不愿意拿出来。于是董事长夫人决定从罗明和烟的工资里扣回这五万元,还规定从此业务部不给活动经费,拿到单后直接算提成。
烟并没有灰心,她认为只要公司敲单的权利在她手中,就可以扭转乾坤。只是广告单和饭局是分不开的,而饭局是要花钱去摆的。
于是,罗明又开始画画了,让烟拿去卖或是送人情。
经费还是不够,罗明咬咬牙,把收藏的陶瓷古董拿去卖了。
画家罗明还开始买六合彩了,天天充满期待地刮奖。他跟我说,要是他中了头奖,他就让这破广告公司滚出他的画室,他要重新开始画画。这种话自然是不敢说给烟听的。
他没有中奖,多年收藏的古董也渐渐卖完了。
最后在一个位置极好的广告位投标时,罗明和烟得到了一个错误的内部消息,用高于第二名两倍的荒唐出价中了标。董事长夫人被董事长大骂了一场后,拒绝填这个空,罗明在烟的鼓动下,竟然把房子抵押出去贷款填了空。
为了把广告位租出去,烟努力地走动了起来,然后她能拿到的最高租金至少要十年才能回本。
罗明朝着烟怒吼,把她赶出了公司。
走之前那天,她请我喝酒,告诉我她要去当一位上海有钱人的情妇了,那人一个月给她两万元零用,还给她租了套高档公寓。她说这些话时,口气是得意洋洋的:“我就算在生意场上混不下去了,但我凭着我的脸,我的本事,我依然可以过得很好,你们只有羡慕我的份!”
烟一走,罗明还不起利息,把房子丢给了银行,搬到了画室来住。广告公司的人全被他一通怒吼后赶走了。
离开画室两年后,我回到这个城市,发现那个高价拍下的广告位仍只贴着空空一张白纸。
罗明的画室已经基本上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堆满了画,有学生上课。
罗明留回了长发,穿回了大花衬衣,却向我打听烟的消息。
我说我跟她没有联系了,他眼神里的火苗就渐渐黯淡了下去。
他仍然在爱她。
而当烟出现在我的葬礼上时,我以为她是来忏悔的。
谁知她却说:
“其实开始我遇见罗明时,真的是想爱一场而已。
但是那样的生活太清苦了,我替他不甘,也替自己不甘。他有艺术才华,我有商业才华,我们为什么不能因此获利,过上好的日子呢?
命运只不过是对我们不公而已。
其实当罗明放下架子开始拉广告业务那一刻开始,我对他的爱就消失了。我其实只爱第一天我见到的他,真正的画家。
我不爱他了,一点也不爱了,其实是我先提出要走,他才在公开场合吼我的,那个台阶是我给他下的。
那段日子其实狼狈得不堪回首。
我很遗憾。这段恋情本应该是浪漫的!可惜了……”
蠢女人,你爱那个画家,却不让他当画家了,你爱上的只是自己的虚荣心。你若如你第一天头发上的雨滴般清澈,你所要的美好就在你手中啊,那么简单易取!
回去当你的大款情妇吧,放过那个全心全意爱过你的画家吧!
下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