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你的梦,我行我的偷,把你的岁月送给我,我让梦里的你延年益寿。
——题记
郑老太近来心情很好,好到在家里做家务时也一天到晚哼着小曲儿,让周末回家来探望她的几个儿女们颇感意外。要知道,郑老太是远近闻名的怪脾气老太婆,平日里出门买菜,总绷着一张臭鱼脸,稍有些不如意,三两句便能骂起来,不依不饶,让人拿她没办法。所以这院子里差不多岁数的老头儿老太太们都不愿与她来往,郑老太倒不在意,因她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别人,所以每日如只骄傲的孔雀般高昂着头颅,不屑一顾地从院子里的老人们面前经过,也自得其乐。
即便平时,郑老太家中的气氛冰冷的,她的儿女只在周末回来,便是这样也很不情愿,因她的怪脾气让人感到压抑,所以儿女们只是围坐在一起吃顿饭便匆匆离开。这过程中郑老太也是板着脸孔,如同一个威严的上级,着实不够慈祥。可这回却怪了,郑老太自始至终脸上都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嘴巴上像抹了蜜糖,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让几个儿女不知所措,私下里偷偷嘀咕:“咱妈是不是病了?”
犯病倒没有,郑老太每天晚上十点准时上床睡觉,清晨五点半起床锻炼,身体倍儿好!她之所以心情好得像八九点钟的太阳,是因为不久之后,她就要出门旅游了!
郑老太这次出门旅游是瞒着家人的,因为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年纪大,经不起折腾,倘若单独出门,家人自是不放心。可郑老太有颗不服老的心,向往外面的广阔天地,所以经不住旁人一怂恿,这回下定了决心,要出去好好玩儿一遭。
怂恿她的旁人是谁?说来话长。几个月前郑老太去商场购物,在购物中心的门口有人在发放免费的茶水,年轻的姑娘见郑老太拉着小推车满载而出,立刻围了过来,甜甜叫她一声阿姨,又及时递上一杯热茶,讨好得郑老太心花怒发,一反常态接过热茶喝了一口,啧啧,茶里竟然有种清香,初时略苦,慢慢回甘,让人欲罢不能。郑老太便问起了这茶的名字,姑娘忙向她推销说这是养生茶,转为老年人研制出来的,喝了能长寿。边说边向郑老太递上一本公司的宣传册,如此这般说道了一通,竟骗得郑老太乖乖掏了腰包,买了几大礼盒的茶回去。那姑娘倒是服务得热情周到,亲自替她把茶叶送回了家。自此往后,姑娘便成了郑老太家的熟客,隔三差五便邀请郑老太去参加她们公司的讲座。
讲座上来的听众大多是和郑老太一样年龄的老人家,有些甚至是这茶叶的资深买家,家里的茶叶成箱堆着,够他们喝完这辈子也还能造福子孙后代。老人家们一来二去打成一片,素来怪脾气不爱和人交好的郑老太竟然也得了几个“知心”姐妹,这要是让她几个儿女知道了,也着实唏嘘。
后来这家茶叶公司便举办了旅游活动,组织他们这些老人家分批去自己的茶叶基地游玩,据说那儿山清水秀,有天然温泉,飘着药香,当地人称为药泉,在里面泡上一泡,不仅筋骨舒活了,也会延年益寿。老人家们一听,积极报名,郑老太也难得大胆了一次,决定瞒着自己的儿女们出去潇洒走一回!
那神奇的药泉是在另外一个省的小县城里,从郑老太所在的城市出发,坐大巴车要整整十二小时,当一群老太太们在僻静无人的公路上颠簸了许久,直到天黑透了才到达目的地时,所有人都没了初上车时的精气神儿。虽然沿途满目绿色,可他们身心俱疲,只想和床来个亲密拥抱。便在这时,公司的负责任兼导游提议:老人家们不如趁睡觉前去泡一泡药泉吧,解乏,这一晚上都能睡个好觉!
老人们一听,又开始兴奋起来,纷纷打起精神,略收拾了收拾便结伴去往药泉。郑老太是个讲究人,不愿跟一群人煮饺子,悄悄唤来那当初向她推销茶叶的姑娘,让她找个人少点的药泉池子,若没有人那是更好的。姑娘一听,连连答应,立刻领她来了一处小池子,说本来是留给她们员工的,但因为和郑老太熟络,便让她先泡。郑老太一听,眉开眼笑,直夸她是个懂事的好姑娘,开心得就差认她当干女儿了。
姑娘说,在她们这里跑药泉是有讲究的,要先喝了她们公司的茶,把五脏六腑都清洗干净,浊气排出来,才能进池。郑老太似个小孩子般坐在一旁听话地乖乖喝茶,此时工作人员走进来,怀里抱着一大筐新采下来的茶叶,全部倒进了药泉里,边倒边跟郑老太解释:“我们这里种的茶叶是极好的,把它们加进药泉里,就可以让你更好地吸收,到时候这脸上的皱纹都会消失的!倘若你们在这里住个三五年,回家以后亲女儿都认不出来的,还会以为你是她走失的姐妹呢!”
“就是就是!”姑娘也在一旁附和:“所以茶要常喝,澡要常泡,就是郑阿姨你回家了,也可以把茶叶倒进浴缸里泡澡的嘛!我们员工都是这样子的,这茶叶一等一的好,我们才不骗人!”
郑老太不住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那要不回去后再买个几箱?”姑娘试探着问。
“要买的要买的!”郑老太连连答应。
姑娘笑得乐开了花,和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道搀扶着郑老太入水。才坐进药泉里,水汽蒸腾,郑老太眼前便模糊成了一片,什么都瞧不见了,只觉得周围尽是药香,熏得她整个人昏昏欲睡。不过片刻间,她便觉得眼前流光溢彩,好似漂浮到了天上,哪里都是仙境,哪里都比脚下的人间要美妙千百倍。
郑老太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梦还是清醒,但她觉得,如果能永远这么呆在仙境里,也是不错的。
“喏!看看!睡着了!”姑娘对工作人员道:“我们赶紧也下水去,时间就是生命!”
时间就是生命!她刻意强调这句话。工作人员听了,神秘一笑:“你说叫咱们岁月神偷也不过分吧?这天底下谁能偷得了岁月?咱们的本事一等一!”
姑娘泡进池子里,舒服地叹一口气:“岁月算个什么东西?手下败将!返老还童不是奢望,若干年后,本姑娘仍然二十一枝花!”
“嘿嘿!人人都是一枝花!”
他们相视一笑,在药泉氤氲的雾气中满足地闭上了眼睛,那边郑老太在做着香甜的美梦,他们亦是。水面上原本漂浮着厚厚的茶叶,可渐渐地,茶叶消失了,像是融进了这天然的泉水里,它们不停流动,流过水池里泡着的三个人的身体。睡梦中的郑老太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些痒,可又没力气去挠,只好就这么痒着。闭着眼睛的她看不见,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千千万万个毛孔中流出来,顺着水流入另外两人的毛孔里,纯净的水开始慢慢变得浑浊,因着那两人身体里排出的浊液,将这里染得乌黑,似一汪浓郁茶水。
原来所谓药泉,不过是特制茶叶浸泡出药香,吸人骨髓,抽出生命里余下不多的岁月,过到旁人的身体里,你迅速老去,他们倒退生长,如吸功大法,枯萎换来重生。他们是岁月神偷,都说时光飞逝,可不及他们两根手指,轻轻一拈,拈走你的大好华年。你的行将就木,他们推波助澜。
两天后,这一群老太太顺利得返家中,呼朋唤友去得茶叶公司搬来一箱箱新鲜茶叶,除自己喝之外,还要在家中泡澡,笑笑嘻嘻,指望延年益寿。殊不知,茶水盥洗她们的肠胃,洗去一身糟粕,剩得的精华终将在未来时日被他人吸走。岁月神偷虎视眈眈,总会邀他们再去药泉,泡一泡澡,偷去他们仅剩下的岁月。什么延年益寿,不过是你做一场大梦,成全他们的神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