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跳跃,我闭着眼,尘嚣看不见,你沉醉了美。
——题记
陈霄然收到了一张名片。
名片是在午夜十二点整的时候从宾馆房间的门缝里塞进来的,他那时刚好洗完澡出来,听见敲门声,随口问了句是谁,门外没有回应,而下边的门缝里却悄无声息塞进来了这张名片。
名片是粉色的,极暧昧的粉,廉价的香,上面极大的两个字写着“舞娘”,并着一串电话号码和地址,电话号码和地址的字却很小,连陈霄然看着也有些吃力。
这种名片见怪不怪,陈霄然知道宾馆这种地方时常会有此类女子在半夜出入,敲门问是否需要服务,或者从门缝里塞进她们的名片,让空气里开始弥漫出一股诱惑的味道。
陈霄然素来对这种名片不屑一顾,通常团一团丢进垃圾桶去,可这回他却一反常态,盯着粉色名片看了许久,竟鬼使神差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过程中,陈霄然是这样给自己解释的:他虽然不喜欢廉价的香,可这张名片上的香气里却沉淀着一些东西,很是吸引人,让他想要看看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更重要的是,他想知道她的故事。
陈霄然是个作家,他写平凡卑微的人事,而这种生活在底层的失足女人的故事,他还从来没有写过,所以他需要一些挑战。
他刚点燃一根香烟,电话便接通了,出乎意料,话筒里传来的声音优雅,带着一丝丝慵懒,如烟草的气泽一般俘获他的感官。女人轻柔问一句:“是306的先生吗?”
“你是凭什么确定的?”陈霄然问。
“我只给你一个人发了名片,”女人回答:“我的舞每天晚上只跳给一个人看。”
“你来我房间吧,或许跳完舞后你还可以告诉我一个故事。”陈霄然邀请。
“不,你来找我,按照名片上那个地址,我等着你!”女人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随后,她便挂断了电话。
“这么傲慢!”陈霄然嗤笑,却还是换上了衣服出门。没办法,他抗拒不了这个女人的诱惑,就像他抗拒不了口袋里的香烟。
女人和烟,都是瘾。
陈霄然来这座城市只是出差,所以他并不熟悉这里的道路,出宾馆前他特意向前台询问了地址所在,前台的服务员小姐用很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了他半天才指了路,他略微有些尴尬,看来这里的人都知道那儿不是个好地方。
那地方不算远,步行就到,却要穿过幽深小巷,巷子里很黑,没有照明,他举着手机前行,沿途无人。毕竟是近午夜一点的光景,安分守己的人早已睡觉,夜猫子们都在酒吧畅饮,没人会来这条乏味的小巷,这里只适合偷情。
女人的所在是小巷尽头,古旧的老房子,朱漆的大门早已斑驳了颜色,上面的铜环还在,即便生锈也不忘宣告,这里曾是大户人家。
陈霄然来到门口,闻见香气,廉价的香,却沉淀着厚重。陈霄然推开虚掩的门,见到院子里招摇的大红灯笼,簇拥着一个窈窕身影。
女人穿着大摆裙,坐在台阶上吸烟,见到陈霄然进来,很自然招了招手,她的指甲油和嘴唇一样鲜红,都是诱惑的颜色。
“306的先生,贵姓?”女人问。
“陈霄然。”
“真巧,我也姓陈,我叫陈迷。”
“迷人的迷?”
“你说呢?”
他们两人一同笑起来,这样的开场轻松又愉快,陈霄然也点燃一根烟挨着陈迷坐下,扭头看她的侧脸,很美好,那一头大波浪的及腰卷发,亦很美好。
“你不像那些舞娘,”陈霄然说:“你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哦?”陈迷笑了:“你还见过其他舞娘?他们是什么样的?”
陈霄然想了想,说:“堕落,物欲,你看她们腰肢摆动,不是跳舞,是调情。”
陈迷笑得更欢畅了:“你怎么知道我跳的舞不是调情?”
“你不一样,你看起来很高贵。”
“可我用的香水很廉价,”陈迷抖了抖她专属的粉色名片:“你应该闻得出来!”
“但这香水里有故事,我也闻得出来!”
陈迷笑着把抽了一半的烟递给陈霄然,自己则站起身,来到了院子中央:“你既然收了我的名片,那么我今晚的舞便只跳给你一个人看。”
陈霄然这才看清楚她身上的大摆裙亦是鲜红色的,裙子掩住她纤细的双腿,却在她起舞的那一刻若隐若现,鲜红中透出一点雪白,不露骨,却诱惑。
大红灯笼绕了院子一圈,像是搭建了一个舞台,虽然没有炫目的灯光,可烛火却恰到好处渲染了气氛,陈迷在晦明变化的院落里起舞,像只落单的天鹅。
没有太过热辣的舞蹈,陈迷只是随性扭动,时而旋转跳跃,及腰的长卷发画出优美弧度,搅碎了一院火光。
直到听见清脆铃声,陈霄然才注意到陈迷的脚踝上带着链子,上面挂着小铃铛,随着她的舞动响起来,清清脆脆。陈迷没有穿鞋,一双脚也是雪白,让陈霄然看得心疼:如果地上的尘土把她的双脚玷污了怎么办?想着想着,陈霄然觉得自己可笑,即便那双脚变得脏兮兮了又怎么样?横竖跟他没有关系,他只管欣赏,毕竟今夜,这女人只为他一人而舞。
女人轻轻哼着歌曲,陈霄然听见模糊不清的歌词:“旋转,跳跃,我闭着眼,尘嚣看不见,你沉醉了美……”
是从前流行的口水歌,让她哼来却带了爵士风味,好像他们现在是置身在酒吧里,女人浅吟低唱。
陈霄然渐渐觉得,今夜太过旖旎,有些不大真实。他看得痴迷,没有发现女人向他旋转靠近,宽大的裙摆不经意间滑过他的廉价,让他感觉到一丝痒,痒在脸上,也痒在心里。他想起自己曾说过的话,女人和烟,都是瘾,很对。
陈霄然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周围一切都是模糊的,模糊到只剩下满目红色和女人的笑靥,那笑靥最终扑进他怀里,他却没有抱住,因为廉价香水的气息漂浮在他的鼻间,让他嗅到了一丝腐朽的味道。
是了,他始终觉得这香水里面有故事,那厚重的东西终于被他辨认出来,叫做腐朽。
女人脚踝上的铃铛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像是破裂了,一院的烛火尽数收敛,陈霄然看到周围景致,哪有什么古旧老房,不过是处废弃了的建筑工地,就在他的脚边,赫然一截白骨。
“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黑夜里飘来陈迷优雅的声音:“所以,我放过你。”
陈迷的声音和地上的白骨一同消失,空气里只剩下廉价香水的味道,挥之不去。
陈霄然不得不庆幸,他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离开这座城市之后,陈迷写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叫做陈迷的女人,女人爱跳舞,来到大城市进修,却事事不遂意,为生活所迫做了舞娘,每每午夜在宾馆房间的门缝里塞进一张粉色的名片,廉价的香水味里写着她的地址和电话。她一晚上只为一个男人跳舞,只是纯粹的跳舞,却并不能为她带来好的生活,但她却执着于此,因为在她心中,舞蹈至高无上,不容玷污。
可最终,这个像天鹅一样优雅骄傲的女人被几个男人玷污后灭口,抛弃在废弃的建筑工地上,经年日久,只剩白骨。
所以,每每入夜,附近宾馆房间的门缝下总有粉色的名片塞进去,一夜一个,那便是被女人选中的男人,她邀请他们看一夜舞蹈,留他们在她的世界里长住不离。
她叫陈迷,让男人沉迷,直到抛弃他们的性命。
陈霄然时常想起那个旖旎的夜,想起女人及腰的长卷发和飞扬的红色裙摆,想起女人雪白的双腿和脚踝,想起女人身上廉价的香水味道,想起女人哼唱着的歌曲:“旋转,跳跃,我闭着眼,尘嚣看不见,你沉醉了美……”
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的舞娘,她沉醉了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