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璞闻言一回头,眼前却是道萍婷婷得站在不远处,见她通身白衣,长褂,长裙,头发也不盘上,散在肩背,缕缕微风拂过,好不飘舞;见她面白眸明,双手挽在腹上,神定气淡,并无表情在脸,不悲不喜。
他这半日不见道萍,加之形容愈加喜人,不禁叫了声“道萍”,往前一步,伸双手要去揽她。道萍慌得忙退了半步,颌首低声道:“老爷且驻,阴阳有别。”
学璞怔住,不明此言何意,忽又见她身后闪出一人,形象魁梧,立在道萍侧后,正是自称士福的人。他看到那人,先是一惊,就要上前拉开道萍。
道萍见势忙道:“老爷勿惊,士福与我是一起的。”说完她扭头与那男人对视了会子,像是达成了默契,双双直直的跪下,口里说道:“老爷饶恕道萍之罪,且成全我们吧。”
“这说的哪里的话,有什么话说先快起来。”他边说着要去扶道萍,不料扑了个空。学璞心生惊诧。
道萍并那个男子依然跪着,说道:“老爷不要费力气了,如今阴阳相隔,行动多有不便。”
学璞二度听闻此言,登时明白过来,目瞪口呆,竟不能言语,见他脸也白了,半响方说了句话:“有什么过不去,跟我说,何必如此呢?”
道萍低眉颌首道:“道萍做出了有悖人伦的丑事,早已无脸见老爷,怎还奢求老爷恩爱,只求老爷成全我们,我们便在阴间保佑老爷万福万寿。”
他看两人情形,了解一些端倪,此时百感交集,也想不起生气来,只是急待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道萍缓缓地讲他们俩的故事,方知如此。
士福的父亲原是方家的管家,他也生在方家,打小与道萍顽在一处,他大一些,知道自己身份是家仆,自然处处护着小姐,渐渐两人产生了感情,有诗为证: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后成了人,练了一把子力气,他禀了老爷不想出去做活,就留在小姐身边拉车,得以再续前情。道萍也大了,寻了婆家,本来俩人想要在进门前去私奔,学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当垆卖酒,过平常生活,但碍于父母俱在,不能抛下独自逍遥,只得相下分离,各自垂泪。
学璞闻听并无气愤,反生几分怜悯,想想这一年来夫人每日恹恹,却不知有这般大的心事,心下懊悔起来,悔自己公务繁忙不能抽出些时间来关心她,也哀声起来。
“都是道萍不守妇道,才惹老爷气愤,只是人世的情感发乎与心,断不是人能辖制。”
“我并不生气,只是叹息一年来不能够走到你的心里,好歹夫妻一场,竟行如陌路一般,怎么能叫人伤心。”
两人不言语,只是道:“老爷赎罪。”并不住的叩头。
学璞不过,忙让他们止住问道:“夫人过门你们可有来往。”
道萍答道:“有过,只偷偷在外头相见罢了。”
“那孩子……”
“老爷多虑了,我和士福只是随两情相悦,但并未沾过身子。”
学璞略放了放心,问道:“此般种种也不与我说,我即是满脑的纲常,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即不说便罢,又何必到如此下场。”
道萍笑笑,说:“罢了,先前还是害怕,经过那一段,我和士福能永久在一块,想想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两件事情放不下,故冒大不韪请来老爷定夺。”
道萍顿了顿,他问道:“哪两件?”
“第一件,道萍抛下两家老小,已是不孝之罪,只是望老爷能代我照顾老家老人并抚养孩子成人,我来生做牛马定报答老爷。”说着磕了个头。
“这自不必说,分内之事,第二件呢?”
“我俩虽已在阴府,但未能在一处合坟,仍不能久在一处,老爷如若真真体恤贱妇只求能够将我二人合葬一处,便死而无憾了。”
“这……”学璞有些犹豫。
两人见状不住的磕头,学璞只得答应,随又问道:“我且问你们,这是何处?”
“这是地府的外城。”这时许久不言的士福说话了,“此城幻化人世的兴衰繁华,警示往生人一切皆空。”
“那牌外的那片草呢?”
“那是黄泉路,没有纵横意喻着有去无回,远处的便是奈何桥了,小的刚拉老爷绕道进来,并未过奈何桥,小的借得这阴物送老爷来地府,毕竟还是阳间的车,故不得入地府,只可停在牌楼之外。”
学璞思忖又言:“那我不是阳间之物吗。”
“老爷进地府的是您的阴魂,身子恐还在纸车里躺着。”
他听了一惊,刚要问要如何回去阳间。忽一阵风吹过,抬头见远处一团黑云滚过来,两人也忙站来起来,吃了一惊,又听见空中一个声音大吼:“是谁如此大胆,竟放阳魂进来,拿来跟我去见鬼判。”
俩人慌了,忙叫学璞出去,三人跑至牌楼下,道萍用力推一把他,说道:“老爷勿忘前言。”
学璞经着一推便昏了过去,再醒过来已经躺在自己床上,家人见醒了便四下奔告,各处安慰,待没人了他叫人让代安进来,屏退下人私问代安在哪里救下他的。
代安忙一五一十的说了原委。原来那日代安见找不到夫人,就往回走,不想却见到老爷上了一辆纸糊的洋车里面,不见有人拉车却自己跑了起来,他慌忙边跑便叫老爷下来,可是车却越跑越远。他只得沿着路继续追,追到护城河沿发现老爷倒在那里,气若游丝一般,急着就把老爷背了回来,半日才缓过来。
原来代安也是伶俐之人,回家后并未说实话,只说分开寻夫人,后来在河沿上寻见老爷昏倒。学璞见他这般懂事,就吩咐他去外头叫上几个生僻的小子,夜里去他昏过去的地方河里打捞尸体,吩咐的清楚定要捞到两具才可回来。且不要惊动家人偷偷回禀他。
他打发代安去了,偷亲自出门绕了半个城,到了一家生疏的棺材店里,买了俩副棺材,叫一副送进府上,另一副走后门,悄悄的放进柴房去,并多予钱,让不声张。
临到半夜,代安回来禀告了老爷,真捞出两具尸体来,他忙去看,正是夫人和那个士福,不禁唏嘘难平,叫代安把夫人尸体抬到院子的棺椁里面,将男人尸体抬到柴房敛入棺椁并钉好。
次日禀告两家主人,都赶来大哭了一会子,便着手丧事。且放下这边不说,学璞叫人在祖坟里选好坟位,挖好墓穴,连夜又叫人往深里挖了半丈,将士福棺椁送进去并上面埋了土,普通穴位并无差别。
出殡当天众人将夫人的棺椁放到墓穴,道萍在上,士福在下,正成了主仆穴位,俩人也可合葬了。学璞完了这件事后,心里算的落下一块大石,几日的辛苦总算可以安顿。晚间正在安睡,忽见得朦胧间,从远处走来俩人,是道萍和士福,也不说话跪下便磕头,磕了三个头,起来转身相依便走了。
早间醒来,想起昨夜之梦,感叹不已,心下也算完成一段姻缘。
可倒是善人自有善缘,这学璞后又娶了一门妻氏,也是大户人家,上等模样,夫妻恩爱和谐,后又生一男一女。与道萍之子长大后留洋海外,算光耀门楣。学璞受阴德庇佑,子孙缠绕,一家恭孝幸福,于85岁上无疾而终。这正是:情种种下情孽缘,善人自有善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