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本意是要让紫晶宫侍卫、天司禄府家将用箭射勾祸,勾祸双目失明,对于乱箭的防范必然有所减弱,不料他无意中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那就是不该出声!
勾祸双目失明,心神难免有所混乱,对周遭事物的判断不可能有姒伊那么敏锐准确。此刻他正愁不知对手在何处,难以准确掌握攻击目标,南阳不归这一喊,等于把自己暴露出来了。
勾祸怎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双目失明让他杀意如狂,不吐不快,南阳不归话音未落,他已悍然疾扑而出。
身形凌空,勾祸双掌齐出,无俦气劲全力催发,狂烈无匹的气劲与虚空剧烈摩擦,超强的力量以及不可想象的速度终使气劲化虚成实,一道夺目光芒向南阳不归席卷而至。
那一刹那,南阳不归心中充满极度的懊恼与后悔,他知道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如果可能,南阳不归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退却与回避,他实在没有信心接下已动了真怒的勾祸的全力一击!
可是,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勾祸双掌齐出,其毁天灭地的力量完全笼罩了南阳不归身侧方圆数丈内的空间。
更何况,一旦出手了,即使南阳不归能抽身逃避,勾祸也能够由自己透发而出的气劲所遭遇的种种变化如影随形地追随南阳不归,就如同向外伸出了无数双触角,准确无比地判断出南阳不归无时无刻的变化。
当勾祸双目失明之后,他的气机就成了他的另一双眼睛,虽然不能如真正的眼睛那般适用,却也能弥补一部分失明的缺陷。
南阳不归唯有硬着头皮、竭尽所能地全力迎向那团如风卷残云般的光芒。
连旁观的浮禺也心生绝望之情,本能感觉到勾祸的无可抵御。而众紫晶宫侍卫、天司禄府家将目睹那团炫目惊心的光芒时,无不在心头惊呼:“这是什么武功?!”
甚至,他们感到勾祸的修为已经完全超越了他们平日所知的武学范畴。
或者说,勾祸所显示的,已是区别于武学的另一种力量的展现。
“轰……”一声巨响,那团光芒在众目睽睽之下已与南阳不归的双钩接实。
“呀……”惨呼声中,南阳不归手中双钩脱手暴飞,而他的双臂骇然生生折断,折断了的臂骨戳破了包裹它的肌肤,白森森地显现于他人眼前,旋即又被殷红的鲜血所覆盖,其情景骇人至极。
而南阳不归的去势未了,被狂烈气劲撞得如同毫无分量的轻羽般倒飞而出,地位超然的皇影武士此时竟然败得如此干脆彻底!
浮禺一动不动地立着,眼睁睁看着勾祸在重创南阳不归之后,顺势而进,一拳击出,正中南阳不归的胸口,鲜血立时由南阳不归口鼻如箭般标射,南阳不归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就已气绝身亡。
浮禺之所以没有任何举措,并非对同伴的死无动于衷,当然,也不至于因为骇怕而无法动弹。他只是不想在根本不可能救得了南阳不归的情况下再作无谓的牺牲,一旦他出手相救,非但救不了南阳不归,反而会暴露自己所在的方位,步南阳不归的后尘,若连他也很快地亡于勾祸之手,试问还有谁能够困住勾祸?
若是勾祸走脱,带走了冥皇想要的东西,那便是皇影武士最大的失职。
所以,浮禺没有贸然出手,倒不是惜命,而是想拖延时间,等待援手。
当然,现在看来,真正有可能对勾祸形成有效威胁的,只有如双相八司那等级别的人物了。
至少,在天司禄府中,就有天司禄可以作为援手。但不知为何,天司禄府中已一片混乱,天司禄何以还没有出现?倒好像这儿不是他的府第一般,可以不闻不问。
对于其中原因,唯有姒伊最清楚不过了。
因为天司禄早已被她牢牢把握了。
天司禄与天司杀、天司危一样,看似比地司禄风光,其实在冥皇的眼前办事,虽然司责掌管禅都的钱物财产,但却没有多少油水可捞。有一点浮财,又多半最终还是落到了高人一等的紫晶宫手中。与之相比,地司禄则逍遥自在多了,没有冥皇的约束,他可以大饱私囊,单单是遍布乐土的剑帛人,就可以让地司禄捞足好处了。
天司禄生性贪财,偏偏面对数目庞大的财物却苦于不敢下手,这着实是一种莫大的煎熬,所以,十年前的天司禄是又黑又瘦的,让人感到他已为大冥王朝鞠躬尽瘁,却没有多少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他每日都在备受精神煎熬。
物行适时出现,设法与之攀上关系,并开始予天司禄以小恩小惠,天司禄当然来者不拒。在他看来,一个普通的剑帛人向他堂堂天司禄大人奉送一些财物,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物行所送的数目也在不断地加大,天司禄的贪欲就这样被物行一点一点地培养起来,渐渐地,他已习惯了挥霍无度的生活,反正自会有物行源源不断地送上大批钱物供他挥霍。他的身躯也开始迅速变得臃肿富态了。
六年前,物行突然离开禅都,并且整整半年没有在禅都出现,当然也就不可能再送钱物给天司禄了。但天司禄已不可能再回到从前那样的生活,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决定暗中动用大冥天字号财库中的财物以供私用。
不知不觉中,财库中的财物已被天司禄私自窃取了颇大一笔数目,天司禄开始有些担忧了,但他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改变自己挥霍的习惯了。一个人一旦在骄奢侈靡的日子里沉醉太久,是极难自拔的,何况天司禄每日要面对成千上万的金银财物,难免更是如此。
为了弥补天字号财库的亏空,天司禄想到私挪财库的财物做几笔买卖挣回一笔钱,一来可以掩饰自己的监守自盗的罪行,二来可以供以后花费。
碰巧的是那些日子,天司禄相继认识了两大巨贾,皆是八面玲珑、十分精明的人物,天司禄让自己的人与之接触了一些日子后,发现只要与他们合伙做几笔买卖,定是有挣无亏。
于是,天司禄亲自出面,约见两位巨贾,说出了他的用意。有天司禄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物做靠山,两巨贾怎有不答应之理?
当下,天司禄再从财库中挪用了近万两金银,准备好好地挣上一回。
没想到数月后,天司禄的买卖竟连连失利,两位巨贾为他指出的行商良径根本毫无用处,而且,就在天司禄适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两巨贾也突然不知去向。
天司禄顿时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因为如今财库的亏空数目已大得足以让冥皇大动肝火了。
不久前,千岛盟大举进攻冥海四岛,天司禄一听此事,几乎要急得发疯,因为他知道两城之战,必然耗资甚巨,一旦战争持续一段时间,冥皇必然会让他调拨钱粮给卜城,那时天司禄就再也不可能继续掩饰下去了。若是影响了卜城抗拒千岛盟,冥皇十有八九会让他人头落地。
众所周知,大冥是以武立国的,所以双相八司中的八司看似地位平等,其实天地司禄及天地司命的地位权势根本不及天地司杀、天地司危。在冥皇看来,两大司杀、两大司危为大冥王朝奔走厮杀,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一点,又岂是司禄、司命所能相比的?
若有大错,冥皇或许会饶恕司杀、司危,但却很难饶恕司禄、司命。对于这一点,天司禄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他才如此惶然不安。
这时,已消失了半年多的物行突然再次出现了,随同他一起来见天司禄的还有被物行称为“小姐”的姒伊。那时,姒伊不过只有十七岁,但言行之间,却已让天司禄不敢起丝毫小觑之心。
天司禄毕竟不是糊涂至不可救药之人,只不过贪欲让他一时大意而中了物行的计罢了。何况事实上又有多少人能够抵挡住富贵的诱惑?姒伊的不俗让天司禄意识到物行与姒伊绝非一般人物。甚至,他已隐约意识到物行与两个巨贾的出现与失踪有着某种联系。
只是,他的醒悟来得有些迟了,待他清醒过来时,已是欲罢不能了。
物行带来一个让天司禄喜忧参半的消息,那就是一旦有需要,他家小姐姒伊愿意以自己的家产为天司禄消除灾祸。
这等于是给了天司禄一根救命稻草,虽然他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天上不会无故掉下馅饼,可在当时的情形下,他根本别无选择。
于是,天司禄与姒伊达成了某种默契。后来,天司禄依物行的意思向姒伊透露了一些大冥王朝的机密之事——事实上,这等于天司禄的颈上又套了一条锁链,若是姒伊、物行的异常行踪举止被大冥王朝发现,天司禄必会被牵连出来。通敌泄密,加上挥霍财库中的钱物,天司禄必死无疑。这就决定了天司禄不能不全力以赴地为姒伊、物行作掩护,唯有姒伊、物行安然无恙,他才不会有事。
到后来,天司禄为剑帛人做的事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不可自拔了。
这正是姒伊在天司禄府何以能够如此行动自由的原因,与其说姒伊是天司禄的客人,倒不如说她才是真正的主人,因为连天司禄都已被她牢牢控制了。
姒伊料定冥皇会出尔反尔,知道用不了多久,冥皇的人就会进入天司禄府对付她。所以她让天司禄除非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可露面,因为一旦天司禄露面,皇影武士是奉冥皇之命行事,天司禄非但不可能明着助姒伊,而且还可能不得不与其他人一起对付姒伊。
既然不可能得到天司禄的相助,那又何必冒让对方增强实力的风险?剑帛人复国之事,为长久之计,而非一朝一夕可成,不到万不得已,姒伊还不愿意失去天司禄的暗中相助。就算她已无法再留在禅都甚至被冥皇所杀,眉楼大公——亦即铜雀馆的主人眉小楼仍可留在禅都,继续利用天司禄。
姒伊的考虑也算是很周全了,但她没有料到会突然杀出勾祸这一魔头。照现在的形势看,不让天司禄露面的安排,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更要命的是姒伊带入天司禄府的剑帛人人数不少,而且其中不乏高手,但姒伊出于同样的原因,也已叮嘱他们决不可擅自出手,因为他们一旦出手,冥皇一定会对天司禄与剑帛人的关系产生怀疑——为何天司禄府中有如此众多的剑帛高手而天司禄毫不在意?
姒伊打定主意对付冥皇派来的人只以智取,尽可能地避免正面冲突,连千岛盟的人都难冲破大冥的困锁,何况是比千岛盟人更势单的剑帛人?
可是,面对勾祸,有时是根本无计可施的,因为他根本就无所顾忌,这一点与冥皇截然不同,即使暗地里冥皇会做出一些不择手段的事,但在表面上他却必然要全力维持他圣明的形象。
当南阳不归喝令紫晶宫侍卫向勾祸放箭时,众侍卫已依言而行,张弓搭箭。
但未等他们将箭射出,南阳不归便已走上了不归路!莫可名状的恐惧一下子紧紧抓住众人的心,已在弦上的箭,竟再也没有勇气射出。
因为他们知道弓弦响起之时,便是他们身形暴露之时,一旦身形暴露,就必然会成为勾祸下一个猎杀的目标。
十余支箭已指向了同一个目标,却没有一个人敢射出,这样的情景,显得既滑稽又不可思议。
勾祸一脸血污,那既有婴狐的血,又有自他自己伤口流出的鲜血,显得狰狞而可怖。
他的心中充满了极度的恨!
为了等候重现乐土武界的时机,他已足足等候了二十载,如果不是灵使派出了不二法门的弟子去寻找他的下落,他根本不可能有重获不世魔功的机会,还必须遥遥无期地等待下去!
他当然知道灵使派出的人是为了杀他,只要他还活着——但也正是灵使想斩草除根的举止,反而为勾祸提供了机会。所以,对灵使,他的心中更多的是嘲讽,而不是仇恨。
他恨的是南许许!
因为他知道,这世间本来只有南许许一个人知道他还活着,知道他在何处,如果南许许不向他人透露,那么旁人连勾祸还活着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想到要杀他?
一定是南许许出卖了他!
而勾祸此生最恨的就是被出卖!
如果不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不二法门元尊出卖,他又怎么会成为一个天下人共恨之的十恶不赦的魔?!他本应该与法门元尊一样,成为法门地位超然的“一尊一圣”中的圣者,与法门元尊一样受到成千上万人的敬仰。
但事实却是法门元尊阴毒至极的出卖,将他从理想的天堂一下子打入了现实的地狱之中,让他成为一个只要在这个世上存活一日,就必须面对一日的残醋的追杀的巨魔!
如果不是南许许两次救了他,他早已死了,死于法门元尊的出卖。
所以,再也没有什么比被出卖更让勾祸仇恨的了!
偏偏这一次,曾两次救过他的南许许又出卖了他!他一直觉得如果这世间还有一个人可以让他感激的话,那么这个人就应该是南许许,毕竟他救过他两次。而任何人都知道救勾祸将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那等于是将自己推向整个乐土的对立面。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南许许第一次救了勾祸之后,就成了不二法门乃至其他乐土门派追杀的对象,也许追杀南许许的未必都真的仇视南许许,但追杀南许许就意味着是与邪恶为敌,可以标榜正义,何乐而不为?
为了救勾祸,南许许将自己的后半生都交付于不停的如噩梦般的逃亡生涯中了。
南许许所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如果说南许许第一次救勾祸只是出于师命的话,那么第二次救勾祸则更让勾祸感到意外与震撼。
这让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在想着如果他还有重获不世修为的话,那么他首先要做的两件事就是:一是向元尊复仇,二是向南许许报恩。
对勾祸来说,能让他想到“报恩”这样的念头,是绝对的不同寻常。
但当灵使派出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才突然想到这就意味着南许许已经将他出卖了!那一刻,勾祸心头的感受实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