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这件事上,战传说比单问想得更远。但他感到此时还不便将自己的更多顾虑告诉单问,于是转了话题,向单问询问前来禅都途中殒惊天的情形如何,单问如实告之。
战传说想起了另一件事,压低声音道:“单尉,关于落城主被害一事,在下已查知一些线索。”
单问身躯剧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能让卜城上下敬服的单问如此震动的事实是少之又少!对单问而言,落木四既是其城主,亦是兄长、朋友……他对落木四的敬重超越他人想象,在他心目中,再也没有比追查杀害落木四真凶更重要的事!只是苦于没有丝毫线索,才不得不暂且按捺下心头的愤怒、焦虑。
战传说的话则一下子将他对凶手之恨重新挑起,过度的激动反倒让他一时无法开口。
战传说轻叹一声,道:“此事竟牵涉劫域,恐怕谁也不会料到……”
“劫域?!”单问大吃一惊,脱口打断了战传说所说的话。同时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战传说在卜城大营中曾对他及落木四所说的一番话,当时战传说声称冥皇之所以让卜城长途奔波进入坐忘城,其根源是因为他杀了劫域哀将。当时,无论是单问,还是落木四,对战传说这一说法都是持怀疑态度,毕竟他们皆是以效忠冥皇为自身使命的人,如何能接受这一近乎荒诞的说法?
没想到事隔不久,连城主落木四的被杀也与劫域有了牵连,这如何不让单问惊愕欲绝?
战传说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道:“正是!”
单问用力地双手互搓,沉吟片刻,道:“此地是在禅都郊外,冥皇对我们卜城人似乎也不信任了,如我等在此逗留过久,有人将此事禀报冥皇,恐怕于我等不利,不如边走边谈,如何?”
战传说道:“也好。”
当下,单问立即让人牵来两匹马,又将自己所乘的马车让与爻意、小夭。他与战传说则骑马并行,并有意落在了队伍的最后。
战传说这才将在苦木集发生的事向单问叙说了一遍。
当战传说说到劫域恨将亲口承认重山河、落木四都是为他所杀时,单问恨得咬牙切齿,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某处,眼中有骇人杀机!
而当战传说说到他亲手毙杀了恨将时,单问眼中先是闪过万分惊喜之色,击掌叫了一声:“好!”但这份激动只是维持了很短的时间,旋即单问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疑惑之色。他的眼神为战传说捕捉到了。
战传说声音低缓地道:“单尉,你是否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恨将杀害落城主之后可以在卜城千军万马从容进退,但与在下决战时反而败亡?”
单问看了战传说一眼,略作沉默,道:“我的确对此有所怀疑,不过我所以怀疑不是你的武道修为能击败恨将。既然你能使千岛盟大盟司受伤,那么挫败恨将也就并非不可能。我所想的是落城主的修为纵然与战公子相比有所不及,但却也绝对不低,而且城主的对敌经验丰富,更是常人所无法企及,但为何在卜城的大营中,有千军万马守护,结果……结果非但城主遭受不幸,凶手从容脱身,而且连凶手的真面目也未看清……”
说这番话时,他想到了更多值得怀疑的细节,其神情也因此而显得更为痛苦、愤怒:“……还有,从城主被杀地点武备营传来混乱声,到有人向我禀报城主遭遇不幸的消息,中间间隔的时间极为短暂,这也不符情理……”单问的话语中充满了自责之情,似乎是在为自己曾有的疏忽大意而自责。但在当时的情况下,突然听说落木四的死讯,无论换了谁都会乱了分寸,心神大乱,从而有所疏忽,何况是与落木四情义很深的单问?
单问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最后道:“……我所怀疑的是会不会在卜城内有人出卖了城主!”
这正是战传说已有的猜测,与单问一样,他也是由恨将的武道修为作出这一判断的。恨将的修为的确在落木四之上,但却不可能在杀害落木四的同时走得那么从容!
只是,这种猜测对于并非卜城中人的战传说是不宜说出的,由单问自己说出这一点则无碍。
战传说道:“单尉的怀疑不无道理。”
单问道:“战公子也是如此想法?”
战传说道:“我不仅有这一推测,而且,我手中还有一物,可以证明你我的推测不是无中生有,空穴来风。”
单问目光倏闪,不由自主地勒止了坐骑。
战传说便也带住了马缰,取出在盒中发现的写有血字的黄绸,将其递与单问,道:“你看了便知!”
血字凝结,透过背面就可以看出,单问的神情顿时有些紧张了。这个在卜城叱咤风云、见惯了风云变幻的铁腕人物在面对与落木四之死有关的秘密时,仍是无法保持平日的镇定自若了。战传说甚至发现他的手在接过黄绸时,微微有些颤抖。
也许是过于紧张,以至于单问目光匆匆扫过黄绸上所写的血字时,竟未在他脑海中留下任何印象,近在咫尺的血字也视若未睹,他不得不平定心绪,重新将那行血字看罢。
目光扫过,单问神色倏变,脱口惊呼:“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战传说忍不住道:“莫非这司空南山一向对落城主十分忠诚?”
单问长叹了一口气,方道:“的确如此,为此,城主还将一柄刀赠与他,以嘉奖其忠心。”
战传说心道:“如此说来,是有人有意要以此血字诬陷这名为司空南山的人了。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司空南山往日的忠勇只是一种假象。”
这些念头,战传说都不便对单问说,毕竟他不是卜城人。
单问却猜知了他的心思,道:“你是否觉得也许司空南山往日的忠勇只是假象?”
战传说一怔,他不能不点头,心头暗暗佩服单问的洞察力。
单问苦笑一声,道:“你有这种念头并不奇怪,但事情真正蹊跷不可捉摸的还不在于这一点。”
战传说很是意外地道:“难道还有其他疑点?”
单问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郑重地道:“这血字的字迹我十分熟悉,它肯定是出自司空南山之手!”
乍闻“司空南山”四字,战传说心头之吃惊实是非同小可!血字上的内容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写着“杀落城主者卜城司空南山”,既然如此,写这血字的人又怎可能是司空南山?
但看单问的神情,却是那么的肯定,决不像是在对战传说说谎,事实上他也没有对战传说说谎的必要!
战传说有些糊涂了。
如果司空南山是与劫域相勾结杀害落木四的凶手,那么他又何必写下这些血字?那岂非等于引火烧身,自我暴露?
如果司空南山与此事无关,那么他就更没有理由要这么做了。
沉吟之中,战传说忽地心头一亮,望着单问道:“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司空南山并非杀落城主的凶手,但却是此事的知情者,因为某种缘故,他无法向外人透露这一点,但他又希望落城主被杀的真相被揭穿。所以,他想出了此策。一旦血字落到如单尉这样欲为落城主报仇的人手中,自会有人接近司空南山以查明真相是否真如血字上所写!这样一来,司空南山的目的亦达到了。而这黄绸若是落在劫域人手中,因为是声称司空南山为凶手,劫域中人以及或许存在的与劫域勾结者断然不会想到这是司空南山自己留下的,司空南山就不会有危险,甚至凶手还暗自庆幸找到了司空南山这一替死鬼。司空南山这一手的确十分高明。”
战传说的推测有理有据,合情合理,但单问仍隐隐觉得有纰漏存在,但一时又想之不出,于是索性不再细思,转而道:“既然已有了这一线索,那单某便需立即赶回卜城了——殒城主的事,还要战公子多加留意。”
战传说已看出落木四在单问心中的分量,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谁也无法改变单问立即折返卜城,由司空南山处着手查明真相的决心。
当下他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也多谢单尉一路上对殒城主的照顾。实不相瞒,除我与小夭、爻意二位姑娘之外,坐忘城另有一路人马也与我们三人一同赶赴禅都,准备伺机助殒城主洗脱罪名,逃避加害的。”
单问不无感慨地道:“殒城主胸襟宽广,没想到其爱女也是如此。”
战传说知道他所指的是就在不久前双城还面临生死之战,剑拔弩张,如今小夭竟也能解除芥蒂,而不是与卜城人怒目相向。
但战传说相信单问真正要说的不是这个。果不其然,单问接着道:“战公子,你可知我为何断言短时间内殒城主不会有性命之忧?”
未等战传说回答,他已自续道:“不二法门派出三十六名黑衣骑士,虽然看似未做任何有实质意义的事,实际上却等于从此将冥皇推至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冥皇再也不能不声不响地将殒惊天一杀了之!而要定殒城主之罪,殒城主恰好可以提出‘天审’的请求,冥皇一旦应允,就非一日两日所能了结的,时间拖得越长,对殒城主越有利。”
单问的这一番话,自是出自真心。
战传说心头暗忖:“时间拖得越长,恐怕是对不二法门越有利!”
但此言他暂时还不愿对单问说,个中曲折也非一言两语所能说清的。
他只是道:“但愿如此吧。”
单问听出战传说说这话时有些勉强,甚是意外,一时倒猜不透战传说的心思了。
何况,他也无暇细加揣度,此刻,他是恨不能插生双翅,立时飞回卜城,由司空南山着手,将城主落木四被杀害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战传说理解单问的心情,于是他道:“我们就此别过吧,无论落城主是否是劫域人亲手杀害,至少与劫域有着莫大的关系。劫域中人手段狠辣,你要多加小心。”
单问道:“多谢关照,战公子也要多加小心,但愿他日相见之时,单某已手刃了杀害落城主之真凶,而战公子已与殒城主一道平安返回坐忘城。”
战传说哈哈一笑,道:“托单尉吉言!”
临分别时,单问送给三人一匹马代步,方依依惜别……
不过片刻间,卜城的人马已走出老远,单问回首来望,依旧可见战传说三人在目送着他们。单问不由心头一热,暗忖道:“战传说如此年纪,却先后得罪了冥皇、千岛盟,如今竟更加上了劫域!往后不知他将会承受多少劫难……”
将单问的人马目送出视线所能及的最大范围,战传说才收回目光,对小夭、爻意道:“踏入禅都,便是身不由己了,以后的事就要看造化如何!”
他本想尽量将语气放得轻松些,但如今他们的处境不言自明,所以他的话听来无论如何都有些悲壮的意味。
爻意的神情却是十分平静,她淡淡地笑道:“眼下最关键的恐怕不是进入禅都后当如何如何,而是能否进入禅都。”
战传说猛地醒悟过来,道:“不错,早在坐忘城的时候,冥皇就已暗派人手四下查寻我的下落,今日我却主动送上门来了!禅都处处都是冥皇的亲信心腹,只怕我一踏入禅都,一举一动都在他们严密的监视之下了。”
小夭道:“若是南……南前辈在就好了,以他的易容术,定可畅通无阻。”
以她的性情,本会直呼南许许之名,在坐忘城中她是大大咧咧惯了的,谁不知“美女大龙头”的豪气不让须眉?但这一次话到嘴边,还是临时改了口。
战传说与单问一样,相信暂时殒惊天不会有危险,既然如此,他们也不必着急进入禅都,欲速则不达,于是他道:“不若我们暂时先在郊外寻一歇息之地,今夜且由我先独自一人潜入禅都探听一番,看看情形如何,有无可乘之机再作计议,如何?”
其实战传说自身就身怀不俗的易容之术。因自幼战传说剑道悟力一直不如其父战曲之意,无奈之下,战曲唯有多向战传说传授诸如易容、医术、星象之类。因涉及领域过多,战传说并未能成为其间顶尖高手,但应付一般场合还是绰绰有余的。战传说之所以未向小夭、爻意二人透露这一点,是因为他的确不想让爻意、小夭轻易进入禅都,一旦进入禅都,恐怕将步步凶险。
爻意道:“我已留意过,自禅都十里之内,未见有任何民舍村落,显然这是为了便于守护禅都而有意为之的。无民舍村落,则进攻禅都者就会早早暴露行踪,同时也少了可以借作依凭之物。就算我们愿找一歇息之地,只怕也颇为不易!”
战传说回忆了片刻,记起沿途的确是如爻意所说的情形,不由很是佩服爻意的心细。
事情又有了棘手之处,战传说一时踌躇难决。
正当此时,忽闻马嘶人欢,一马队逶迤而来,无论是骑士衣衫,还是马车的修饰,皆甚是明艳,使古老的驰道平添了一份喜气与热闹。
战传说三人的心情一直颇有些沉重,这时心头之沉重竟被冲淡了不少,三人惊讶地望着这队来历不明的人马。
小夭如秋水般的美眸一轮,面有得色,她低声道:“有了。”
战传说、爻意的目光都投向她。
小夭背负起双手,挺起****,道:“本小姐已有一计,定可让我们三人平安无事地进入禅都!”
战传说忙道:“快说。”
小夭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还未开口自己便先“扑哧”一声笑了,随即强忍住笑,正色道:“战大哥,你背过身去,不许回头。”
战传说一怔,小夭已连声催促,他只好依言转身背向小夭、爻意二人。
只听得身后先是“刺刺啦啦……”几声,随后又听得一阵“索索”响声,战传说越发好奇,好不容易等到小夭说了声:“可以了。”立即转过身来,一看,顿时哑然失笑!
只见小夭的两只衣袖已被撕下了半截,露出了光洁晶莹的玉臂,本是做车夫装束的她立时平添了几分女人的韵味。而最让战传说忍受不禁的是小夭的腹部竟高高隆起,状如身怀六甲之妇人,再看她脚下还散着一些草叶,战传说猜测她定是用两只衣衫卷裹着草叶放入衣衫内了。
战传说强忍住笑,道:“你这是何意?”
小夭道:“从此刻起,我便是你的女人了。待那马队过来,你就说我不小心动了胎气,请他们借一辆马车,这样我们三人便可以混在马队中进入禅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