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倾城对自己言语的效果很满意,他终于说出了最为关键的一番话:“在你修炼‘星移七神诀’时,因为某种原因,你的体内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缺陷,或者说是种下了可怕的祸根,每当酉、戍之交的时候,你的内力便会突然消减过半。这对于一个武道中人来说,显然是致命的缺陷,因为一旦这一点被仇敌所利用,其结果可想而知。所以,你全心全意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以免日后为自己带来祸患,包括如黄书山这样的心腹,你也未向他们透露半句。”
说到这儿,他有意停顿了片刻,予石敢当一个揣测的空间:他当然从未曾是石敢当的心腹亲信,又如何能知道这一点?
石敢当虽然依旧沉默,但他心头的震动其实极大!
正如蓝倾城所言,他的内力修为的确是存在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致命缺陷。这个秘密,他只告诉过两个人,而这两个人是绝对不应会出卖他的——至少石敢当深信这一点。
但事实却显然出乎了石敢当的意料,蓝倾城知悉这一点,就证明这两个知情者当中,至少有一人将他的秘密传开了。
石敢当心头之震撼可想而知!回到天机峰的当天夜里,蓝倾城便设下宴席为他接风,石敢当对蓝倾城的所作所为早已愤慨不已,但他自持身份,当然不能立即鲁莽至甫一见面即出手,既然蓝倾城设下宴席,石敢当正好要借这机会将蓝倾城的真面目揭穿。
蓝倾城设下宴席,决不会是真的出于对老宗主的尊重。对于这一点,石敢当心中清楚至极,宴无好宴。但石敢当暗忖蓝倾城一定对他的武道修为有所忌惮,只要自己在其他方面多加小心,蓝倾城就无能为力。
而石敢当之所以作如此信心十足的设想,是基于坚信蓝倾城不会知道他的秘密,故他的“星移七神诀”能对蓝倾城形成足够威慑的前提下的。
没想到后来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宴席之中,石敢当当众指摘蓝倾城在道宗所犯下的种种罪责,蓝倾城竟毫不示弱,其亲信弟子亦借石敢当二十年前私自离开天机峰大做文章,群起发难,席间共有一百余人,竟无一人为石敢当说话!这已让石敢当大感意外,而更意外的是蓝倾城最后竟然主动出手,似乎根本无惧于石敢当名动天下的“星移七神诀”!
其时正是酉、戍之交,石敢当的内力修为仅及平时一半,以致在蓝倾城的攻击下受挫被擒。
石敢当一直以为这只是巧合,蓝倾城骤然发难时正好凑巧是酉、戍之交。
但蓝倾城方才所说的这一番话却彻底否定了石敢当的猜测!蓝倾城在酉、戍之交时发难并非巧合,而是有意而为之!
“蓝倾城何以知道我的秘密?”石敢当大惑不解。
而最让石敢当在意的并不是蓝倾城知悉这一秘密,而是他本坚信知道这一秘密的人,决不会将此事向外人透露,因为那两人是他此生最信任的两个人。
蓝倾城站定了,以很是恳切的语气道:“老宗主,你一定在想如此机密的事我蓝倾城何以知道吧?不错,这一秘密本应是你最信任的人才有可能知道的,可是你忘了,这世间只有绝对的利益,没有绝对的亲友!唯一可以永远信任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自己!”
石敢当忽然失声笑了,不无讥讽地道:“蓝倾城,你费尽心思将老夫擒住囚押于此,却既未取老夫性命,也无其他举措,难道将老夫一连囚押数日的目的,就是要让老夫明白这样一个道理?”
蓝倾城倒很沉得住气,他依旧不疾不徐地道:“蓝某从未要取老宗主性命的意思,只是因为老宗主对蓝某有些误会,为了道宗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定大局,蓝某只好出此下策。如今,蓝某只想向你打听一个人的下落,老宗主若愿意说出,那么从此在天机峰老宗主是去是留都悉听尊便。”
石敢当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将我囚禁在此这么久,就是为了向老夫打听一个人的下落?如此看来,此人必定十分重要了。”
蓝倾城见石敢当口气并不强硬,似乎有商量的余地,心中暗自欢喜,道:“其实也并不如何重要,甚至此人如今在乐土武道藉藉无名。”
石敢当扫了他一眼,道:“话已至此,何必再拐弯抹角?”
他心中道:“蓝倾城必然是一直欲除我而后快,那样他才会感到在宗主这一位置上能坐得安心。能让他暂时放弃取我性命的机会的事,必是非比寻常。我倒应借这个机会,从他口中套出真相。”
但蓝倾城比他想象中更沉不住气——或者也许是因为蓝倾城认为既已完全控制了石敢当,故他不必再有任何顾忌。
蓝倾城道:“蓝某要找的人,就是一直在玄流三宗内暗中传说的‘天残’!”
“天残?!”石敢当心头微微一震,似有所悟。
“当年,玄流先祖天玄老人神功盖世,但天玄老人一生却从未亲传弟子,其中原因,在之后的玄流三宗的历代弟子心目中,一直是一个不解的谜。与此同时,在三宗内,私下里还有一种说法,那便是天玄老人并非没有亲传弟子,只是他老人家的亲传弟子是一个永远无法拥有内力修为的人,传说此人之名即为‘天残’。之所以有此名,是因为他自出生之日起,便天生残缺,注定他一辈子也无法修炼内力修为。
“对于这传说,玄流三宗所属有的深信不疑,有的却与之相反。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所谓的天玄老人的唯一亲传弟子从未真的出现过,一切都只是始于口头相传,止于口头相传。老宗主,你在二十年前就已是三宗宗主之一,对于这种说法,当然是早已有所闻,蓝某也不必赘言,而蓝某所要告诉老宗主的是,蓝某已确知‘天残’是确实存在的!”
说到此处,他的话头倏然而止,只是目不瞬转地望着石敢当,似乎是要从石敢当的神情变化中窥出什么。
石敢当脸上古波不兴,蓝倾城暗暗失望,但话已至此,他只能接着往下说:“蓝某已确知,老宗主你必然知道天残身在何处。论辈分,天残是蓝某的师叔,将他老人家请至道宗,是做晚辈的应尽的孝心。再则,如今三宗对峙,若能得到天玄老人唯一亲传弟子的支持,那么在道义上,道宗就将稳稳地占据优势。”
石敢当缓声道:“如此说来,你是处处为道宗着想了?”
“蓝某乃道宗宗主,自是希望道宗日趋辉煌。”蓝倾城道。
石敢当道:“可惜老夫要让你失望了。老夫并不知天玄老人的亲传弟子天残是否真的存在,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他的下落。就算知晓,老夫也决不可能告诉你。”
蓝倾城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消失,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久久不语。
半晌,他才打破沉默道:“本宗主既然可以知晓你的秘密,就同样会有办法让你说出一切。一个没有丝毫内力修为的糟老头,就是迟上几年找到他,对本宗主也没有什么影响,但在这间密室中待上几年,那种滋味可不好受。”
顿了顿,又道:“本宗主知道你一定暗自企盼道宗会有人设法救你,但请老宗主莫忘了,连你最信任的人都会把你的秘密透露出去,那么你身处密室中时,与你接近的人当中,你又怎能正确判断出谁是值得你信任的人?老宗主,但愿多加小心,别再一次被你信任的人出卖。”
言罢,他似乎不想给石敢当以任何驳斥的时间,立即对伏降挥了挥手,两人先后退出密室,随即石门缓缓合上,密室内重新陷于一片昏暗。
密室中又恢复了寂静,甚至连偶尔火花爆开的“噼啪……”轻微响声也听得清清楚楚。
石敢当的神情并无什么变化。
独处,对石敢当来说,已成了一种最为习惯的生存状态,在隐凤谷的近二十年中,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在独处中度过,这也铸就了石敢当惊人的冷静。
但这一次,石敢当却再也不能真正地平静了。蓝倾城所说的,未必全是真话,但有一点却是对石敢当有极大震撼力的,那就是蓝倾城竟然知道他的内力修为在酉、戍之交时减半!
看来,为了对付石敢当,蓝倾城的确是预谋已久,并且是处心积虑,费尽了心思。故此,蓝倾城的所作所为,已不能再简单地视作是欲除去石敢当,以巩固他的宗主地位那么简单了。
是谁将秘密透露给蓝倾城的?
蓝倾城一心想找到天残的真正目的何在?
石敢当反反复复地思忖着这一切……
战传说、小夭、爻意三人一路北行。
终于,他们见到了交错重叠的马蹄印以及车轮压过的印痕。这些痕迹,应当是卜城人留下的,由痕迹的清晰程度来看,卜城人马应当与此地相去不太远。
三人精神为之一振,不由加快了行程。
又赶了一阵,三人进入一处山隘后,到了一葫芦状的山谷中。只见山谷较为平缓处,大片范围内出现杂草灌木被劈斩压伏过,若再细细观察,还能在草丛中见到尚在冒着热气的马粪。
小夭雀跃道:“我爹一定就在前方不远处,也许穿过这山谷就可以见到我爹了!”
战传说也同意小夭的这一判断,但他却没有小夭的兴奋,因为他比小夭想得更多。殒惊天此去禅都的原因、方式都十分的微妙,所以即使自己很快就可以见到殒惊天,也未必就能改变什么。至少殒惊天本人就是一个障碍,他并不想在抵达禅都之前被人救走。
爻意贵为火帝之女,千金之体,何尝受过此等颠簸劳累?此刻只见她香腮泛红,云鬓微乱,如玉琢的鼻翼已见汗,我见犹怜,她伸手理了理鬓发,道:“好闷热的天气。”
的确如此。
山谷中竟没有一丝风,谷中的杂草树枝全都一动不动。季已是秋后,竟还如此闷热,的确少见。先前三人急着赶路,故一直忽视了这一点,此时目标在即,才意识到。
战传说抬头望了望天空,却并未见太阳,远处天边的乌云在翻涌滚动着,似在酝酿着什么。他道:“恐怕将有一场暴雨!”举目向前方望去,只见山谷在靠近“葫芦口”的那一段,两侧绝壁耸立,狰狞森然,树木却十分稀落,若是一场暴雨引得陡壁坍塌,堵住山路,那将让战传说三人要费不少周折。
当下,战传说道:“我们继续前行,争取在暴雨来临之前穿过山谷。”
小夭四下望了望,惑然道:“真会有暴雨?”空气依旧是十分的干燥。
话虽如此,但小夭还是依言策马前行,随后是爻意,最后才是战传说。
行了一阵,渐渐地接近了葫芦状山谷的“葫芦口”,小夭感到天色似乎暗下来不少,整个世界都开始显得有些不真实,因为此时本是正午。
她忍不住再度抬头向天空望去,只见先前还在天边翻涌滚动的乌云此刻竟已密布于自己正上方的天空中,黑压压的一片,以不可言喻的方式、轨迹在作着复杂莫测的变化。
以小夭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也不由为之咋舌,惊呼一声:“来得好快!”
三人下意识地加快了速度。
但暴雨降临的速度却仍是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