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坐着，心中不知有何感受，以前对胤德帝的那点怨愤似乎就在他冲向火海的那一瞬消失了。
“小狐狸，帝君对你的情，可不比胤德帝对白若离的少啊，你难道真就一点都不心动？”老貅坐在我旁边，问道。
我撇了撇嘴，说道：“我是白离，不是白若离，帝君大人的情，那是对白若离的！”
老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以前是你痴，他难以动心；现在是他痴，你不肯动情，你们两个，到底要纠缠到何时？”
我不说话。
“小狐狸啊小狐狸，老头子知道你的前两世不甚好过，可难道帝君就好过了？第一世也就罢了，东华帝君岂是那么容易动情的？如此对你也是常理之中；可这第二世，他还不是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你只是等了五百年，便心灰意冷舍弃仙籍跑去当狐狸，把这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你自己倒是解脱了，可你就没有想过帝君会如何？他用两千年抵你五百年，难道还不够？再说说这三年，他放着天庭的事不管，天天守着你，生怕你有什么闪失，这份情，难道还不能让你明白？白若离也好，白离也罢，难道不都是你？这三界之中，可从来就只有你一个啊！你不过是怕再受伤害，还真当自己不明白？”老貅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中间不带停歇的，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
我听了之后，心中狠狠一震，是啊，我怎么能不明白？若不明白，便不会狼狈地逃离天庭，只怕自己再与帝君大人扯上关系。这一世的我，不比牡丹仙子，我知道东华帝君与狐妖的差距，所以绝不奢望绝不奢求，甚至不敢动一点歪心思，只求安安稳稳地做我的妖，和白小山逍遥一生。
然而我命不由我，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帝君大人若是能够一如既往，对我向对曾经的牡丹仙子那般冷淡漠然，那我必然就不会如此失措，更不会有如今的挣扎犹疑。可他偏偏不是。
初见时，他的一句“我家夫人上街一向不喜欢带钱”，那般自然温柔，差点就让我产生错觉。
再见时，他跟着我，为我付了一街的钱，听到我说自己是狐狸精，就皱了眉头，一再强调我不是，他的心思，不过是不希望我轻贱自己，可那时的我，初至人间，哪里知道狐狸精竟有那般不堪的意思。
他带我回到祈云山，说要渡我，在外面等了我一个月，就算我恶言相向，他也从不恼怒，从来只是淡淡的微笑，那般温和，那般坚定，仿佛可以就此等我一辈子。我答应随他去天庭，除了急于找到白小山，何尝不是被他打动？
他耗费修行为我挡劫，却不肯让我知道，若不是青松情急之下说出来，我恐怕还在为自己的运气洋洋自得。
我一只狐妖，被他破天荒带上天庭，他虽为帝君，定然也要遭遇异议，可他却把我保护地那般好，从不曾让任何人给我带来困扰。我闯他的房间，他从来不恼；我要下凡，他便让我下凡；我要去参加王母寿宴，他就帮我备好礼物；我说什么，他都说“好”……甚至连我不愿意记起他，不愿与他有任何牵扯，他也笑着帮我抹去记忆。
他唯一一次生气，是气青青狐仙把我带到青楼，是气凤狄轻薄于我，可对我，却只是轻轻的一句“阿离，我们回去”……
我这次离开天庭，他定然早已知晓，可却从来没有要求我回去，知道我进了昆仑镜，便一直守着我。
我闭了闭眼，帝君大人清俊的身影在脑子里浮现，那绝世的面容，温柔的浅笑，澄澈隐忍的眼神，宛如天籁的声音……一一浮现，清晰无比。内心震撼，眼中湿意加重，到了今时今日，我还要如何欺骗我自己？
白离啊白离，你早已情动，苦苦挣扎，又有何意思？
“小狐狸，别说老头子没提醒你，就在你愣神的这会儿，帝君大概已经进入太虚幻境了……”老貅慢吞吞地说了一句。
我猛地抬头，眼中是掩不住的震惊。在天庭这么久，自然有听说过太虚幻境。早前青青狐仙就曾跟我提过，太虚乃道貌，道大而虚静，太虚幻境中的一切皆由太虚之处幻化而来。
三界之中，不管是人、是妖、还是仙，但凡还有七情六欲的，一旦进入太虚幻境，那么就会被心中欲望所困，除非能够在此间超脱，或是得偿心中所愿，否则将永困境中，在无尽的虚幻和时间中孤独地度过永生。
我心中一凛，甚至来不及向老貅打招呼，便直接冲上了那九重云霄，直奔方诸而去。
“妹妹，怎的这么快来向姐姐请罪了？我道你只是说说而已呢！”刚回到方诸，便看见青青狐仙笑盈盈地站在那儿，火红的衣裳也被她穿出了一身灵气。
“姐姐，帝君大人在哪儿？他可能进了太虚幻境！”我连忙抓住她的衣袖，急急地问道。这件事非比寻常，我不可能告诉别人，然而我对青青狐仙却是信任的，她明白其中的一切曲折，找她帮忙绝对没错。
果然，青青狐仙马上收了笑意，也不多问，直接拽着我就奔向了东华台。原来这太虚幻境竟是悬置在东华台上的一卷画轴。
“帝君果然进去了……”青青狐仙看着悬浮在头顶上的那一幅展开的画卷，轻轻地说道。
我抬头望去，只见原本白茫茫一切的画中竟然出现了帝君大人的身影，我心中一紧，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只怔怔地看着。
不知道为什么，再次看见帝君大人，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的眉目依然清秀俊朗，他的身影依然风姿卓越，只是，现在的我不再如以前那般无知混日，也终于清晰地感觉到了他身上带来的寂寥和落寞。而这寂寥与落寞，正是我给他的，不仅仅是那两千多年的枯等成灰，还有这么多年我故作糊涂的抗拒。
老貅说的对，就算前世的我等了他五百年，这两千年也足够相抵了。风华绝世的东华帝君竟然愿意在无尽的时间里等待着一个可能永不会现身的我，这份情意，又怎能比当初的牡丹仙子少？
“阿离……”我听到画中的他轻声唤道，眼眸中流转着缱绻的情意，缠绵至深。
随着他柔声轻唤，欲望幻化成人，画中的“我”走了出来，低敛眉目，稍一抬头，眼角眉梢的笑意便溢了出来，盈盈水眸中盛着无边的情意，真正是柔情似水。
我看着帝君大人对她浅笑，笑容里有不容置疑的喜悦和满足。他将她拥入怀中，叹息般地唤了一声：“阿离……”
我仰头望着，心中震撼，眼中的泪忽然就这么滑了下来。
“糟了，帝君这状况看真是陷进去了，妹妹，你既然落泪，就证明你已动情，那么，你愿听姐姐的么？”青青狐仙开口问道。
“姐姐请说。”
“你也进入这太虚幻境罢，真身既入，幻觉皆灭，帝君能不能超脱出来，便看你的了！”青青狐仙叹息着说道。
我怔了怔，然而唇角却扬起一抹浅笑，坚定地往那画卷走去。
我缓缓踏进画中，身子骤然一轻，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色已变，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然而帝君大人却真实地站在我前面。
我看着帝君大人怀里的那个“我”在转瞬之间便隐于无形，我抿了抿唇，还是唤出声：“帝君大人……”
帝君大人的身子微微一僵，良久才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眼眸里已没了那毫不遮掩的情意，而是深深的无奈与隐忍。
“阿离，你还是来了，你还是来了……”他说，低低的叹息中有无奈，有不忍，有怜惜……
“帝君早知我会来，何苦叹息？”我看着他，说道。
帝君大人一怔，随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说道：“是啊，我早知你会来，所以默许老貅将我的行踪告知于你。可是，我又不确定你是否真的会来，阿离，这世间之事，均在我掌握之中，只有你，是我无法确定的……”
“我怕你不来，又怕你来……阿离，你可否告诉我，这世间有何方法能够让我超脱出来？”他看着我，眼神茫然一片，似是不知所措，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清明。
我眼睛一涩，我若是知道，今日便该不会有我了！
“昔日与西天如来大士论法，佛家有三毒：贪，嗔，痴。贪为欲界、嗔为色界、痴为无色界，若一念心生，即入三界；一念心灭，即出三界。是知三界生灭，万法有无，皆由一心。当日我清心寡欲，自认已超脱这三界之外。可谁知……”帝君大人顿了顿，他看着我，眼中泛起一片温柔，柔情深处，难舍丛生。
他走到我面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眉眼，轻声说道：“阿离，今日的我，三毒俱患，贪，贪恋你的一颦一笑；嗔，见不得你眼中有别人；痴，为你心性迷暗，烦恼诸生。阿离，这样的我，你可还要？”
我怔怔地看着他，忽地落了泪。
他的眼里泛起一抹温柔的怜惜，伸手轻轻地拭去我眼角的泪水，柔声说道：“阿离，早知我放不下，害你如今再受情苦，当日，我断不会自私地前去渡你……今日我尚需别人来渡，又如何渡得了你？”
我泣不能言，只紧紧地抱住他，将脸埋在他宽厚的胸膛里，低低地说道：“帝君早该知道，就算你当日不来渡我，阿离也未必就逃得了这因果循环。帝君等阿离等了两千多年，自此之后，阿离再不让你一人苦等……”
我话音刚落，身子又恍惚一晃，我抬起眼，忽地发现周围的一切早已变化，正是画轴之下的东华台。我抬头望去，那卷画轴已然收起，静静地悬在上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我抬头看向帝君，他正含笑看着我，我老脸一红，忽地响起自己刚刚说了多肉麻的话，算是让我两千多年苦苦维持的“端庄”形象全数毁灭，于是羞愤难平，一把推开他，往清华苑跑去。
“哟哟哟，这是哪来的狐狸？怎的脸红得如此厉害？”耳边忽然响起青青狐仙调笑的声音，我脚步一顿，抬眼看去，就见青青狐仙站在我面前，笑得一脸奸诈。
“我说妹妹，刚刚不是还在跟帝君互诉衷肠，你侬我侬的么？怎么这么快就跑回来了？”青青狐仙见我红着脸不吭声，继续调侃道。
“姐姐休得取笑于我！”我跺了跺脚，跺完之后又惊悚了，这是我么？这，这，这，怎么如此让人惊悚？
“妹妹啊，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咱们狐族的，怎么如此单纯？你也两千多岁了，男女之事本来早该了解，可还要姐姐带你去青楼，你你你，你倒是说说看，你一只狐狸怎么就能如此纯良呢？”青青狐仙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指着我说道。
“我……”我说不出话来，话说我整天跟着白小山吃白米饭，想不纯良也难啊！
“妹妹，你是狐狸，不是民间女子，不要动不动就矜持来矜持去的，你矜持给谁看啊？知道狐狸脸上为什么那么多毛么？那就是用来遮羞的！你看帝君如此风华绝代，这等男子你不快快把他据为己有难道还要等着别人来抢么？这种时候，你就该把你狐狸有的本事都拿出来，还怕帝君不乖乖地束手就擒？”青青狐仙冲我眨了眨眼，暧昧地笑道。
“……”
“妹妹附耳过来，让姐姐来教你些驭夫之术！”青青狐仙摩拳擦掌地说道，眼睛亮闪闪的，显然是陷入了极度的兴奋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