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贡子笑了笑,道:“我之所以没有阻拦他们,是因为合我们之力,要将他们悉数消灭,非短时间可为,如此一来,他们的同伙必来接应!那时只怕我们就走不脱了。而我们若是放过哈图鲁一行人,其实也等于为自己赢得了时间!”
顿了顿,又接着道:“在华埠镇上时,我已察觉你们一直在暗中留意着‘笛风客栈’,同时也看出你们对‘笛风客栈’并无恶意,这让我很是好奇。后来方慢慢查出你们的真实身分——也许,你们并不希望自己的身分让太多的人知道。”
“屈姑娘”低声道:“既然前辈是明眼人,又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也不相瞒。我们正是当年‘死亡大道’之主旦乐的属下杀手,不过事实上曾为旦乐效力的人已不多,有一半的人是旦乐被杀后方与我们结识的。旦乐一死,我们就再无约束,但像我们这样的杀手,手上皆有血债,想要过正常人的日子,是极难极难的,我曾尝试过……后来,闻佚人闻大哥找到我,说他们已奉敏姐为主,问我愿不愿意再度与他们携手,当时,我没有答应……”
说到这儿,她沉默了。
牧野栖听在耳中,心道:“难道这些人真的是母亲的旧属?”他一向不知母亲会武功,在他心目中的母亲,与杀手之主实在是难以联系在一起的!
“杀手,岂非就是刺客?这样的人,老先生一向是不喜欢的,说他们无视法纪,冷酷无情……”牧野栖一时难以接受母亲是杀手之主这一事实。同时,他又想到母亲之死,会不会是因为这事而被牵连?想到这一点,牧野栖对“屈姑娘”、闻佚人诸人的感激之情竟减了不少。
被众人称作“屈姑娘”的女人正是当年的屈小雨。十年前在牧野静风进入“依弦山庄”时,先是遇见蒙敏,后又与屈小雨相见,当时牧野静风不知屈小雨乃蒙敏的替身,故曾将她们视作一人。
后来牧野静风诛杀旦乐,决战死谷……轰轰烈烈,为天下人共所瞩目,与他相伴的一直是他所深爱的蒙敏,而屈小雨却凭空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知道屈小雨是蒙敏替身的人本就不多,故人们对此事并不会在意,而牧野静风虽曾偶尔地记起那爱说爱笑的屈小雨,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屈小雨的形象在他心目中也越来越淡化,直至完全忘却。
一个做他人替身的人,注定是一个容易被人遗忘的人,有谁会去细想他们的喜怒爱恨?
卜贡子话锋一转,道:“诸位救出这孩子,意欲如何安置他?”
屈小雨从沉思中惊醒过来,道:“找到他的父亲……牧野静风,再把孩子交给他。”
卜贡子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曾想到连蒙敏那般绝顶聪明的人,也会遇害,看来世间是绝对无人能够真的做到万无一失。风宫既然要立牧野静风为少主,居然还敢杀他的妻子,这种事情实有些不可思议!”
原来,他奉天儒老人之命,一直在暗中留意着牧野静风的举动,一旦查明牧野静风的确是风宫中人,天儒老人将有极为重要的事与牧野静风商议!
卜贡子了解牧野静风的武功,也了解蒙敏的心智,当他暗中探得血火老怪一心要牧野静风进入风宫为主后,除了为证实了牧野静风的身分而欣喜之外,并无其他想法。
他虽然已有数年未与天儒老人谋面,但他对主人是尊崇至极,相信主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风宫属众大量涌现之事,主人不可能不知道,同时也必定会为此事而现身。因为这是实现他毕生宏愿的一个大好良机!正因为如此,卜贡子为了等候主人天儒老人的到来,同时又坚信风宫属众不会对牧野静风夫妇施以毒手,他才没有及时插手!
当卜贡子得知牧野静风竟去了风宫,而蒙敏则已被杀害时,心中之吃惊可想而知!
这时,忽听得牧野栖因为悲愤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瞎爷爷,我要学你的武功,为我娘报仇!”
屈小雨心中轻轻一叹。
卜贡子道:“即使你将我的武功悉数学会,也未必能够为你娘报仇!如果你愿意与我去见一个人,也许我可以求他收你为徒。”
牧野栖断然道:“只要能为我娘报仇,我愿意做任何事!”他心中暗想:“瞎爷爷的武功比这些人都高,而且与我同在一个镇上生活了近十年,与他在一起,总是更为安全一些。若真的能学到武功,为娘报仇,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卜贡子本就是前来带牧野栖去见天儒老人的,对牧野栖的话自然颇为满意。
当下,卜贡子对屈小雨等人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屈小雨犹自迟疑不决,黑暗中传来“闻大哥”闻佚人的声音:“屈姑娘,以我们目前的情形,只怕……只怕难以保护小孩子了。”他被霸刀斩断一臂,伤势极重,故一直未曾开口。
旦乐被杀后,他的属下成了一盘散沙,后由闻佚人牵头组织,将数十人聚合一处,共推蒙敏为新主人。后来蒙敏决意随牧野静风退隐江湖,组织中的事就多由闻佚人打理,故他的话在众人听来颇有分量。
屈小雨虽有难言的苦衷,不愿就此与牧野栖分开,但闻佚人所说的却也不无道理,权衡之下,她只好道:“如此就偏劳前辈了!”
向东而驶的一辆马车中,坐着一老一少。
年老的是卜贡子,年少的是牧野栖。
卜贡子忽然道:“小栖,你父亲对你说过他当年的事吗?”
“没有,我爹甚至没有让我知道他是武林中人!”
“与你父母共处一镇近十年,我也算了解他们了。你爹的确无意于江湖纷争,但他身分特殊,就像当年他身不由己地名动江湖一样。这一次,他又将卷入一场可怕的争战中。你爹名为静风,可是,世间又岂有静止的风?他将你取名为栖,也是暗含他的一片苦心,他定是希望你能栖身乐土,不再重走他当年飘泊江湖的路子。但是,他的良苦用心,注定是要落空的!”
“为什么?”
“因为你与你爹一样,是不一般的人。有一些人,从他降临于世的一刹那开始,命运就决定了他要走一条非凡的路!”
牧野栖沉默了,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命运”这样的字眼,其分量的确太沉重了!
过了良久,牧野栖方又开口:“我爹爹有许多仇人吗?”
“仇人?”卜贡子重复着这两个字,随即悠悠地道:“其实,江湖中血腥厮杀之真正根源,并不在于仇恨,而是野心与私欲!仇恨不过是由野心与私欲诞生出来的东西而已。”
说到这儿,他轻叹一声:“也许现在你不会明白这一切的。”
“不!”牧野栖认真地道:“先圣说过:‘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瞎爷爷所说的就是指这个吧?”
卜贡子缓缓地道:“书上所言,固然有理,但世事却比经书上写的,要复杂诡异得多!”
说到这儿,他的话锋突然一转,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了:“不知你爹被迫前往风宫后,会遭遇到什么事情?”
牧野栖的眼中有了担忧之色,他的两只小手用力地握着拳头,以至于把指关节压迫得有些发白了!
不知过了多久,牧野栖方低声道:“我……想见到我爹,我很担心他,还有姑姑……他们也一定很担心我……”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毕竟还是一个孩子!
卜贡子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在什么地方一定能够见到你爹!”
扬州。
扬州一向以富庶名闻天下,以至于有人以诗赋之:“十万人家如洞天”!十万人家似乎多了些,但“洞天”二字,却充分地道出了扬州人的心情。扬州不仅盛产粮食,而且大量产盐、绵及铜器。由于水陆交通都极为便利,就促进了扬州的繁荣昌盛。
扬州以北,有湖名为高邮湖,湖域虽不比洞庭湖,但也颇为广阔。
高邮湖西侧有一渔村,名为铁木村,由铁木村向南三十多里处,有一片高邮湖畔罕见的高陡险峻的山峰,向西延绵百余里,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名为铁木峰。
江南一带多兴水利,在铁木峰与扬州之间仅有一条羊肠小道,那是一些盐商为了得利,冒险在山林中开辟出来的,借以逃避官府设在各处的关卡。但这些盐商在穿过这条羊肠小道时,多半遇难,所以渐渐地,这条羊肠小道也被世人淡忘了。
“妙果寺”就建在这条羊肠小道经过的地方。庙不大,香火稀少,于是庙中僧人的日子就过得有些清苦了。
为了能渡日,僧人们就在庙宇后的山谷中种上一些疏菜、果子。蔬菜自用,果子则挑到镇上去换些米粮。僧人将山谷中种出来的果子称为“妙果”,说是沾了佛家的佛缘,吃了可以化灾避祸,如此一说,众人自是乐于以粮换果。
却不知是先有“妙果”,然后才有“妙果寺”?还是先有“妙果寺”,才把这些果子称作妙果?
入夜,万籁俱寂。
高邮湖上一艘快舟如离弦之箭向铁木峰方向疾驰而来,其快其疾,让人心惊!
不消片刻,快舟已在临近铁木峰的绝崖下!但见几个身影先后由快舟上掠起,陡峭之绝崖对于他们而言,竟如履平地!转瞬间已翻掠至崖顶!
又过了片刻,暮色沉沉的高邮湖上又出现了一艘船,比方才的快舟更大一些,而速度却略显慢了一点。大船没有驶向绝崖,而是几经迂回曲折,在与绝崖相去三四十丈远的一个浅水湾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