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天来,他从未能踏出院子一步。
如此又过了二十天,日子虽然单调乏味,而且每次酒药发作时,其痛苦足以让人终生难忘、刻骨铭心,但因为自身的内家真力在一步步地恢复,所以白辰从未打算离开求死谷。
今天,又将是酒药发作之时,虽然前几次白辰都挺了过来,但炼狱般的痛苦仍是让他心有余悸。
他盘腿坐在床上,默然无语,这五十天来,他极少有机会与他人交谈,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了独自一人静静地想着心事。
脚步声起,有些沉重,白辰没有抬头,他知道现在进来的定是那两个奇丑的女人,想到两个丑妇人,白辰不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的肌肤很平整,但他知道此刻自己脸上的红色印痕必然更为明显了。
“也许,自己脸上多出这么多红色印痕后,风宫的人只怕再也无法辨认出来了,如此说来,这倒也不算坏事。”白辰不无自嘲地思忖着,这时,那两名丑妇已站在他的床边,她们与花轻尘一样,对他不冷不热,平时虽然照应得很周到,但却又不算殷勤,一切都像是在执行公事。
院子里又有脚步声响起,显得十分轻盈。
白辰不由有些意外,因为花轻尘每次皆是由两个丑妇人推着轮椅而来的,难道这次前来之人不是花轻尘?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真相,原来这次花轻尘是由她的女儿花晚远送来的。
白辰不由悄悄看了看花晚远,再看了看花轻尘,发现她们的容貌果然有相似之处。
花晚远将花轻尘的轮椅推至石床前,白辰忙跳下石床。
花轻尘以目光向花晚远示意道:
“把东西交给白公子。”
花晚远应了一声,自她母亲的轮椅后抽出一物,赫然是叶飞飞赠与白辰的离别钩!她将离别钩递与白辰,花轻尘在一旁道:“白公子,本谷主曾答应过将离别钩奉还于你,今日给你送来了,如果白公子愿意,三个时辰后,酒药药性一过,也就是白公子助我求死谷一臂之力的时候了。”
白辰接过离别钩,无需多看,就知这是真正的离别钩,绝非赝品,他极为慎重地将离别钩收好,这才道:“至少,在下应先知道求死谷让在下做的是什么事?”
花轻尘颔首道:“白公子的要求合情合理,酒药的药性发作当在二个时辰后,借这个机会,我可以将真相告诉你了。”
她以白皙得几乎可以透视而过的双手慢慢搓磨着轮椅的扶手,似乎是在理清自己的思绪。
过了半晌,她举起右手,轻轻挥了挥,那两名丑妇便退了出去,反手带上门。
花轻尘这才道:“世人皆知求死谷中有剧毒奇药,神秘莫测,却不知求死谷其实源于一个以‘墨’为名的门派,即墨门。”
白辰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甚为吃惊,因为他已遭遇了水族,故对这个闻所未闻的“墨门”并不会全然不信,如今他已知道世间的帮派并非仅止于人们所知道的那些,五年前风宫的崛起,前些日子遭遇的水族中人,都足以说明这一点。
花轻尘继续道:“在墨门中,有一种世代相传的心法,名为惊心诀!此心法虽然不能直接提升习练者的武功,但也有其不凡之处,更何况它是墨门世代相传之物,故本门中人对此惊心诀甚为珍视。”
当年,范书对付武帝祖诰时,就是利用了“惊心诀”,但武帝临终时并未向世人说出范书是如何加害于他的,所以随着武帝祖诰、范书、秦楼的离世,“惊心诀”已成了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白辰听得“惊心诀”三字时,亦不会有什么惊讶之处。
花轻尘叹了一口气,道:“八十年前,墨门经历了一场变故,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难,为了保住此惊心诀,墨门便将它隐藏于一个秘密之处,欲在危机过去之后,再取出它。没想到危机过后去取惊心诀时,事情已有了变化,以墨门的力量,竟无法取到此‘惊心诀’!”
白辰听到这儿,已有些明白了,他道:“莫非谷主欲让在下去取惊心诀?”
花轻尘点头道:“正是如此。”
白辰道:“在下势单力薄,与墨门倾全派之力取出惊心诀,双方力量之悬殊不可同日而语,谷主为何偏偏要选中在下?”
花轻尘道:“因为你一旦服下‘不眠草’后,将极可能身负奇能,将具备常人根本无法达到的水性。”
白辰恍然道:“想必‘惊心诀’是藏在深水之中……”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道:“但若是当年有人能将‘惊心诀’隐于某一水域,此人就应该有能力将之取出。”
“在正常情况下,的确应是如此,但因为鱼双泪所在帮派的存在,使情况发生了变化。如今我不妨直言相告,鱼双泪所在的门派与江湖中任何帮派都有所不同,他们自称为水族。”
白辰心道:“你对我倒颇为坦诚。”
“水族与墨门在很遥远的年代就结下了怨仇,当他们知道墨门隐藏惊心诀之处时,就利用水族在水中的优势,在水中布防,使我墨门无法得到惊心诀。要想消除水族在水中的优势,惟有寻找一个与水族一样有着超越常人水性的人,当今世上,除水族中人之外,惟有白公子你一人了!我已在你的饮食中掺入了‘不眠草’的汁液,想必你已是身具异能的人了!”
白辰皱了皱眉,道:“谷主为何对在下这么有信心?”
花轻尘道:“实不相瞒,在此之前,我墨门已有顶尖高手到达了隐藏惊心诀的地方,但当他们准备退出之时,受到了阻截,最终皆惨遭毒手,无一生还……”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嘶哑,停顿片刻,方接道:“对于不是身具异禀者而言,要想通过水域,到达隐藏惊心诀的地方,就必须是武功已臻绝世之境的高手,如此一来,因取惊心诀而遭难的人,一无例外是墨门中的高手!也许,水族料定墨门不可能放弃惊心诀,所以这些年来,他们一时未放松对惊心诀的留意,借着水中优势,水族中人使墨门折损了不少高手!”
白辰心道:“仅仅因为我的水性也许可以超越常人,难道就可以断定我能完成多名绝世高手未能完成的事?她会不会只是要我赌一赌?即使赌输了,对她的求死谷及所谓的墨门并无任何损害!”
花轻尘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接道:“白公子,我们利用鱼双泪,只能利用一次,日后此事必定会被水族察觉,所以你是世间惟一一个可以如水族中人一般在水中游刃有余的人,亦是惟一一个可以取出惊心诀的人,休说你不愿意轻易冒险,连我们亦不会让你去冒险,一旦你有何差错,墨门将从此无缘于惊心诀了。而那些墨门高手之所以败亡,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武功不济,而是因为他们必须将绝大多数真力用来使自己不致于在水中窒息,如此一来,功力自是大打折扣。”
白辰心中倏然闪过一个疑问,当即道:“为何水族中人不索性取出惊心诀?占为己有,或将之毁去?那样他们就不必长年守着惊心诀了。”
花轻尘道:“惊心诀是隐于东海一无名岛下的水洞之中,当年隐藏此物的人已在洞穴中布下了机括暗钮,非本门弟子,即使能进入洞中,也无法取出惊心诀。”
说到这儿,她正视白辰,缓缓地道:“如今,我已将真相告之了白公子,愿不愿助我求死谷,悉听尊使。”顿了顿,又道:“你体内的酒药药性即将发作,这一次必将比先前更难以忍受,白公子要有所准备。”
白辰默默地点了点头,将那块藏于怀中的方糖取出,打开外层的纸,小心翼翼地舔了舔,他的神情极为郑重,以至于让他人根本不会察觉到他的动作有何滑稽可笑之处。
花轻尘的脸上有了疑惑不解之色,而花晚远忍不住道:“此物倒很像是一块方糖……”
白辰一边将方糖收回怀中,一边道:“它本就是一块方糖。”
“那……为何你……”花晚远欲言又止地道。
白辰淡淡一笑,道:“有些事,除了自己之外,他人是很难理解的,我只知道,只要我尝一尝方糖的甜头,心中就不会浮躁,不会畏惧,甚至连内心深处的邪恶之念也会化去。”说完他看了看花轻尘与花晚远一眼,接着道:“我这么说,他人是很难相信的,你们大概也不会例外。”
花晚远以极轻的声音道:“我明白,有些事,经历一次,就会铭记一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白公子必定经历了一件让你刻骨铭心的事,是也不是?”
白辰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花晚远的眼中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神色,她道:“而且,这件事,应该与一个人有关,是不是?”
白辰眼中闪过了哀伤之色,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地道:“不错,那小女孩叫苦叶儿,她让我明白了许许多多的东西……”
静!
三人都沉默着。
花晚远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花轻尘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女儿身上,神情复杂。
而白辰的目光则注视着地面——终于,他抬起头来,抬头时看到了花晚远的侧影。
她望着窗外,留给白辰的自然是侧影,曼妙天成的侧影。
白辰忽然心中一动。
未等他去细细思索触动他的究竟是什么,一股热流已自他的丹田升起。
他的神情一凛,再也无暇去思索更多的东西。
月夜下的东海。
离海岸相去三十余里的一座荒岛,海岛峰峦叠起,林木参天。岛屿狭长,方圆十数里,岛的西岸有大片沙滩,而东岸则是穷崖绝壁,气势森严。
荒岛的南端邻近东岸处有此岛最高峰,峰顶赫然有一块方圆二十余丈的平阔之地。
明月当空,海面上出现了一艘船,正自西向东而来,夜间的海风本是由东向西劲吹,此船乃逆流而行,其速竟也不慢。
很快,船在荒岛西则靠岸了,从船上走出四个人,船夫收起跳板,扯起船帆,重新返回,将四人留在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