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半撑起身,微眯起眼:“师父?”
这一床的杏花,这一刻的缠绵,分明不是安慰她近来遭遇的蜚短流长,而是慰籍他接下来的相思!
七天闭关,他竟现在才告诉她,让她一丝一毫的心理准备也没有。难道是因为月见半魂的毒,拖已经不是解决之道了?若真如此,这七天又意味着什么?
如果这一次的闭关,不是真正寻找到解毒方法,而是输赢一博,那么赢是如何,输又会如何?
所以这一次的缠绵,才会如此浪漫与浓烈,原来竟是如此?
“七天很快就过,不会有事的。”他将她心里的担心看得清楚分明。
可是他亦无十分把握。这一刻,她分明清晰的感觉到他心里的那几分不确定。回过头来一想,刚才那翻天的情潮,似乎隐隐也有不甘与告别的味道。她用力推他,然后俯身狠狠朝他肩膀咬下。
“小晚……”折兰勾玉吃痛,放在她腰际的手一紧。
向晚松口,半撑起身恶狠狠道:“这七天时间,你若敢撑不住撒手一去,别指望我的肚子里有你孩子,然后让我独自一人一把屎一把尿的将他拉扯大,给你培养个折兰家族的继承人!”
“小晚……”他叹息,她将他的心事看得一清二楚。
“你去哪,我便去哪,见鬼的命格,见鬼的封印,见鬼的修行,反正你不能扔下我。”她说完,也不管他回答,捧着他脸,狠狠咬了下他嘴唇。
她抬起头,忽而又双眸晶亮,带着丝狡黠,笑靥如花,娇娇软软道:“不过也无妨了。你若扔下我,我便与别人做这些事去。反正现在大家都知我已不是黄花闺女,到时候给你戴够了绿帽,再到地府看你如何绿着脸抓狂。”
一句话轻易撩拨得向来泰然镇定的折兰公子跳脚,还没施行,不过这么一说,已让他心底妒火熊熊燃烧。一想到有人敢染指他的小晚,他就有杀人的欲望。
第二日正式闭关,有侍卫层层把守。折兰勾玉嘱了老管家,除非向晚,任何人不得靠近主院一步。
向晚闭着眼装睡,不肯与折兰勾玉告别。感觉到他的吻、他的笑、他的叹息、他的离去,她方起身,赤脚披了衣裳走到房里的立柜旁,翻找昨晚上折兰勾玉偷偷藏起来的东西。
他以为她累极睡去,其实她怎么睡得着?
立柜中间的那格抽屉,躺着两封书信。向晚取出,打开,一封退婚一封定婚。退婚的自然是陆羽雪,定婚的是她。向晚笑,原来他昨天真是有所准备,怕是后来被她所激,终是没将这两样东西交至她手里。
向晚没将书信放回原位,左右又看了眼,伸手撕成两半,找了烛火,烧了个精光。
说不担心,那也是假的。不过再怎么担心,也只能在外头老实等着。
向晚心里亦没底。不管是折兰勾玉,还是莫前辈,都对月见半魂的毒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她任杏仙时短,杏花封印看似恢复,但她仙子的法力并没跟着恢复,只能在一旁束手无策。
下午的时候,等得实在心慌,忽然想到自从向阳挨板子后,她就再没去看过,便命人备了些东西,然后带着侍卫,去了城西向家。
到得那个三间正房独门独院,吓了向晚好大一跳。
她每月有给向夫人家用,上回向阳挨板子,又多给了些银子。不过对于新向家居然在短时间内彻底改头换面,还真有些目瞪口呆。
推门入内,向家竟还请了老妈子和长工,向夫人坐在院中,晒太阳磕瓜子,向阳趴在软榻上翻书。远远一望,本来整洁的房子,如今挂了灯笼,贴了窗花,加了门匾,一应家具都换了新,满屋子的礼盒。
“这是怎么回事?”
向夫人闻声转头,看到向晚,忙扔了手中瓜子,起身往衣服上蹭蹭手,急巴巴笑脸迎上:“小晚怎么来了。”
“你收了谁的礼?”向晚扫了眼屋内情形,仔细看向夫人。
“呃……我没说要收,他们留下东西转身走人,我也没办法。”向夫人赶紧扯着嗓子解释。
向晚皱眉,重复:“这些是谁送来的?”
“高……高家。”
“退回去。”向晚冷声。
上回替她招婿,高家是最积极的,之后多次派人打探消息,意欲与折兰府结上这门亲事。没想到近段时间安静下来,听了她被卖被破身的传闻,竟是转攻向夫人这一边了。
“小晚,其实高家公子一表人才,家世显赫,又未正娶,娘觉得与你最是般配。”
向晚笑:“七年前,娘不是已将我卖给村里的瘸子当媳妇了么?”
向夫人神色一垮,向晚冷声:“当初你既已替我作了一次主,如今便再没资格作第二次主。谁送的礼,原封不动的都退回去,不然到时候交不了差,对方定也不饶你。”
向晚上了折兰府的马车,心里还有些不平静。
从向夫人与向阳突然上玉陵投靠她,到之后向阳的胆大妄为,这会子竟还收起高家的礼来。她不想去猜测向夫人的心思,只知这样任由下去,到时惹了麻烦出了事,她这个娘亲往地上一坐,什么都不管不顾,苦的还是自己。而前段时间外界关于她的种种传闻,她知跟她这个后娘脱不了干系。她惩罚了向阳,她这护短的娘亲心里哪能痛快,不过流言传播的速度与效率,加上莫须有的被破身的传闻,只怕又不是她这娘亲一人能为的。
“去三佰楼。”
“是。”侍卫掉转马车,毫无异议。
看来折兰勾玉当时只是嘱了向晚暂时别去三佰楼,并未下死命令。
恰午休时间,金三佰听说向晚来了,风一般开门,边还用手系腰带。
“我说你有多久没来看我了?”金三佰拉着向晚进门,又“砰”地将门关上,愤愤不平道。
向晚昏迷月余,她想探也探不着。后来向晚醒了,就来过一趟三佰楼,也没说上几句话,有事又急急回府了,之后再没出现过。
向晚笑,抬眼看金三佰,似不经意一问:“三佰,你当初为什么来玉陵?”
金三佰笑容一滞,又瞬间恢复如常,利落道:“听说玉陵好,就过来了。”
向晚心里叹口气,她既不愿说,她便不会再追问。想起那天晚上三佰楼发生的事,不免又有些唏嘘:“过了年他就二十,该正娶了。”
那时候她陪在她身边,安慰她,打听折兰勾玉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她。而现在,临到她面临同样的情况,她却无法安慰她。
两个人的情况毕竟是不一样的。
“你不用替我难过可惜,我从没想过会与他在一起。”金三佰佯装忙碌,背过身至一旁取点心。
“那你当时又是何必。”
金三佰手一顿,半晌才将点心盘放至向晚眼前,垂着眼道:“一时冲昏头,人总有控制不住想自私一回的时候。”
向晚摇头,莫名的感觉眼眶湿润:“那么是你不够了解他。”
金三佰抬头,一脸莫明。
向晚自嘲笑笑:“你想留住的是回忆,他需承担的却是责任。他比谁都活得简单,又怎会让自己白占你便宜后不管不顾。三侯君,竟没一个能顺顺利利大婚的。”
微生澈动静全无,折兰勾玉又身中剧毒,接下来的乐正礼,本来新年一过二十正娶,如今亦可以预见不会顺利。
“小晚……”当时真是一时冲动,她不想自己后悔。可是向晚的话,不无道理。如果真这样,她忽然有些害怕自己会后悔。
“怕什么?事情既已发生,就勇敢去面对解决。”就像她一样,即便七世命丧婚嫁,她还是想与折兰勾玉在一起,想嫁给她,想替他生儿育女。
她并没有前六世的记忆,不知前六世可曾动过心,但她记得第七世,那种年龄渐长迫于家庭与周围压力相亲结婚的无奈,那种想找一个值得爱又愿意去爱的人而不得的期待,那种午夜梦回冷冷清清的徘徊,她都印象深刻。哪个女人不想尽情爱一场?她甚至希望有个男人可以让她不顾一切,但没有这样的男人,碰不着,找不到,便也只能收心,安安静静的接受现实,学会将就。
安静,但心里平静么,甘心么?
这次却不一样。再次修行,她吃过不少苦,可也找到了那个想爱的人,所以她争取,她努力,幸运的是,对方也是爱她的。她知道坚持这段感情会吃更多的苦,但有爱就无惧,她是,三佰也应是。
“三佰,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身份,不管你与他有多少阻隔,只要他愿意,你又甘心,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小晚……”金三佰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
向晚回到折兰府,恰看到陆羽雪被人搀扶着定要进主院。
“你们今天要是敢再拦着我家小姐不让进,等我家小姐与表少爷完婚,全部将你们遣退或重罚!”
说话的是小喜,盛气凌人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她才是主子。
小桃远远地看到向晚,跑过来小声说了原委。
原来向晚下午出府,老管家有事也出了门,陆羽雪便过来了。双方僵持很久,侍卫忠于折兰勾玉的命令不肯退步,场面有些难堪。
侍卫看到向晚,纷纷求救地看向她。陆羽雪的身份摆在那,虽然是折兰勾玉的命令,但今天陆羽雪这么坚持,侍卫们又不好说重话,真是两相为难。
“表小姐,师父近来有很重要的事,实在不能被人打扰,望表小姐体谅。”
陆羽雪显是有备而来,她既说不了多少话,一概发言便由身边小喜替代了去:“既如此,凭什么你能进去?”
向晚扫了眼小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声音却是清冷:“我本就住在晚晴阁。”
晚晴阁属于主院,小喜一时语噎,不甘心地跺了下脚又道:“不管如何,我家小姐有要事,今日定要见到表少爷。”
“若表小姐有要事,不妨由我代为转告吧。”
“金陵来的重要家书,需亲手交到表少爷手上。你是什么身份,如此重要的东西怎能交于你手上?”
这话委实难听,幸好向晚也不介意,不过一笑置之,连反驳都是淡淡地:“这么重要的家书,不也是经过别人的手才到表小姐手中么?或者还是由你这个小小丫鬟代为收妥的。”
“你……”小喜气得又跺脚。
“若是表小姐信得过我,有什么事可随时来找我,我自会转告师父。若是有人想硬闯,折兰府的家规也不是摆着好看的。”闭关七天,有多重要,不管是谁,她都不会让他们乱来!
“小晚似乎搞错了自己的身份。”陆羽雪眼见着小喜不是对手,终于开口。
向晚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置于手心,半晌又收回,笑:“望表小姐莫为难了这些侍卫。”
正是春时折兰勾玉上京主考科举前交给向晚的,是号令与动用折兰家族权力的凭证。
陆羽雪看到玉佩,脸色愈发苍白,身子一软,竟晕了过去。小喜与绿袖大惊失色,一阵手忙脚乱,向晚示意侍卫抱了陆羽雪回金风阁,又嘱了小桃去请大夫,便头也不回地进了主院。
也就平静了一日,折兰勾玉闭关第三天,就发生了一件让向晚始料未及的事。
高家送来了聘礼!
老管家急急禀报向晚,向晚略一犹豫,也不忌讳,直接去了正厅。
来的是高家二爷。高家在玉陵,也是名门望族,早前陆羽雪使计替向晚择婿时,高家便一门心思想攀上这门亲事。后来择婿的事一拖再拖,直至向夫人出现,高家开始转攻向夫人。
“请问这是?”
高二爷看到向晚,一怔。他本以为会是折兰勾玉。折兰勾玉女学生如何大胆,他此前虽有耳闻,不过现在要这样面对面与她本人说亲,不免还是觉得尴尬:“咳咳,向小姐,不知折兰大人在否?”
“家师有要事抽不开身,高二爷有事,与我说也是一样。”向晚又瞄了眼一旁几乎占满半个大厅的聘礼,不卑不亢。
高二爷琢磨稍顷,开口前又犹豫再三,终是说道:“是这样的,昨日向夫人答应了向小姐与小侄的婚事。”
向晚咬了咬唇,半月明眸微微眯起,淡淡道:“我娘答应了这门婚事?”
在她说过那番话后,她竟然还敢答应。再如何贪财如命,这胆子委实大得有些过了。
“是。”高二爷又补一句,“向小姐不必担心之前已婚配之事。向夫人说那是因为家境所迫,逼不得已,婚事七年前早作了废。”
向晚似笑非笑:“外界关于我的种种传闻高二爷也该听说了,我已非完璧,又如何能答应这门亲事,让高公子蒙羞?”
原来有了权势,有了地位,再如何不堪,再遭世人唾弃,都还是会有人不择手段的想攀亲。她想起自己第三世的遭遇,无关爱或不爱,不过是联姻的利益太诱人,那位高公子心里或许根本看不起她。真定下这门亲事,将她娶过门,也许历史会重演,新婚之夜她独守空房,是生是死,且看天意。
高二爷脸上一烫,没料到向晚说话如此直白,只得佯装一笑洒脱:“传闻只是传闻,向小姐既为折兰公子学生,品性不言而明,到时候大婚一过,那些流言不攻自破。”
向晚轻浅一笑:“既如此,一切安排高二爷与娘亲商量拿主意便是。”
当年的卖身契在折兰勾玉手里,且看她到时如何收场!又或者,有人以为如此一来,收不了场的话,折兰勾玉真会应了这门亲事,让她嫁至高家?
高二爷尴尬地清清嗓子:“是这样的,向夫人说,向小晚久居折兰府,如今又是折兰大人的学生,身份不同于以往,这门婚事最好再征询下折兰大人的意见,所以今日特奉上聘礼,上门求见。到时婚事的一应安排,也由折兰府说了算。”
好,很好。向晚心里冷笑,这一刻万分肯定,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幕后有黑手。不然她的娘亲如何有这份胆?从她们来到玉陵,到向阳的妄为,再到后来她身世的曝光、现在的定亲,实在是太过明显的阴谋了。
她这个后娘,不是不知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个权利,当然更不会傻到想跟折兰府叫板。她说的话很有技巧,技巧到在过去的这么多年她从来不知她的娘亲还能如此圆滑世故。当然是有人看中了她的贪婪之心,怂恿她做这些事,并替她想好了步骤与台词。而她,显然觉得自己找到了靠山,才有了这份胆子。
高家,只是被蒙在鼓里的冤大头。或者,是利益面前的趋附者。
“今日实在不巧,家师有要事抽不得空,不如高二爷先将聘礼收回,等家师得空,自会派人到高府亲来请高二爷。”向晚弯身微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