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南山起了个大早,只看到石庆在走廊里抹地,来来回回速度飞快。那魁梧的身躯忽地在南山面前停了下来,弓着擦地的身子却未直起来,只抬头瞥了一眼南山,道:“七郎一早出去了,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回来。”
南山想这会儿还未开市,总不至于是去卖菜,于是问:“可知郎君做什么去了?”
石庆复又低下头擦地:“七郎没说。”
南山刚要迈出门,石庆却按着那抹布往前恶狠狠地推了一下,挡住了南山的去路。南山一愣,只听得石庆埋首道:“郎君还让我叮嘱南媒官,府里夜间似不太平,还请南媒官保管好财物,免得被人窃走了。”
南山点点头:“多谢郎君好意提醒,只是……”她本想说主人不在家,在这儿待着怎么都不合适,结果石庆霍地直起身来,手里拎着块抹布居高临下地打断了她:“南媒官还是赶紧去吃早饭的好,不然要凉了。”
南山这时候并不饿,也不想吃。但今早石庆但凡开口总好像话里有话,让她觉得在这儿待着不是什么太明智的打算,故而最后很识趣地拎起门口的鞋子转身走了。
往后院走时,她路过了传闻中的“菜地”。
旁人家的庭院均是花花草草,裴渠家的庭院则种满了可食用的菜。南山走近瞧了瞧,菜叶上还挂着水珠子,看着新鲜可人,竟也有几分清爽的养眼之貌。
她正凑近了看时,身后忽然蹦出一个管事老头来,黑着脸同她道:“郎君不喜旁人对他的菜好奇。”
“哦。”南山转头微笑,随后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道,“郎君亲手所植,自然极其金贵,是某唐突了。”
瘦小肤白的管事老头却仍旧没好脸色给她看。
气氛尴尬,南山遂又问道:“郎君平日里都起得很早吗?”
老头轻哼一声:“那是自然,郎君晚上总要惦记着园子里这些菜,生怕老了便卖不好价钱,故而天未大亮就要起来收菜,又担心去晚了集市没好位置,坊门一开就带着菜出发了。”
南山顿悟,全府上下不论管事还是长随,似乎都有个共同爱好——不遗余力地抹黑裴七郎。
好好一个君子总被描绘成贪图眼前小利的农夫。
南山还没来得及开口回他,管事老头又道:“郎君种菜卖菜这爱好恐是没法改了,若当真成了哪家东床,那家人定会觉得丢人。”
此乃实话。人好颜面,尤其显贵人家,种菜卖菜在他们眼中是极失身份的事。
管事为了让南山知难而退,连毁形象这等大招都放了出来,却没能浇灭南山的斗志。南山微笑着点点头,算是赞同了他的话,又道:“穷苦人家大约不会嫌弃东床爱种菜罢?”
谁说一定要将你家郎君说给好面子的达官显贵家了……你家郎君在寻常百姓家那是抢手货呀。
管事被她噎了一下,哪里来的破媒官,不知道“门当户对”几个字如何写吗?来搞什么怪!竟还在这府里堂而皇之地住下了,实在可恶!
小老头气得不想说话,南山神色却轻轻松松。正值此时,她耳朵微微动了下——前边似乎有客到了。
很快,府中上上下下七八个人全都列队站到前边迎接,无所事事的南山也垂了个脑袋站在一旁恭候贵客。
这位客人来得并不算突然,前阵子便与府里打过招呼,只是谁也未想到他竟是一大早就到了。
来客是正四品大理寺少卿,裴渠旧交,徐妙文。
徐妙文此人长了一副极其白嫩的皮相,好像见不得光似的,看着很像不老不死喝人血的妖怪。
南山一眼便认出了他,不仅如此,她还知道这位徐少卿家里有几个兄弟姊妹,与谁来往甚密,又和谁有暧昧关系,手里办过哪些大案,和谁有仇,又欠谁人情。
她的确是个禽兽。
徐妙文余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薄薄的唇微往上抬了抬,一双明眸在眨眼间翻了个白眼,目不斜视地跟着管事进了中堂。
南山自然不会主动去跟他搭话,她正打算出去溜达,哪料管事却忽地从中堂里走出来,黑着一张瘦巴巴的脸喊住她:“南媒官,徐少卿有话问你。”
南山脸上登时摆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连脊背都弯了几分。一进门,便见徐妙文在首席坐着,若将他面前那矮几换成高足案,便是活脱脱一副审疑犯的架势。
徐妙文面前摆了一只琉璃碗,里头是拌了糖与酪的樱桃,装得都快冒了尖,可见府里待客其实很大方。
徐妙文慢悠悠地吃着樱桃,抬眸看了南山一眼,吐掉核道:“如今长安官媒衙门都快乱成团了,南媒官竟还有空到洛阳来说媒,待遇真是不一般哪。”
南山觉得他如果真是妖怪,则一定是个蛇妖——白白的,瘦条条的,又敏锐,随时好像要吐毒芯子。
南山拱手笑,全然一副小人物的谄媚样儿:“徐少卿竟还记得南某,实在令人惶恐。长安衙门眼下虽略忙了些,但总不至于乱糟糟什么也做不好,该做的事仍得按着往日规矩来,南某到洛阳,亦只是按规矩行事罢了。”
南山想,不就是去年将你喜爱万分的表妹说给你最讨厌的曹侍郎家儿子了吗?人家是两情相悦,你一个外人有什么看不爽的。
徐妙文又不落痕迹地翻了个白眼。他翻白眼速度奇快,鄙夷之色转瞬即逝,让人难以捕捉,实在是做惯典狱了,连表情都不留下证据。
你说他翻了吗?好像有,却又没看真切。
真是让人憋闷。
南山忽然说道:“不知徐少卿续弦了没有?”
徐妙文眸里藏刀,已将南山剐了千万遍。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南媒官还想替徐某做媒不成?”
南山装傻充愣:“徐少卿若有续弦打算,某必万死不辞帮少卿挑个好的。不过,眼下城中显贵家的适龄女子都快被好人家挑尽了,少卿若再拖,恐是……”
徐妙文很想宰了她喂狗。
但他面上却是一脸云淡风轻:“若当真挑尽了,徐某等那些还未到婚龄的长大便是,没什么好急的。”
简直禽兽!
徐妙文又说:“南媒官也已到了婚龄,难道皇上的配婚令竟对媒官不适用?有闲工夫还不如替自己物色物色。”
南山气量大得很,一张笑脸仍旧十分友善。
徐妙文正要再开口,南山听得有脚步声渐渐近了,她从那脚步声中辨出来者身份,正是裴渠。
她站着不动,直到那脚步声到了身后,徐妙文将裴渠表字喊出了口,她这才转过头,一张笑脸上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讶然。
徐妙文又喊他:“云起,你家糖很贵吗?”他指指那琉璃碗,“只剩了樱桃味,全然不甜。”
裴渠径直走过去,俯身将那琉璃碗端起来,转过身就送到了南山面前:“他不吃就算了,不要浪费。”
南山从善如流地接过这一碗稀罕樱桃,那边徐妙文则是愣了一愣,似全然没想到自己开个玩笑,裴渠就不让自己吃了,那一张白嫩脸上的神色登时丰富极了。
徐妙文不作不死,南山看了一出好戏,无奈不好扔铜板致谢,故而端着那琉璃碗老老实实站着。她只听得裴渠淡声道:“南媒官此行不是带了画卷吗?拿过来罢。”
南山认为裴渠是故意支开她,于是非常识趣地弯腰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应声退下了。
徐妙文神色略变了变,见南山端着碗出去了,又等了一小会儿,才开口道:“云起你不要小看她,虽然我极讨厌这个丫头,但若能将这人收为己用,会省不少事。”
裴渠眸色似稍稍深了些,开口道:“此话怎讲?”
徐妙文细白的手指拈起桌上一根樱桃梗轻轻搓了一下:“你一去九年,不沾朝中之事,如今回来怕是连人也认不全了,可这位南媒官,却是个活户籍,恐怕再无人比她更清楚朝中上上下下的来历了。”
他越说声音越诡异,竟是停了一停,抬眸朝裴渠笑了一下:“她虽与我只见过两面,却对我知根知底,你信不信?”
南山捧着画卷进中堂时,徐妙文的话题刚从她身上转去了别处。于是南山一进门,便听得徐妙文兴致勃勃地与裴渠道:“云起呀,我得了个新奇的澡盆,已是喊人送来了,下午便到,请你洗澡啊。”
眼下风潮,请人吃饭喝酒实在算不得什么,请人洗澡才显得感情真且实在。南山对这种赤裸裸的真情表达恍若未闻,进去后目不斜视,只将画卷依次排开,末了在他二人对面跪坐下,低头抚平袍子,正打算讲说一番,却没料刚抬头,就被徐妙文抢了先机。
徐妙文瞥了瞥那些,忽然指了其中一幅道:“云起最是喜欢这样的,将开未开,含蓄万分却又有说不出的别致韵味,不到十七岁罢!”他还作死地补了一句,“啊,和我的喜好是一样地变态。”
南山想裴君实在可怜,府上一群人忙着抹黑他也就算了,连同旧友也要频频补刀,说得他好似专门迷恋小小娘子却又求而不得的痴汉。
然当事人这会儿却是一脸镇定,恍若已练就刀枪不入的本事,就是不知心眼到底是大是小,会不会秋后算账了。
纵使外边评价都说裴君涵养不错,但南山并不觉得裴渠是个好脾气的人。
南山不论从哪幅开说都是一样,故而顺着徐妙文指的那幅开口道:“这位是弘文馆崔校书家三娘,刚及十八岁,家世虽算不得十分显赫,品貌却是极难求,说起来,七郎应当认得她。”
徐妙文“哦”了一声,随即又恍然大悟:“哎呀,是崔老头那小女儿,云起还给这娃读过书!”说完又“啧啧啧”三声,续道,“十几岁时便对着个几岁的奶娃子献殷勤,定是居心不良,云起你在变态上简直高我几个段数哇!”
言罢,他迅速瞥向南山,语气又别有意味:“你如何连他们从小就勾结上这件事都晓得?区区一个媒官,知道这么多还真是有点反常啊!”
南山觉得徐妙文简直烦死人,他可能不是蛇妖,而是只碎嘴子鸟妖,叽叽喳喳特别讨厌。
她学徐妙文迅速地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南某一介媒官,当然要尽到本分。该探听的探听一下,总还未到出格的程度。某只知郎君弘文馆出身,必定认得崔校书,又闻得崔校书十几年前常将三娘带去弘文馆,而当时弘文馆士子几乎都认得三娘,郎君恐也不会例外。”她顿了顿,迅速撇清自己,“郎君给崔三娘读过书这等私隐之事,是少卿自己说出来的,某可没说。”
“撕了她的嘴。”——徐妙文心里恶毒地想着。
对面的南山这时却趁热打铁:“既然郎君与崔娘子早有渊源,那也是极难得的缘分,郎君不如考虑一番?”
裴渠没急着回答,徐妙文却别有意味地瞥着他道:“南媒官打算配个九品小吏家的女儿给你,觉得如何啊?”
裴渠定定坐着,作深思状,好像能在这儿枯燥地坐上一天。
徐妙文见他从头至尾连个屁都不放,随手卷了一幅画就要朝他的头打过去,可那画卷还没碰着裴渠的头发丝便稳稳地悬在了半空,只因裴渠开金口说了一句:“倘若徐兄还打算要那张字帖。”
徐妙文前阵子找裴渠帮忙求了观白居士的字帖,来时一想到字帖即将到手便高兴得不得了,可这下受了裴渠的威胁,只好收了手,指尖重新指向了矮几对面的南山:“崔三娘自小死了母亲,家中穷得连个奶娘都请不起,小时候便跟着崔校书东奔西跑。这样人家的女儿,竟还品貌不错?恐是连礼数都学不周全罢。南媒官拿来说给裴家做媳,莫不是故意砸脸面?”
徐妙文之前还有点君子模样,说到这话时已颇有些不要风度的意思,同深宅里闺怨深重的正房夫人似的。
南山不卑不亢:“少卿与七郎之间情谊之深重,南某今日得见,很是开眼。只是不知七郎婚娶一事,是不是还要徐少卿首肯才行?若是这样,那南某下回与裴府长辈商量前还得先同徐少卿说道一番?”
徐妙文想抽她两个嘴巴子。
南山让徐妙文闭了嘴,又看向裴渠道:“若郎君对崔三娘并不反感,倒不如寻个合适时机相看,品貌自会一目了然。”她细察裴渠的反应,又及时补充了一句,“茶山结社下月月初在白马寺有一聚,崔娘子届时也会来,某或许能让郎君与娘子见上一面。”
所谓茶山结社,是两京有名的女子结社,女子们一起吃饭喝酒、掌灯念佛、四处游玩,自得其乐,谢绝一切男子参与。
茶山结社之所以这般硬气嚣张,大抵因为领头的是位得势公主。
每每游宴,茶山结社的帷帐外总是簇满了人,一个个都往里挤,恨不得能看穿那帷帐,耳朵亦竖得高高,妄图听清佳人们的谈笑声。
此结社的名气大到在两京几乎人尽皆知,许多女子挤破头地想进这结社。可茶山结社哪里是凡夫俗子待的地方,若为人长相没有可圈可点之处,是断然不会被接收的。崔娘子能在其中占一席之地,只怕也不是个凡辈。
南山亦在这结社中待着,不过,她是个临时跑腿的杂工。
有些娘子几步成诗,一口气说完,多数人都记不下来,有时甚至连作诗者自己都会一时激动而忘记,然南山听一遍便能心领神会,之后提笔无误记下。
除此之外她还难得的谦恭识趣,录诗之余,还不忘在合适的时候起身给娘子们斟酒。
得到的酬劳往往是一些绢布或是上好的婺州赤松涧米,有时还会有饧吃。
小门小户,养家糊口,如此足矣。
此时,裴渠伸手将那幅画拿过来,低着头一丝不苟地卷好,再然后竟是收下了!
事实上他很有兴致听南山将所有的画卷一一说完,如徐妙文所言,这个媒官的确不简单。妙文不过随便一指,她便铺好了路让人走。崔娘子并不是她特别准备的一位,所有被带到这里的画卷,都自有她的一套思路。不论妙文方才指的是哪一幅,她都有走下去的办法。
似乎可堪大用,但裴渠看不透她。
聪明的确是聪明,却聪明得别有用心。
南山悠然起了身,低头弯腰:“既然郎君收下了,那下月初三,某在白马寺候着郎君。”
“好。”裴渠全无异议地接受了她这个提议,随后只见南山麻利地收好桌上画卷,再次躬身施礼出去了。
徐妙文陡然笑出声:“云起,你等着,我总有一天要撕碎她的脸。”
典狱出身的徐妙文,对南山的笑脸感到十分不爽,那笑脸明明温和友善,却看得人心中发慌。他若是个妖怪,那南山就是个身量还未长足的人精。当下看在南山浑身本事的份上,他决心忍一忍,可心里却想等哪天用完了南山,便要撕碎她的嘴脸解恨。
“可以。”裴渠说着也起了身,“假若徐兄不打算吃清风饭了。”
所谓“清风饭”,乃是消夏良品,因做起来略是麻烦故而很少能吃到。水晶饭加龙精粉与龙脑末拌过,再加酪浆调好,垂下冰池或井中,冷透了才可食用。
此时虽未到盛夏,但太阳却是过分恶毒了些,吃些凉凉的才爽快。徐妙文来时便琢磨着裴渠会预备什么好吃的给他,没料这厮竟准备了清风饭!
一物降一物。
徐妙文薄唇一撇,恶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他一句,却又为一碗饭折了腰,不得不恢复了一张笑脸。
直到此时,站在走廊里的南山才悄无声息地走了。
及至下午,府中迎来了一只大澡盆。
徐妙文炫耀似的将府里上上下下都喊来看澡盆,他瞅瞅刚干完农活的裴渠:“你真是好脏。快自己跳进去洗洗吧。”
结果裴渠没理他,径直到后边洗手去了。
一众人等都在大澡盆边上站着,徐妙文一双凤目扫了一圈:“南媒官呢?”
管事小老头答:“南媒官出去了。”
“出去了?”徐妙文反问一声,随后为南山感到惋惜,这么厉害、新奇、古怪的一只澡盆,这个丫头片子真是没有眼福,随她去了!
徐妙文跑去将洗完手的裴渠拽回来,站定后命人往里注热水。平淡无奇的澡盆里竟然渐渐现出了纹路,细看竟是一只怪物模样,还会动!管事小老头惊得瞪大了眼,石庆也觉着是自己眼花了,唯有徐妙文嘴里哼哼唧唧,一副“我带来的澡盆是不是很厉害”的得意样儿。
他扭头看裴渠:“这很厉害啊是不是?”
裴渠看了半天,开金口总结:“癫病。”
“哎?”徐妙文回过神陡然嚷道,“喂喂喂,云起啊,做人不能这般没良心,我哪里得罪你了,你骂我——”
裴渠指指那澡盆里似乎还在动的纹路:“说的是它。”
徐妙文闭了嘴,府里一众人都带着一种很爽的表情微妙地抿住了嘴,一致得出了结论——徐少卿妄图讨好七郎未果反被嫌弃,真是大快人心哪!
尽管如此,最终这巨大又古怪的澡盆还是嚣张地入驻了七郎卧房的角落。
再寻常不过的一日眼看着就要过去,闭坊鼓声响起来,南山却迟迟未归。黑心的管事老头吩咐门房不等了,直接就放好了大栓,将最后一下鼓声关在了裴家大门外。
入暮后正是蠓蚊猖獗作威的鼎盛时机,徐妙文一边嚷嚷着要烧死这些下作的蚊子,一边心满意足地吃完了满满两碗清风饭,末了捧着一杯酸酪慢悠悠地喝着,跟裴渠说:“我倒有个主意留那丫头给你做事。”
他语气一本正经,连裴渠都放下了手中杯子等他下文。这厮却说:“啊,你娶了她一劳永逸。”
裴渠又拿起杯子继续喝酸酪,眉头却是轻轻皱起。方才石庆来说,南山的行李还在房中好好放着,人却不知去了哪里,竟到闭坊时分也没能赶回来。
裴渠将杯中酸酪饮尽,又听得徐妙文继续讲他的馊主意:“等用光她身上本事,写个放妻书也不过半炷香的工夫。简单省力,还能多个薄情寡义的名头,让京师痴心于你的毛丫头们心都碎成渣渣,以后就再无人要给你说亲啦!”
裴渠虽然脑子里在想别的事,听到他说这话还是忍不住将喝干净的杯子扣在了他头上,随后起了身径直往外走去。
徐妙文从中莫名察觉出一丝烦躁之意:“云起啊,你要去……”
“洗澡。”
君子都爱洗澡,还热爱泡花泡草泡菜……不,幸好裴渠对蔬菜的喜爱还没有到洗澡也要同它们一起泡的程度。
临近端午,洗澡水中大多会泡些草药,清清爽爽洗完,浑身便有股子馨香药味,入鼻却是出奇地好闻。徐妙文见裴渠洗完澡出来,不要脸地进去夸赞了一番他送的那只巨大的澡盆,就差没跳进去洗了。
时辰不早,裴渠没心情与他周旋,便不顾昔日情面将徐妙文“赶”回了客房。
他在走廊里坐了不少时候,月色清亮,在这初夏夜里仿佛给亭中植物轻轻笼了一层霜。他安安静静地坐着,眼里仿佛淌过无数往事。
变化太多,只有头顶的月亮,还是老样子。
他一坐便是一个时辰,坐到打更,坐到月亮也移了满满一格,这才起身回房睡觉。
裴渠素来睡得很浅,将近子时,他忽然睁开了眼,辨听半天,房里却又是没有什么动静。房间很大,他听力很一般,警觉性却是一流的。他冷静地候了会儿,忽然从黑暗中坐了起来,起身径直走到了一幅屏风前。
屋子里这时候是一点声音也没有,连呼吸声也听不见。裴渠也只顿了一顿,便绕过那屏风走到浴桶前,将手伸了进去。
先是凉凉的水,再然后便触到了湿淋淋的衣服,裴渠手轻轻一收,便捏到了瘦瘦窄窄的肩。
南山从水中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