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多维低垂着眼帘，不动声色，“我如果是卑鄙无耻的那一个，我想小宋先生，也不见得清白高尚。”
宋正祺做声不得，身子僵坐在椅子上，渐渐地，全身上下都透着疼。
林多维站起来结账，临走时百般怜悯地看了他一眼，“看来小宋先生是动了真情啊。”他再补上一刀，“我真的记得清清楚楚，我说若是人家不肯怎么办，小宋先生轻描淡写地为我出谋划策，找到她的软肋，一击必中。”
这些都不过是当时的风声笑谈。他们这样的人，谈论这样的事，和谈论从前的任何一桩生意又有什么不同。
他当初不以为然，后来就一直选择性地遗忘这一段，似乎自己从来不知情自己最无辜。
整个事件当中，唯一的意外就是他当了真。
要不然，也不过是漫长的商业生涯中最最普通的一场交易。
他记起第一次见简静书，春天刚刚来临，他开车路过某公交站，站台上闹哄哄的，好像是有人晕倒了，恰好红灯，他的车停下来，他不过是往窗外随意一瞥，就看到了简静书。
她正微蹲下身子，试图将晕倒的那个人扶起来。旁边远远近近地，挤满了看客。
有人好心提醒，“姑娘，别乱动……”
她置若罔闻。
他看了她好一会，才想起来，她长得与林多语有几分相似。
绿灯亮起，他的车子继续向前，他自后视镜里一直看她，她有点着急，开始打电话……一直到再看不见她，他才收回了目光。
对。后来的每一次，他都认得她。
他记忆力向来奇好，从小就为任课的老师啧啧称叹。
他以为这一切，都是仅属于他个人的秘密。
他当然可以平静地反驳林多维，不，他完全没有印象了。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对林多维说过那些话。
但刹那间，他受了点惊。
事情被林多维一一戳穿说出来，他才发现，不是他低估了林多维，而是简静书让他失去了防备和警惕。
他知道她有多敏感，多脆弱。她或许承受得了全世界的鄙夷，但一定受不了他哪怕一个轻蔑的眼神。
她对他的信任一时崩塌，便再难重建。
他害怕的，是这些。
车子驶进机场，简静书似有感应，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问道，“到了吗？”
宋正祺答道，“嗯。”
他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着强烈的不安。他甚至很想冲动地说一声，不去了。转头就跟她回家去，做一餐饭吃，看一场电影。
但终于还是理智地道，“让大伍送你回去。”
简静书道，“我送你进安检。”
宋正祺摇摇头，“送到这里就好。”
简静书不高兴，板起脸。
宋正祺亲亲她眼角，温和地道，“你再送我，我就走不了了。你乖，我很快就回来。”
他坚决地下车去，关上车门。
简静书隔着车窗看他。
宋正祺冲她挥挥手，示意大伍开车走。
车子徐徐驶远，宋正祺转身走，太阳已经全升起来，阳光明晃晃的，宋正祺好端端地，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简静书一直看着车窗外出神，大伍几次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她，寻思着呆会立刻给宋正祺发短信。这女孩对他像是真的挺真心的。
“小祺这个人哪，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啊……”大伍突然很想为宋正祺多说几句好话。
宋正祺这副脾性，他一路看着过来，总是担心他这一辈子孤寡无依，没想到竟然中途杀出一个简静书来，不声不响地就把全世界最难搞的小先生给搞定了。
大约听到他提到了宋正祺，简静书把头扭了过来。
“有秘闻吗？”简静书似笑非笑地。
大伍轻咳一下，“也不是什么秘闻。就是性格……性格有点孤僻……不爱理人……”
简静书道，“说点有用的。”
大伍有点挫败感，“这些没用吗？”
简静书眨眨眼睛，“这些我都知道，你说等于没说。我知道你跟小宋先生交情非浅，但要帮他说好话也得好生斟酌斟酌，挑点既好听又实际的。”
大伍道，“好吧，算我白说。”
看了简静书一眼。
简静书很敏感，“是不是觉得我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嘴皮子特别厉害？”
大伍轻咳一声，“送你到店里吗？”
“果然知道的不少啊，连我的店都知道。”简静书笑吟吟地道，“下次务必介绍女朋友过来体验体验哦。”
车子很快在店门前停下，简静书下车去，大伍给宋正祺发短信，“太聪明。反应太快。好可怕。”
明知道这时候宋正祺应该正在飞机上，看不到短信，大伍还是摁了发送键。
这两个人在一起，都那么能说，不知道一般情况下，谁会是赢的那一个？
大概彼此都得被对方气得半死吧。然后没死的那一半，就拼命相爱了。
想着想着，真心替宋正祺高兴起来。
手机响了，他顺手接听，“喂。左佐。”
宋左佐半句废话也没有，“唐芷宁是谁？”
大伍心里咯噔一下，装糊涂，“谁啊？”
宋左佐厉喝一声，“大伍，你连我也骗！”
大伍赶紧道，“我的小姐啊，我哪敢骗你……可是我也不敢得罪小宋先生啊。”
宋左佐低哼一声，“我哥他怎么回事啊，一忽儿跟个假的林多语结婚，一忽儿又跟一个唐芷宁来往过密，都被人捅报社里来了好吧！”
大伍嘿嘿笑，“都是些无中生有的事。”
宋左佐道，“行，你不说也没关系，我能查得到。好啊，大伍，我可记住了，你还真是我哥的忠臣益友啊。”
大伍只好继续嘿嘿笑，“是是是。”
宋左佐又道，“行，咱们不说唐芷宁了，说那个假的林多语。这事你可别跟我说你完全不知道啊。我就说嘛，这个林多语怎么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也是半点不讨人喜欢，但和那个真的林多语还真是不太同。”
大伍不便发表意见，只好干咳两声。
“真是可怜了我哥，为了那么个生意还得弄个假结婚，真是。”宋左佐愤愤不平，“那女的，叫什么，简静书？千万别让她给弄出什么夭蛾子才好。”
大伍婉转道，“多语，我在开车呢。”
“挂了。”宋左佐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要不是宋左佐主动把电话打给宋左佐，宋左佐根本没想到会有这种事，竟然会有一个假的林多语冒充真的林多语要嫁进他们家。而且！！堂而皇之地跟宋正祺住在了一起。并且！！！看上去两人的关系还不错！！
她简直恨不得立时三刻就跑到那个什么简静书面前，指着她鼻子骂，亏她在她面前，还跩得不成样子！
可是转念又想起林多语说的话来，“那女的也就是拿钱办事罢了。换个角度，要是没她，咱们俩家合作的事大概还没成。所以，算了。”
正主儿都算了，论起来她算谁啊，再说了，那个简小姐一张嘴能说得不行，她真要去骂，还不一定能讨得到好处。
心里气愤是气愤，又隐隐地松了口气，管他们之前的关系再怎么融洽，这下事情捅出来，他俩也没机会再接触——这还真是件好事。
至于这个真的林多语……
宋左佐还真没把她放在心上，她再次自信地笃定，宋正祺从头至尾就不喜欢这个林多语。
他之所以对那个假的林多语和颜悦色，一是作戏，二是恰恰因为她是假的。
把这些事情一一想通想透，宋左佐的心情好多了。
当然，这些事情也促使她下了决心。
如果说之前她只是隐隐有了想法，犹豫不决地不知道要不要做点什么，而现在她突然间发觉，这样子慢慢地等待，永远也不会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她将车子方向盘一打，驶向宋宅。
这个时间段，左琳一定是在院子里画画。
左琳这个画画的习惯还是从前赵琛来给宋正祺教画画的时候养成的。
宋正祺当年被接回宋宅，极其孤僻，成天只闷在家里，左琳便建议让他学点什么，画画或者下棋都可，说不定也能排遣他的丧母之痛。
宋卫国同意了，于是，赵琛来了。
赵琛性情温和，不仅画得一手好画，也下得一手好棋，人也风趣，和宋家上下处得极好。
宋正祺也表现出对赵琛的依赖，这让宋卫国很是高兴。
赵琛成了宋家的座上宾。
左琳闲着无事，宋正祺和赵琛在院子里画画的时候，她也跟着听上几堂课，听来了兴趣，自己也开始学习起来。赵琛指点完宋正祺，顺道着也给她指点指点。
这么多年来，左琳竟然也画得有模有样的，偶尔还贡献一两幅去拍卖作慈善。
宋左佐对这个赵叔叔也充满仰慕，小时候还一个劲地嚷着长大了要嫁给赵琛。
宋宅静悄悄的，宋左佐停好车，径直往后花园走去。
宋家上下都知道左琳的习惯，她画画的时候最不喜人打扰，因此这时候都会小心回避退开。
宋左佐才走进后花园，阳光正好，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宋左佐率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男声，“你当真就甘心一辈子这样过下去吗？你不是不知道，他心里，从头至尾都没有忘掉过那个女人！琳琳，你这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