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江林骑着摩托在县城中心的阳光大道上悠然的游荡着。往昔直到晚上10点多还在喧闹的商业大街，如今才8点多就显得冷清了许多，有的小铺面干脆打烊关门，免得点灯耗油，只有全县教大的几家商场还灯火通明，照常的营业。有几家中档宾馆已经歇业，如今看上去一片黑暗，只有几个窗子隔了帘子，亮着灯光，宛如一只庞大的怪兽眨着不安分的怪眼，瞧着这非典肆虐的小城，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叹息无奈。县城的小巷一向没有开路灯的习惯，大街的路灯也显的明显的暗淡，昏黄，无精打采的。
大街的尽头是绕城而过的滔滔涡水，河岸坡的空旷平地上是特色小吃积聚的地方。摊主在热情的大声招徕顾客。包子，刚掀锅的，热气蒸腾的；辣汤油条，马糊子——；烧饼火烙子，甜稀饭——；狗肉汤面条，黄澄澄香喷喷的牛肉馍——；兰州拉面，新疆烤羊肉串儿——；刚出锅的猪头肉，下水——各类小吃，应有尽有。如果不是非典的魔影在小城上空游荡，这里早已经是人头攒动，小老板们忙的不亦乐乎。今天煞是清冷，只是摊主比往日格外的热情，总想千方百计的把客人拉到自己的摊位上来。
江林刚刚站定，马上有两个摊主同时向他打招呼。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走进小吃棚里。“回家吧，说不定烟雨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再说非典那么猖獗......”他拿定注意，不顾摊主的失望，轻轻一加油门，飞进苍茫的夜色里。天，还是那么阴，好象大量的雨水就在那乌纱的浓云里棚着，只要谁轻轻的一碰，大雨马上就会泻下来......
来到宿舍楼下，他看到家里灯火通明，也许烟雨就坐在客厅里等他吃饭呢。他放好了车，夹着公文包，上了楼，门铃响后，开门的不是烟雨，竟是弟弟江森，弟媳明月和三岁的侄子丹丹也来了。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大对劲。
“吃饭吧，吃了饭再说事情。”
烟雨是个贤惠的妻子，她暗示丈夫现在不要问什么，等吃了饭再问，别搞的大家都不快活。
烟雨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来，明月也帮忙望碗里盛稀饭。侄子丹丹在看他女儿玩电脑游戏，声音开的老大，从房间里传出霹雳乒乓的声音。江林好不容易才把两个孩子哄出来吃饭。江森一直埋头吃饭，也不看他哥哥，满满的一纸杯古井汞酒，三下五除二就给喝干了。江林知道弟弟能喝酒，还要再给他倒，被明月拦住了。
“别让他喝那么多了。不喝那么多还......”明月一句话说了半截，目光遇到丈夫已经有点醉意，楞楞的瞪着她的眼睛，立即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时候说那么多话，但是已经晚了。
“我喝多了怎么了？我喝多了也没有做什么亏心事，该说的话能不叫我说？你******少管闲事。”
“你别出口骂人好不好？不是你这张破嘴你还到不了现在这个样子！......”明月看丈夫当着大哥的面骂自己，很是生气，本来不想说的话，一下子就倒了出来。
“我骂你怎么了？”江森脾气本来就火暴，现在又喝了不少的酒，听媳妇在哥嫂面前这样抱怨自己，一点都不给自己面子，唰的就从座位上跳起来，上去就要打明月，早被江森一下子推坐在座位上。
“你看你这个熊样子，可能容别人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林就弟兄两个，父母都是老实巴结的庄稼人。江林从小在村里上学都是第一名，一路升了初中升高中，然后经过几年的艰苦奋斗，又考上了大学，是他们那个乡十里八里的知名人物，也是他们家亲戚邻居的骄傲和孩子们的楷模。连村上父老教育孩子都是那句多年不变的老话，“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你看看人家老江家的大儿子，大学毕业在城里工作，都当了大官了。”在父母的眼里，他是宝贝儿子，是任何人无可代替的，是全家的主心骨，凡是遇到大的事情，不找老天爷、不去问算命先生可以，不问江林是不行的。
要知道他是大学毕业，还在县机关大院子里做事情，是科长，那还得了？在兄弟和妹妹的眼里，他是至高无上的，地位已经超越了父母的地位，从小父母就让他们向大哥学习，要听大哥的话，大哥说的没有错儿，大哥是关心爱护他们的，大哥是威严的，在他们的眼里，大哥是不是父亲的父亲。没有人敢对大哥发威，即使是当了农经站副站长的江森，遇到事情也只能和大哥商量，没有给他争吵的份儿。他自小就跟着大哥上学，高中毕业上中专，学费都是大哥支持的，财校毕业分配工作也是大哥给跑的，他能当上农经站副站长，那是因为当时的镇委书记是哥哥的老同学。虽然他工作能力还是很棒的，那也不一定能轮到他当。
看着大哥发怒的脸，江森收敛了许多，伸手还要去拿酒瓶，被江林一把给夺走了。“改天再喝，有你喝的酒。”江森没有办法，只好草草夹了几筷子菜，吃了一个馍，连稀饭也不喝，结束了这顿晚餐。
吃过晚饭，江森因为刚才的事情搞了一肚子气，一时间还没有消散，闷闷的斜歪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眼珠子红红的，不知道是酒意还是怒火。烟雨在厨房里收拾锅碗瓢勺，明月在帮两个孩子洗澡。客厅里只剩下了江林两兄弟，一人一只烟，不大的客厅里顿时烟雾缭绕。江林看江森不说话，知道他还在生气，站起来打开窗子，用尽可能舒缓的语气问道：
“家里有什么事情吗？你们仨都来了。。”
江森还是在抽烟，长长的出一口气，把烟雾嘘的好远。
“没啥，单位改革基本定下来了。分流下来的人，都在找镇长书记操蛋，最近还准备上访。如果不是非典，可能已经上北京了。”
江林马上听出了他话里暗含的东西来，他对自己的弟弟太了解了。虽然在自己面前他温顺了许多，可是他是那样的一个桀骜不驯的人。身强力壮，剩余的精力咕嘟嘟从闪烁的眼睛里，从起伏的胸膛上，从胳膊上咭喱咯哒的肌肉上冒出来，事情绝对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你参加了吗？”
“我......也跟着去了。”
“有那么简单吗？都数他冲在最前面，我说你别这样，枪打出头鸟，你看看他的样子......”明月从卫生间里伸出头来，抱怨地说道。
“啧，啧，那有你女人头子的事情？你少罗嗦。”
明月不再还嘴，继续逗着孩子玩着洗着，客厅里不时的传来哥哥训斥江森的声音，还有他呱呱哝哝的辩解声。
事情是这样的：
临涡县乡镇事业单位机构改革是去年冬天开始的，全县乡镇事业单位在编人员经过从新核编，登记，然后统一考试、考核，最后按两项总分的高低，从前向后录用。各乡镇的人员总数核定，标准全省统一，每个乡镇事业单位录用人员的数量只有三十个，一个都不能突破。这项改革，是中央农村税费改革的配套政策，得到党中央国务院的大力支持，这是省里减轻农民负担的一个重要举措。起初，所有的事业单位工作人员都怀着观望的态度，看看这改革到底是想干什么，后来大伙上看下看，左顾右盼，发现这改革谁也阻挡不了，只能怨天尤人，硬着头皮，狠下心来复习，争取在考场上一决高低，争取拿到一个好成绩，挤身全镇的那前三十名。
复习的生活是艰苦的，江森又从新过了一次学生生活。所幸的是妻子很贤惠，每天下课后除了做家务，就是帮助他复习，找资料，帮助他整理笔记。小道消息一个接一个，张三说时事政治可能占的比例大点，明月就赶快到处找《半月谈》，李四说管理的东西可能要侧重，她就又忙着找《行政管理学》。两个月的复习时间倏忽而过，虽然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但是江森仍然感到心里没有一点底，毕竟自己只是中专毕业。
考试就一张卷，几十年的工夫，两个月来的汗水就要在这考场见分晓了，他的心里说不出的紧张，今天还是国家干部，说不定明天就要下岗，想来想去，心里不是个滋味，别扭！但是转念又一想，嗨，天踏大家顶着，谁叫咱碰上了呢？你要说不相信，这就是命，任了！
考试是在临涡中学举行的，但是监考有三分之二是其他学校的老师，监考异常严厉，毕竟这考试关系到那么多正式在编干部、市县聘任干部的前途和命运，而且考生又是如此的特殊，县里重视的程度是可以想象的。临涡中学大门外停了两辆警车，大门口进出控制得很严，没有三证休想进去（身份证，工作证，准考证）。
考试规则放大写在院子里的黑板上，发现有舞弊现象一经查实，立马走人,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抹桌子扫地，一扫干净。即便是不一扫光，如果不能参加文化考试，其他的也准泡汤了。县委书记，分管县长、纪委书记，都来巡视了，看看这阵容，谁还敢作非分之想呢？
江森本来打算利用烟雨在临涡中学的地利人和，认真的准备了不少的“小抄”，浓缩的“集成块”，烟雨也真的试图给相熟的老师打了招呼，但是谁也不敢大着胆子允许他作弊，整个考场静寂的只能听到笔尖划在纸上的沙沙声，监考老师在教室内轻轻走动的脚步声。你稍微有作弊的念头，监考老师立即对你发出警告，搞的谁也不敢冒然行事。
江森只好把他苦心经营的可爱的小抄，始终闷在口袋里不敢露出来。嗨，听天由命吧。好在他的基础一向还好，跟着感觉走吧，再说，文化考核毕竟只站40%，最关键的还有政治考核呢。这个它不怕，他是业务骨干，平时为人很仗义，人缘又好，恐怕还是没问题的。江森胡思乱想了10多分钟，才进入竞技状态，等他把题目不管三起二十一，不管对错答完的时候，考试结束的铃声就响了，没来得及检查一遍就出了考场，轻松了许多，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考试过后是一个沉闷的等待。但是县里还没有公布文化成绩之前就开始了综合考核。一场激烈的明争暗斗拉开了大幕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