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江林躺在床上看书，烟雨到街上买青菜去了。他想给融融打个电话，可是她单位里的电话一直在占线。他感到很失落，明明知道薇说不定还在一直在上班，抢救病人。浴红衣也许还在和先生闹着别扭，一时间也不大会来上网聊天。他还是打开电脑，点击“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非典’专题”，看看今天的非典疫情公布。
非 典 型 肺 炎 疫 情 通 报
（2003年4月29日）
卫生部新闻办公室4月29日下午通报了全国内地非典型肺炎疫情。
4月29日，全国内地9个省份报告有新增非典型肺炎临床诊断病例和疑似病例，1个省份报告有新增临床诊断病例，8个省份报告有新增疑似病例，其余13个省份为零报告。截至4月29日10时，报告有疫情的省份仍为26个。
4月28日10时至29日10时，全国内地共报告新增非典型肺炎临床诊断病例202例（其中医务人员57例），治愈出院16例，死亡9例.....4月28日10时至29日10时，各地还报告新增非典型肺炎疑似病例321例。截至4月29日10时，全国内地非典型肺炎疑似病例累计为2259例.....
江林认真的看了一会，心里感到沉甸甸的。阴云还是笼罩着大地，他仿佛看到了那耀眼的激光闪电，看到了雷公那狰狞的脸。打开信箱，有一封“淡月秋霜”的邮件。
“枫，这两天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可是没有.....只有昨天中午的一个简短问候。枫，也许你工作很忙？也许你对我已经开始厌倦？也许.....？我为你设想了许多的理由，千方百计的为你开脱.....真的，我不知道你是否如我一般的思念，在端起碗的时候，在床上仰视天花板的时候，在林荫下散步的时候.....枫，一次次的抱怨着你，一次又一次的劝慰着自己，一次一次又一次的为你的冷漠寻找合理和不合理的原因.....枫，我有点恨你了，你那么快就把我丢在这寂寞的荒原上.....
“不说这些了，我不想让烦恼爬上你的心头，更不想让皱纹爬上你的眉宇，我渴望看到你总是那么的高兴，我喜欢你容光焕发的脸，浓郁葱茏的黑发，温情流动的大眼睛.....我喜欢你的一切，你的一举一动都牵挂着我的心......
“这两天特别的累，精神的，肉体的，不知道是疲倦，还是心灵的痛苦。昨天我的好朋友小陈电话告诉我，她又看到我丈夫和那个女人——他公司里的一个文员，很亲密的在公园里聊天，后来就进了一家宾馆。这样的消息，以前其他的朋友也曾经告诉过我，有的朋友劝我去捉奸，我没有答应。我觉得很可笑......为什么要妨碍别人的好事呢？既然我已经不爱他，他也不爱我，我为什么要妨碍他们呢？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很脆弱，我为什么还会心痛呢？为什么还要流泪？我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情绪的变化，尤其是那么被病痛折磨的死去活来的病人，我要坚强的活下来，有那么多的人需要我，我的孩子，我的父母，我的病人，我的朋友......更重要的，还有你，不是吗？
“清早，他给我打来一个电话，问我在这里生活的怎么样。我只淡淡的说没有什么，一切都很正常。我叮嘱他怎么防治非典，怎么照顾好孩子。他很不耐烦，我女儿，才四岁孩子，她哭喊着叫妈妈，对我说想我，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我也哭了。后来反到是孩子的兴奋劲儿让我平静了下来。电视台采访抗非一线的医生，有几个镜头拍摄到了我，她告诉我，幼儿园的小朋友看到了妈妈，我妈妈是个大英雄，孩子自豪的不得了。
“说说医院里的事情吧......上次和主任的争论，最后以我的胜利而告结束，省专家小组的专家经过反复的讨论，借鉴北京等地的经验，决定尝试在病毒复制期使用抗病毒疗法后，减少或停止使用激素，而是以抗病毒类药为主。这个胜利对我来说，其实不是什么好事，清早我见主任看我的眼光怪怪的，一个同事开始用“专家”之类的字眼叫我。我能听得出那看似玩笑的称呼里暗含的讥讽和戏谑。唉，其实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些比较好的医疗方案在推行，重要的是正确的意见被采用，重要的是病人的病情有望好转。每天和死神打交道，能够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那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和心思想那么多呢？对于我来说，生命已经用同飘忽的白云，也许能幻化成天边的彩霞，也许一阵风吹来，就消失在无边的太空里......
“枫，生命是美丽的，即使是昙花一现，你见那天边的一颗流星，虽然只在那划过天边的瞬间，释放出最后的光芒，它依然是美丽动人的。好好珍爱你所拥有的一切吧，好好珍爱自己，珍爱自己所拥有的那一切，让一切都变的美丽动人......
“枫，我下了......我一直在注视着你的眼睛，那眼角里流露的温情......我不能再说了，想你让我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看你的照片让我激情萌动，让我把脸贴在你宽阔的胸膛上，静静的听你欢跳的心声......吻你，我下了......88” 另一封是浴红衣的，标题是“我该怎么办......”
“枫，我真的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应该告诉你。我没有给你带来过快乐，更多的是给你带来烦恼，向你倾吐这些烦心的事情。我的朋友，可是，不给你说，又能给谁说呢？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不说，我会疯的。请原谅我，我给你带来了太多的烦恼。真的，我不能给任何人吐露我的心胸，我的父母，我的兄弟，我的同事，我现实中的朋友，虽然他们是值得我信任的。朋友，我不能看到任何人愤怒的脸，鄙夷的眼色，讥讽的话语。只有你，我知道什么都可以对你说，不管在任何情况下，你永远都不会伤害我，都不会讥讽我，嘲笑我，永远都不会因此看不起我，是吗？
“我的朋友，你知道吗？我现在正徘徊在情感的沼泽地边，漫步于生活的悬崖峭壁上。我真的感到绝望......为什么生活对我这样不公平呢？朋友，如今我给你说话的时候，我的眼睛里泪水在眼圈里打转，过去的生活，一幕幕展现在面前......
“大学毕业的时候，如同花一般，娇嫩的凌风欲滴，我很幸运，我在毕业的当年，就考上了我们本校的研究生，我的导师，一个省内外知名的中年学者，他，就是我现在的丈夫。他是那样的道貌岸然，在我跟他上研究生的第一年里，他表现的是那么彬彬有礼，后来......后来的情形发生了变化，他常常喜欢把我约到他的宿舍讨论学术问题。我那时候是非常单纯，什么都不懂，他叫我去，我就去，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讨论的内容渐渐偏离了主题。他告诉我，他非常爱我，从看到我的第一眼，他就不能自抑。
“慢慢的，他开始对我叙说他的家庭。——他在学校的家，一直是一个人住着，他告诉我，他的妻子是个乡村医生，是个精神病患者，结婚前有精神病史，他开始并不知道，婚后还时常发作......他无法忍受这一切，他要离婚，一直在做工作，直到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和家人同意。我害怕看他那温柔怨怼的眼，他那为情感折磨地疲倦的脸。每当他有点哀怨地看着我的时候，我的心都为之旌摇。客观的说，我从心底是喜欢他的，他的儒雅，他的学问，他的温情，他眼睛里闪动的睿智和激情，我的心渐渐地融化在他的温情脉脉里。
“毕业分配的时候，我在一家研究所和留校间选择了留校，其实就是选择了他。我的要求是，只有他离了婚，我才会和他确定恋爱关系。我是个比较传统的女人，我不能容忍自己成为别人生活中的第三者。我们是师生，又成了同事，十月的校园弥漫的桂花香味飘荡，感情也在湿润的空气里疯长，我终于答应他把淡雅的桂花插在了我的头上，我对他开始那么的依恋，依靠在他的怀抱里，不忍离去......
“那一天，他来到我的宿舍，坐在我的床边，遥望深秋的星空，看着我的眼睛......
“我知道，他正在朗诵的是《罗蜜欧与朱丽叶》窗前相会的诗句。他那富有弹性的嗓音，微微的颤动，让我陶醉，让我迷失在太空里，融化在夜色里......那时候，我相信自己就是那童话里的公主，白马王子翩然来到我的身旁，浪漫的氛围，高雅的情调，莲花在舌尖吐露，玫瑰在夜空里飘荡......那一夜......那一夜我把什么都给了他，我平生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男人。世俗的一切都于我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我当然渴望他离婚，但是这似乎并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我们真心相爱了......
“离婚的事一直拖到第二年的春天，依然没有头绪。那天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闲书，一个年近四十岁的女人来找我。那是个体态有点孱弱，神情沮丧的女人。
“我是华的妻子......”
华，就是我丈夫，这是他前妻对他的爱称。我一下子每个个毛孔都直立起来，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你想怎么样......”
“我见过前妻和第三者见面的闹剧，撕打和辱骂......我的脑海里立即充满了恐怖的画面，他的身败名裂，我的无地自容。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看到我的恐惧，淡然的一笑，坐在了我的床边，看了我好一会，只是凄然的一笑。我看的出，她好象不是来向我要丈夫的，似乎也没有想打闹的愿望。我才稍微的镇静下来。“大姐，你有事情吗？”我后来想想都觉得自己很可笑，为什么那么害怕呢？是偷人的感觉吗？大姐......从何说起呢？
“没......没......我只想看看你，看看华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她的眼睛游弋在我的脸上，身上，我有被剥光衣服的感觉，“你真漂亮......那么年轻......年轻真好，我以前也是......”她把眼光从不安的我身上移去，停留在我那么堆放的书上，窗台上的米兰上。“真好......你......”她的眼睛有点呆滞，晶莹的泪花在眼圈里转动......那时候，我真的担心，她会突然精神病发作，歇斯底里的叫起来。不过，她始终没有叫，眼睛了布满了忧伤，幽怨和无奈。
慢慢地，她给我谈起了他们过去曾经的快乐。那时候华从省城下放到她的家乡，他们在一个生产队......她父亲是大队支书，她是村上唯一的高中毕业生，当了大队的赤脚医生......她年轻，漂亮，热情......华有事没事爱到她的诊所坐着，后来就产生了恋情，后来就结了婚。她不能生育，她觉得很对不起华。恢复高考后，华考上了大学，以后相见的日子就特别的少，越来越少起来......她患了精神忧郁症......后来华过年也不再回家......
“她走的时候，眼睛里含着泪花，对我说，华是个好男人，你可要照顾好他哦。她头也不回的就走了。不久他对我说，他们已经离婚了，是她提出来的。我在自责中徘徊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我还是和他结了婚。
“往事不堪回首......枫，我好象觉得自己就站在悬崖的海岸上，望着眼前滚滚的海浪。生活对于我，显得是那样的凶险，我该怎么办？我将何去何从？我是被困在这悬崖上，还是勇敢地跳下去？我不知道，枫，我心乱极了，我真的不知道......原谅我把那么多的不快，都倾泻在了你的身上......”
可怜的女人，江林仿佛看到了红衣那憔悴而秀气的脸，看到了烟雨悲伤的眼睛......上帝创造了男人和女人，难道就是为了让女人承受这痛苦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