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鄂实在不能忍受下去,等不及伤愈,便张罗去安排这孩子。
看着孙鄂的袍子,轻风吹动下,甚至可以看到白花花的肚皮。还哪里有了半分,那个干干净净,风流倜傥的最出名剑客的影子。文玉书假意咳嗦,掩住笑意,现在的孙鄂,更像是一个潦倒落魄的流浪汉。文玉书过去把他衣服向下扯扯,露出皮肉,看起来着实怪。
孙鄂瞪了他一眼,扶住额头,狠狠的叹了一口气。
文玉书把二人的东西收拾好,背在背上,又将孩子稳稳的抱在怀里,柔声道:“我们现在就去给她觅一个好人家。”
孙鄂闻言,少有表情的脸孔,出现了极重的欢喜之色。拿起两把剑,就要向外走。
文玉书忙道:“现在外面情况不明,我们还是往里走吧。”
“林子里面?”孙鄂挑了挑好看的眉毛:“里面除了树,就是野兽,你想把她交给谁?野狼?夜猫,还是野猪?”
文玉书呲的一笑:“自然都不行。里面也许会有村落,或是猎户。总之,走走看。”
孙鄂歪头看着他:“你是怕我遇到正道中人,还是不想我遇到风云教的人?”他眨了眨乌黑的眼睛,略有萧索:“黑白两道,似乎都不容我。”
文玉书心里喊着:“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脸上却笑笑,望着怀里那个小娃娃把手吸允的滋滋响,柔声道:“我是想进去找匹母狼,给她弄点奶水吃。”
孙鄂不在与他争辩,边走边道:“若是遇到母狼,你来应付。”说完,嘴角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文玉书看不到他表情,不知他打的坏心思,诚恳道:“好的,你身体有伤,就交给我了。”
孙鄂轻声咳嗦下道:“你·····真是个·····好人!”
文玉书这才抬头看着他:“孙鄂,你有坏心思!”
孙鄂弯腰拾起一根树枝,信手抽打着草丛,也不看他:“我怕母狼会有坏心思。”
文玉书眼珠转动瞬间明白:“好你孙鄂,竟然在调侃我。”快走几步,拍了下他的肩头。
孙鄂摸着肩膀,大呼小叫。
文玉书慌道:“哎呀该死,忘记你有伤了。快让我看看伤口是否裂开了。”
孙鄂站直身子,半响轻轻道:“没有,我逗你的。”
文玉书长长出口气:“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大意了。”他看看树林深处,似乎有条很不起眼的小径。回头道:“我们往这边走,兴许可以找到人家。”
孙鄂点头示意,眼睛扫了一下他怀里的婴儿。她正玩着小手,粉红色的小舌头舔着小嘴巴,看着自己,居然手舞足蹈的笑了,忽然觉得这孩子并不是很讨厌,而且很是可爱:“你看见没,她在和我笑。”
文玉书看着,笑道:“她也许把你当成了爹爹。你摸摸她。”
孙鄂试着握着她的小手,温热柔软,感觉真的很奇妙。而她笑得灿烂,居然看到两颗白玉般的小白牙。
文玉书看着这一幕,心里很感动。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有温柔的一面。
孙鄂在腥风血雨中浪荡,什么时候见过这等温暖静和的情景,摸着她肉突突的小拳头。孩子用力抓紧,瞪大着墨一般的眼珠看着他,然后放进嘴里。痒痒的,激发出人心底最深的情感。孙鄂拿出手,把手指咬破,放进她嘴里,小家伙就很不客气的大口吃起来。
文玉书惊道:“孙鄂,你有伤,不能这样做,由我来吧。”
孙鄂小声道:“和她有两日之缘,如今就要分开了,让我也为她做一件事吧。”
天黑时,果然在林子的深处,找到一户人家,家里只有一年老妇人,先是给孩子煮了稀粥,加两个鸡蛋。然后做了面汤给文玉书二人。更把晒干的腊肉拿出来给二人食用。
文玉书把孩子喂饱放下,和孙鄂吃过后,见老人家忙碌,忙过去帮忙刷碗:“大婶,您是一人住在这里吗?”
老妇人笑道:“不是,我和我老头子住在这里。他去山里打猎了。”她看了一眼昏暗的夜幕,一丝忧虑袭上眉头:“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文玉书也有些担心:“一会我出去找找老伯。”
老妇人笑道:“谢谢公子,先等等看,或许一会就回来了。”她微微叹气:“其实,我们也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两年前嫌山里的日子穷苦,便跑出了大山,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凄然的摇头:“都怪爹娘没有本事,让孩子受了委屈。可外面的世界,他······一点也不懂!”她拿起围裙,悄悄擦泪。
文玉书有些难过,和爹娘在一起的日子,怎么能算苦呢?轻轻道:“大婶,等他玩够了就会回来了。”
老妇人带着泪笑道:“我和他爹也是这般想的。老头子年纪大了,打不动猎物了,可一直不愿离开这,怕孩子回来找不到我们。”
爹娘屋里那盏小油灯,会带给离家孩子多大的安全和慰寄。
孙鄂望着黑沉沉的窗外,心潮滚滚。有没有人,愿意一直为自己亮着那盏灯:“我去方便一下。”
文玉书站起来:“我陪你去。”
孙鄂道:“不用了,马上就回来。”
一炷香了,孙鄂还没有回来,文玉书已经不能平静的和老妇人聊天,出去找,找几圈都找不到孙鄂方便的位置,正要走远些,听见孩子的哭声,赶紧进屋,见老妇人把孩子已经抱在怀里,轻轻的摇着:“这孩子长得好生秀气。”
她眼睛里的慈和让文玉书心一动,把孩子交给她,应该可以放心。但他们年事已高,加上自己孩子离家在外,还哪会有精力照顾小娃儿。他看了一眼外面道:“大婶,您先帮我看一下孩子,我出去找找我的朋友和大叔。”
老妇人心始终悬着,闻言点头:“黑天瞎火的,你自己小心。”
门忽然被打开,文玉书回头,就见孙鄂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老者站在门口,摇摇欲坠。惊呼一声过去,接过老者,孙鄂摇晃着靠在墙上。老妇人突然苍呼着“老头子”,倒在地上,孩子也跟着倒在地上,哇哇大哭。
文玉书忙探查老者的伤势,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已然没有了呼吸。心跳若狂,惶恐的看着老妇人,然后望着孙鄂,声音干涩:“孙鄂,这·······发生了何事?”
孙鄂脸在灯光下显得发青,他的手在微微发抖:“是野猪,我赶到时,他已经是这样了。”他盯着嘶声哀嚎的老妇人:“若我早去半个时辰,他,就不会受到攻击。”
文玉书抱着老者,看着老妇,悲痛万分,良善的人,怎么总是会遭遇这等的不幸。
老妇半天才挣扎起来,她的心已经碎裂,还不忘把孩子轻轻的放在床上,才苍呼着扑到老者的尸体上,狂喊着:“昨日念着云恭儿,一夜都没睡安稳,今天就不该出去的。若听我的劝,何苦落得这般下场啊老头子?云恭离开家,你又去了,叫我怎么活啊?”
也许孩子都受不了这样悲惨的事情,越发哭得凶,踢翻了被子,露出肉突突的两条小腿。孙鄂强撑着过去抱起她。看着她的眼泪晶莹似冰晶,莫名的一阵心疼,她于两天前,也遭遇了同样与家人天人永隔的不幸,她歇斯底里的哭声,是不是也在哀悼逝去的亲人。
一连十几天,都在照顾病倒的老妇人。老者已入土为安,就葬在门前。老妇人每天坐在坟前喋喋不休,一会哭一会笑,好像老头子正在和她聊家常,
文玉书每天都在劝她,和自己走,到镇上给她买个宅子,去度余生。老妇人一再拒绝:“我不能走,我要陪老头子,我们一起等云恭儿回来。若我走了,他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既然要留下,文玉书就每天为她砍柴,劈柴,似乎要准备够她后半生所用的。
孙鄂的伤已好七成,便每天出去打猎,猎物源源不断的扛回来,房前屋后晒满了肉块。这天,他更是扛回来一只硕大的野猪,往老人坟前一扔:“我给你报仇了。他害死了你,让你老伴吃了它,天经地义。”
又过了几天,二人终于决定离开。江湖风云飘摇,这里再放心不下,也不能久留。
老妇人很平静,将二人送出去很远,最后笑着说:“不用担心我,我能感觉到,我的云恭儿就快要回来了。”
两个江湖中最出类拔萃的年轻人,面对老妇的坚强,都红了眼睛,道别的话都没说,就快步离开。
二人一路满怀心事,话不多,只听得见青草被踩过的沙沙声。不知不觉的竟又回到那颗大树下。
短短一月,竟有了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孙鄂看着怀里的孩子,一个月下来,这孩子长进了不少,居然会坐起来,对着什么都张着嘴笑,越发的讨人喜欢。孙鄂握着她的小手:“文玉书,要不,你把这孩子留在身边养大吧?”
文玉书慢慢回头,他本来清瘦的脸颊,此番更加瘦削,眼角的悲伤还没有退去,看上去很是疲惫:“我不能带着她,会害了她的。”
孙鄂找个干净地坐下:“现在把她交给别人,我倒有些不放心了。”
文玉书看着他,眼睛里发出一丝光彩:“孙鄂,我感觉你与以前有些不同了。”也走过来坐下。
孙鄂看了一眼他:“我发现和你在一起,很累。”
文玉书凄凉的笑道:“我也有这种感觉,和我在一起的人,似乎都不快乐。”
孙鄂道:“我从十二岁就跟着教主,东拼西闯,杀人无数,从来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怎么和你在一起,怎么会多愁善感,心乱如麻?”
文玉书望着他沉吟道:“因为你的心·····苏醒了。”
孙鄂想了想,嘿的一笑:“胡说,我从来就没长心。”
不管他说什么,行动已经暴露,他是一个善良的人。文玉书也不与他争辩。躺下望着天空:“孙鄂,你有什么打算?”
孙鄂道:“我不知道。你呢?”
文玉书道:“我要去找师父。还有,我感觉风云教的事还没完。”
孙鄂瞪着他:“我真不懂,风云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应该想的是,要为百花山庄找出凶手,然后将他们碎尸万段,为林清芙报仇。对了,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我要宰了杀害你的人。告诉我,伤害你的人是谁?”
文玉书拍拍他的后背:“过去了,不必再提了。”他坐起来:“公孙盟主号召武林除魔卫道,不会那么轻易就结束的。两股力量的火拼,损失的是江湖的力量,殃及的是无辜的百姓。在三关寨,你也看到了,江湖人若被加以善用,也是保家卫国的生力军。所以,我要去找公孙盟主提议一下,是否可以暂时放下江湖恩怨,不再讨伐风云教。毕竟,风云教元气大伤,已不能再为祸武林了。”
孙鄂目光凛然:“你凭什么相信公孙憾会听你的?”
文玉书道:“公孙盟主已天下苍生为己任,知晓厉害时,自然会妥善安排。”
孙鄂冷笑一声:“文玉书,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公孙憾,也许比莫天尺还可怕。莫天尺要的只是江湖,而公孙憾想要的,弄不好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