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盗海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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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孔军行

两天下来,霍元令与乔纯不断的缠舌斗嘴,文玉书时刻担心他们打起来,不住劝说平息,被搞得大有点焦头烂额。再一天下来,二人吵嘴似乎心不在焉,眼睛无意间的总是盯着门外,神色逐渐阴沉起来。

文玉书此时方恍然,他们的吵架拌嘴,只是为了缓和银子的紧张而已。想通此结后,便不再担心他们的矛盾升级,领着莫欺雪到菜园子里锄草浇水,却也怡然自在。

乔纯看着他道:“你为他急的眼珠子都快冒出来了,他反而跟个没事人似的。是天生没心没肺呢,还是真的看破生死,我可真的看不懂了。”

霍元令哼了一声道:“你这样见利忘义的人,自然不懂他。”

乔纯白了他一眼:“你懂?”

霍元令只得摇摇头:“我也不懂。”

乔纯笑了,歪头看着他问道:“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我们四个怪胎里面,数你最薄情寡义,冷血弑杀。怎么会对他关怀备至,难道是你私生子不成?”

霍元令黯然道:“要真的是我儿子就太好了,可惜,我一生杀人如麻,又怎么会有如此的造化?”

乔纯默然。

霍元令道:“当初,我本不信,江湖中传如何了得的文玉书真的就义薄云天,以为又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如果那样,便取了他的心肝,以警世人。”

乔纯道:“天下的伪君子,岂是你杀得完的。”

霍元令脸色铁青:“至少,杀一个便少一个。”

乔纯摇头道:“你心中的暴戾之气,伤他人,岂不更伤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霍元令霍然站起:“你知道什么?”听见吼声,文玉书抬头。

乔纯淡然道:“我又不是傻子,相交这么多年,猜也猜得出,你心头有块疤,应与伪君子有关。”

霍元令怒吼:“最好不要胡思乱想。”推翻棋盘,快步而去。

文玉书急走过来问道:“霍大哥去哪里了?他好像心情不好。”

乔纯捏着一颗黑色的棋子:“他又想起了过去。”

文玉书道:“我知道,霍大哥心里一定隐藏着极深的痛苦。”

乔纯道:“每一个人出生后,本没有善恶,性情的确定,都是后天影响造成的。”

文玉书点头:“影响霍大哥一生的又是什么呢?”

乔纯道:“一个人,一个当时很有名望的大侠。”

文玉书眉头皱了一下。

乔纯道:“他虽然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人,提起他的往事,但我的好奇心,促使我对他的过去做了一些了解,才知道,他竟然有着那样不堪回首的童年。”

文玉书道:“到底怎么回事?”

乔纯道:“他父亲本是那个时代闻名天下的名医,他还有两个姐姐,全家人是把他当成掌上明珠一般宠爱着的。那一年,他父亲外出行医,途中救了一个垂死挣扎的江湖客,那个人就是大侠欧阳长月。欧阳长月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和他拜了异性兄弟,往来平繁,对他家多方照顾。岂料,久而久之,这欧阳长月居然对他的母亲起了不轨之心,意图染指。而他的母亲没守住本分,与他勾搭成奸,瞒着他的父亲,行着苟且之事。”

文玉书“啊”了一声,看着霍元令的身影,没在树林里。

“事情终于败露,他父亲气急败坏的欲与之拼命,奈何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怎么以对武功高强的武林大侠,几下被打的吐血倒地。欧阳长月领着他的娘亲,踩着他父亲的鲜血,扬长而去。不久后,他的父亲含恨而终。”

文玉书心情激荡:“忘恩负义之辈,怎能妄称大侠?”

“是啊,他的父亲死去后,他两个也尚年轻的姐,带着他,历尽千辛万苦去寻娘亲。而那时,欧阳长月又有新欢,他的娘亲也被冷落,对他姐弟根本不敢收留。几次上门求肯,终于惹恼了欧阳长月,把他两个可怜的姐姐带走,再没有了消息。而他则被砍了一刀,扔进了污水池。幸亏命大,被人救起。”

文玉书脸色苍白,望着远山,眸子中一片惨然。

“他后来自己跑了出来,在一个村子里,遇见了一个当世奇人,之后便随他学艺,期间还不断修习父亲留下的医术,十几年后,有所大成,回到欧阳长月家,杀了他一家三十二口,其中也包括自己的母亲。”

文玉书又啊了一声,心里一阵颤栗。

乔纯叹道:“他一生都被那个所谓的大侠所害,所以,对大侠这个词相当厌恶痛恨,只要听人提起谁谁谁侠名赫赫,多远必诛。他去找你,也应是本着杀你的心思去的,却不知为何却反而救了你,还对你视如己出,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文玉书久久才从那个悲惨的故事中回过神来,想起霍元令满脸交错的皱纹,究竟是被岁月所残,还是被往事所伤?恐怕,那悲苦的童年经历,伤他更深。而欧阳长月一人的为所欲为,毁灭的又岂是一家人。

文玉书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莫欺雪默默的点火,火光中,白玉般的脸颊映起红云,娇艳无比。她看着文玉书专注的切菜,用心的炒菜,举手投足间,无不牵动她的青丝,笑嫣如花,她的文哥哥,怎么做什么都这么迷人!

菜端上桌,酒已经温热,霍元令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从远处走来。进来见大家都安静的坐着,懒懒道:“你们吃吧。”就要进屋。

文玉书站起来道:“霍大哥,吃饭吧。”

霍元令道:“我不饿。”又举步欲行。

“霍大哥,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做饭给我吃,今天,我特意做了这些菜,也许味道不好,可这是我的心意。”

霍元令气道:“你身上有伤,怎么可以做这无聊的事?”

文玉书道:“做饭给亲人吃,怎么叫无聊呢?况且刚才做饭时,我忽然感觉很幸福,我也不完全就是一个拖油瓶。”

霍元令看着他笑得调皮,心情轻松许多,嘟囔着:“谁敢说你是拖油瓶。”已经走过来坐下,拿起筷子,每样菜都吃了一口,道:“说不上好吃,却也不难吃。”

文玉书笑道:“日后就有我来做饭给你们吃,时间久了,手艺自然会提高。”

霍元令点头:“好,不过得等你的锁拿下来以后。”他的眼睛盯着乔纯。乔纯忙把一口酒喝下去:“这酒不错。”

霍元令刚要发作,外面传来呼喊声:“师父。师父·······”几人向外望去,却一人风尘仆仆的跑进来,竟是马琪。他进来眼睛就只盯着文玉书,却扑到乔纯身边跪下:“徒儿见过师父。”

乔纯呵呵笑着扶起他道:“臭小子,终于想起回来看师父了?”

马琪不答他走到文玉书身边:“兄弟,你真的在这?叫哥哥我好找。”

“马大哥,玉书想念你的紧!”文玉书乍见他,心里自是欢喜无限。

乔纯哼了声道:“你究竟是回来看我的,还是看他的?”

马琪仔细的在文玉书身上检查一下,目中疑色渐浓,回头问道:“师父,文兄弟的锁,怎么还没有取下来?”

还未等乔纯说话,霍元令已经冷冷的道:“你师父要三百万两银子,少一两也不给开。”

马琪望着乔纯,浑身上下透漏出的都是难以置信留下的后遗症——失望。踉跄着走到乔纯身边跪下,抱着他哭道:“师父,求求你,把文兄弟的锁打开,徒儿一定给您弄三百万两回来。”

“你先起来。”乔纯扶他,他不起:“师父,徒儿早先受文兄弟援手,捡回一条命,救命之恩还未及报,又因徒儿之顾,深陷魔窟,被戴上这拘魂锁,受尽千万般苦楚。徒儿每每思之,肝肠存断。正恨无有能耐,可以令其脱离困厄,然师父可行,心头欢喜,不可用言语表达。可师父居然要借此大发横财,实在令徒儿痛心疾首。”

文玉书走过去,跪下抱住马琪道:“马大哥,你别这么说,能看着你安然无恙,即便再遭受更多更残酷的刑罚,我也乐意。你起来吧,不要逼乔前辈了。”

马琪执拗不起:“师父若不答应,我跪死此地罢了。”

乔纯退后一步,神情颓废,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别人不懂,你也不明白为师吗?师父再见钱眼开,也还不至于忘恩负义。”

马琪愣愣道:“师父······”

乔纯道:“这绝非一把普通的锁,设计阴毒至极,又复杂至极。一个不慎,就要了他的性命,而师父已经有十几年没再开锁,酒却喝得不少。”

霍元令道:“这和银子有什么关系?”

乔纯道:“这一生偷东偷西,偷金偷银,挥洒自如,无往不利。可今天偷的却是命,岂能与那些物品一概而论。而紧张是开锁大忌,手一抖,文玉书就命丧黄泉。但如果,它锁的不是人,而是三百万两银子,自然得心应手。”

众人顿时明白了,怨怪之心尽去。马琪站起来道:“对不起师傅,徒儿错怪您了。”

乔纯叹口气扶着他的手,无限怅然:“师父老了,做事也犹豫不决起来。那把锁关系到你这兄弟的性命,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借用银子转移目标,把那份忐忑换做贪念,或许更有成功的把握。”

“是,徒儿懂了。”马琪看着文玉书轻轻道:“兄弟,只能再等等了。”

文玉书点头:“是。”

“如果,我现在有三百万两银子,是不是就不用等了?”宏亮的声音,回荡在山谷四周,似乎每一个角落都回应着‘就不用再等了。’‘就不用再等了。’

文玉书于马琪四处寻找说话之人,霍元令与乔纯对望一眼冷笑道:“我就知道,这趟浑水他怎能不蹚。”

“哈哈哈·······两位还在惦记小弟,不胜感激。”话音未落,眼前一花,一人已站在院中。身高足有八尺,宽大锦袍,突显出他铺天盖地的富贵之气。一转脸,深目高额,挺鼻巨口,竟有些异族人相貌,疏朗朗的一脸胡须,更觉得威风。

霍元令道:“无息高利贷孔军行,是最馋嘴的猫,哪里有腥哪里有你。”

孔军行呵呵笑道:“老四,多年不见,怎么倒像个女人般,牙尖嘴利起来了。”

霍元令脸色开始阴沉:“那你要不要看看,我这手上功夫,是不是也像女人般花拳绣腿?”

孔军行欣然点头:“正有此意。”

二人一见面,三句不和,动上手。看了几招,文玉书开始惊心,这好像并非是切磋,每一招式,杀机四射,竟都有置对方与死地的狠绝。忙对乔纯道:“乔前辈,他们不是朋友吗,为何会以命相搏?”

“四大鬼才也只不过是江湖人分门别类,硬拉在一处的,没有什么交情。”乔纯丝毫不为二人厮杀所动:“孔军行这些年宝贝积攒的不少,功夫却也没拉下,居然与老四打个平手,难得!”

文玉书竟看的惊心动魄,这二人拳脚纷飞,碰撞乒乓之声,震耳欲聋。现在身体虚弱,感觉压力越来越大,一阵阵强大的气浪向自己挤压过来,暗叫不好,若二人一会比拼内力,澎湃的内力,一定会把自己掀翻出去。心念一动,刚要离开,却已经来不及,只听那边二人大喝一声,双掌齐推,山河失色,百鸟惊心。文玉书更像是断线的纸鸢般飞了出去。

等大家发现异样,惊呼着来救,还哪里来得及,他以重重的摔在菜园子里,喷出来的鲜血,染红了碧油油的青菜。莫欺雪第一个抢到身边抱起他,悔恨之色,使她看起来几乎狰狞,不住声的念叨;“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

胸口以撕裂,疼痛钻心,文玉书抓着胸口,根本听不清她的喃喃。马琪额头见汗:“兄弟,你感觉怎么样?”

霍元令以抢过来推开他恼道:“还能怎么样?伤口定然撕裂了。”他伸臂过来抱文玉书,莫欺雪却劈掌砍来,娇咋道:“闪开!”

霍元令不妨,险些被她劈中,怒道:“你想死吗?”

莫欺雪神志好似都已不清:“离远点,不许再碰文哥哥。”

霍元令几乎就要扑过去杀了她,文玉书睁开眼睛,强忍疼痛:“莫姑娘,扶我···进屋。”

听见他说话,莫欺雪离体的神魂才好像又回来了,忙点头:“好!”她想抱起文玉书,可浑身半点力道都没有。马琪过来道:“我来抱文兄弟吧。”

莫欺雪看了他半天,才将文玉书给他,几人忙抱着文玉书进屋去查看伤势。

孔军行直到现在才道:“他怎么像纸糊的,真的就是传说中的盖世英雄?”

“你想象中,他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乔纯态度冷淡,脸有不屑。

孔军行道:“反正不是这副样子。”

“失望了?”乔纯走进园子里。看着压倒的一片菜,满脸心疼。

孔军行也跟着走进来道:“怎谈得上失望?”

“那也是,你本不是冲着他的人来的。”他捏起青菜上的一条绿虫,看着它在手指间扭动:“你的命真大,没有被压死,天意如此,我又何必伤你呢。”又将虫子放回到青菜间。

孔军行看着他的举动:“多年不见,乔哥哥也变得高深莫测了。可你应该了解我,这么多年来,江湖人都只道我趁火打劫,却看不到我也正是急人之难。”

乔纯看着青菜上的血迹,脸色更冷:“比如三百万两银子,岂不正是雪中送炭?”

孔军行道:“能一下子拿出三百万两银子的不多,而三百万两可以买任何东西了。”

乔纯总算回头看着他:“你一向不做亏本的买卖,这次,你到底要买什么?”

孔军行得意的仰头对这屋子:“我想和文少侠谈比买卖。”

门打开,马琪站在门口道:“孔前辈,我兄弟叫你进来一下。”

孔军行应了声,对乔纯道:“乔哥哥,这三百万两很快就是你的了。”

看着他自信满满的走过去,乔纯轻笑一声:“未必。”

文玉书斜躺在床上,惨白的脸色,好似是透明的。看着孔军行走进来,先是微微一笑,轻声道:“孔前辈远道而来,本应礼貌周全,好生招待。无奈玉书有恙在身,不便招呼。玉书便长话短说,不知孔前辈要与在下做什么买卖?”

孔军行面对着有气无力的年轻人,心里竟莫名的产生了紧张感,本来十分笃定的想法,也有些松动。咳嗦一声道:“少侠为拘魂锁所困,犹如蛟龙被困浅滩,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施展不开。当务之急,是快些打开拘魂锁,还君自由,而开锁的费用,孔某身边恰巧带着。”

马琪和莫欺雪的脸色都变了,文玉书却仍是淡然道:“不知前辈想买什么呢?就算玉书的命,也不值这三百万两。”

孔军行仰天干笑几声,这个年轻人的气场怎会如此强大,竟连他都有些自惭形秽了:“少侠真会说笑,俗不知,人的命可是无价的。”

文玉书感觉很累,连说话都有些吃力:“前辈不妨直言。”

孔军行脸色微变:“好,做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买卖不成仁义在,我想用这三百万两买少侠的雪剑。”他说完这句话,不仅后悔,自己好像变成了这里的一个笑话。

霍元令哼了一声,莫欺雪柳眉微蹙,文玉书仍然神色不动,笑容可掬:“雪剑是祖师爷的遗物,更是空空门的圣物。玉书死不足惜,不敢用先人之物续命。”寥寥几句话,如一盆冷水,浇得本来心灰意冷的孔军行一个透心凉。他站在那里,进退两难,极是尴尬。随即哈哈大笑:“少侠果然仁义,此来也没指望可以做成这宗买卖。相见即是有缘,三百万两留下,只当是交了少侠你的这个朋友。”

文玉书摇摇头道:“谢谢前辈厚爱,但无功不受禄,不敢领前辈厚赠。心意玉书领了,银子还请前辈带回去。”

孔军行这一生都未感到这样的不自在过,怏怏道:“如此少侠保重,在下告辞。”

文玉书微一颔首:“孔前辈慢走,他日,玉书一定登门拜谢前辈今日眷顾之情。”

孔军行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看他话出真诚,也许根本就没有羞辱自己之心,哈哈笑道:“好好好,孔某一定扫榻恭候,告辞。”

“必定前来叨扰,马大哥,替我送孔前辈。”

马琪应声,陪孔军行出去,乔纯还站在菜园子里,看着他微笑:“生意可谈妥了?我是不是已经发财了?”

孔军行面色不改,哈哈道:“叫乔哥哥失望了,我的买卖没做成,但你的买卖一定行,只不过晚几天而已。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乔纯漫不经心的喃喃着:“你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这次居然不灵了,你自己一定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遇到了一个,把情义看的比命更重要的人。”马琪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