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文玉书就要血尽人亡,而谁都没有理由阻止,心里的痛苦像火焰一样,把每个人的心都烧成了焦炭。
杨六郎脸上的筋清晰可见,不断跳动。文玉书向一个将军要了他腰间的一把匕首,将军完全木讷,机械性的顺从的交给他。
自己一手已残,看一圈,似乎没有一人愿意来帮自己。文玉书笑笑,光芒一闪,以割开了左腕。众人惊呼着跨前一步,也只能眼看着血,不断的流进了碗里,鲜红,猩鲜。
待一碗满了,文玉书喊道:“再拿碗过来。”没人动,血溢出去,一滴一滴,落在桌子上。文玉书握住手腕,不让血再流,大声道:“你们在浪费我的生命。”
杨六郎艰难的冲军医点点头。军医拿了碗马上过去,把满满第一晚血端起,‘咦’了声,以往见到的血,艳丽浓稠,腥气扑鼻,看着令人恐怖惊惧。而文玉书的血却颜色没那么浓烈,像娇艳欲滴石榴花色。又隐隐的看起来有透明的晶莹之感。味道虽也有些腥,更带着一种奇特的芬芳。惊异也没用,还是朝着热浪翻滚的药锅走去。
眼看第二碗又放满。
文玉书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他身子摇晃,连站都站不稳。
第三碗放完,文玉书眼前一黑,向后倒去。杨六郎一把抱住他,几乎是在恳求:“别再放了!”
文玉书笑了笑:“还不够。”他挣扎着坐起,看着伤口已凝固,又要重新割。杨六郎一把抓住他的手:“别割了!”
文玉书看了一眼那些大锅:“不能就这样放弃了,那我之前的血,就白流了。”
杨六郎咬牙,慢慢的松开了他的手。
文玉书又举起了匕首。军医道:“等等。”好像黑暗中见到的一盏明灯,众人精神一震,都望着军医。
军医过来道:“元帅,我们或许不需要文少侠全部鲜血。刚才我观察了一下熬制的药,发现配以少侠的血以后,果然改变了药性,且药性极强,这样看来,我们可以把第一锅作为药母,参进另外几锅药汁里去,一定也有效。”
杨六郎的声音都在发抖,忙不迭的道:“那好,快,快,快去依你之计而行。”
既然不用看着文玉书死,群情一下振奋,都七手八脚的帮忙勾兑。总算,放下一颗忐忑的心。不料一会军医过来道:“元帅,经过我计算,还得······还需要两碗少侠的血才够。”
“什么?”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看着躺在杨六郎怀里的文玉书嘴唇雪白,气若游丝。再要两碗,岂不是也等于要了他的命。文玉书虚弱道:“拿碗给我。”
事已至此,除了悲叹,就是哀伤,到了这一步,谁还能阻止得了他。碗拿过来,而他连举起匕首的力气都没有了。
忽然一人闪身快步走过来,拿起匕首,在他右腕上刺下去。公孙憾呼道:“京城!”那人黑着脸端着文玉书的手腕,看血流进碗里,嘴角眼角不住抽动。文玉书看着他,笑了笑,没想到肯帮自己的竟是这个冷傲、俊朗的京城会印。一碗很快满了。京城会印快速抓过另一只碗接上。文玉书的身体感觉快被抽空了,轻飘飘的像是在飞。他的心脏努力的拨动几下,却跳的越来越慢。眼睛慢慢闭上,他挣扎着想再睁眼看一眼周围的亲人,眼皮沉的有千斤之重。费尽力气,也只是嘴唇轻轻的蠕动了几下:“不要伤心,不要哭!”
从那以后,身体里不停的被反复折腾。轻柔的,热烈的,粗的,细的,凉的。暖的,都往身体里钻。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的,只觉得那些东西如一波又一波游动的虫子,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游戏。
嘴里总是不断的被灌进各种味道的东西,酸的,甜的,苦的,甚至咸的和辣的。灌的最多的是苦的和咸的。直想吐,却没有力气吐,只能任由着,各种各样的奇招怪式,接连不断的招呼在自己这所谓的‘死马’身上。
身子好冷,冷的好像置身于千年雪山,冻得每一寸肌肤都要结成了冰片。这样的日子到底有多久了,没有精力计算,只感觉在这雪山中已躺了千年。
慢慢的,慢慢的,他对外界有了感知。吵杂,乱,扰闹的头疼。
慢慢的,慢慢的,他感知能力更强了些,觉得身子在晃动,心下一惊,这熟悉的感觉,居然是在车上。他对车几乎有些恐惧,忙睁眼想看看,为什么又在车上。
他眼皮微微的动动,招来一片惊喜声:“醒啦!”耳中如雷震荡,轰轰隆隆。又一阵头疼。强睁开眼睛,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晃来晃去,是谁,看不清。
他依稀听到是喊三弟,可怎么睁大眼,也看清是大哥还是二哥。他急的伸手摸索:“大哥,二哥,我看不清你们。”
一阵寂静,然后,就乱成一团,再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这一下,把自己都吓坏了,难不成,变成了瞎子聋子?他急的叫着:“我的眼睛,我的耳朵。”
他的手被紧紧的握住,声音混成了一片的潮汐。
三天后,情况稍有好转,只能模糊的分辨出是谁,但看不清脸。声音,也只能大概清楚谁发声的,伴着乱哄哄的鸣叫,总是闹得头疼。
这几天大概了解了昏迷后的情况。大家真的是死马当活马医,各路人马轮番上阵,输内力真气给自己掉着那口气,几乎是日以继夜,从不间断。也许正因为不规律的乱输真气,且纷乱错杂,才严重的伤了神经组织,尤其是视神经和听神经。还有就是成千上百的补血养血偏方熬的药水,不停的往嘴里灌。甚至每天都有江湖中人,军中人,络绎不绝的进来放血喂自己,说什么吃什么补什么,希望能把自己失去的血补回来。陈胥等拦都拦不住。笑着称,自己失去五碗血,喝了他们得足有两缸。也许就是这些人乱七八糟的各显其能,自己才又活了过来。
文玉书自免不了一顿感慨,问道:“不知那些人的毒可都解了?”
“解了,都好了。”这是大哥陈胥的声音。
文玉书欣慰点头:“天门阵可是破了?”
“破了。破的稀里哗啦。那天特意把你抬到阵前去,老寨主说,一定要让你看着他们大破天门,他说,他只想演给你一个人看。”轰鸣声中,还是可以听出陈胥已然哽咽。想起那一天,特意搭了一间高台,周围插满了彩色的旗子,文玉书被十几人稳稳的抬上去,躺在彩榻上,穆桂英道:“辽国小儿,狼子野心,不自量力,妄图犯我山河,今日上下需齐心协力,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文大侠在台上看着我们呢,他为了这一天,九死一生,我们一定不能让他失望。”
“文大侠!”“文大侠!”“文大侠!”喊声震天。士气高涨,那咆哮奔腾的气势,将天门阵快速的撕开一个又一个口子。如下山猛虎冲进了羊群的宋朝士兵,狠命扑杀。萧天佐再怎么样的极力挽救,面对着完全被撕毁的天门阵的溃不成军,长叹一声,狼狈北归了。
想起那天,陈胥依然会热血沸腾。看着文玉书平和的脸。那时,他差点走到人生尽头。但生命也达到了辉煌的顶峰。
文玉书听说天门阵已破,只是欣慰的笑了,完全没有多余的笑容:“二哥都不怎么说话,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他用手去摸那个一直坐着不动的影子。
莫剑仇真的很生气,而且气还没消。这一个多月来,文玉书那不稳的生命体征,时时揪着他的心,多少次把他吓得半死,精神也随时就要垮掉。如今,他总算是熬过来了,狂喜之余,就更伤心生气。他太狠心了,全然不管哥哥们的心会疼死,只固执的去做他认定的事情。想到他差点把自己的血放干,就一阵阵难过心冷,更不想原谅他。
文玉书见他不来牵着自己的手,不由得慌张。眼睛因长时间睁着,阵阵刺痛,只得闭上,手却依然伸着:“二哥,你不要生我的气了,莫要不理我。”
那个人影扑通跪在身边,将自己的手臂紧紧抱在怀里:“傻瓜,我们该拿你怎么办啊?”
又走了两日了,几近于南方,气候也渐渐暖和了起来。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去找天下第一的开锁名匠,金钥匙乔纯。据说,他的手艺天下无双,什么锁都能开。全天下的金锁银锁,什么锁都难不倒他。不过,他去开锁,自然不是被请去的,他是去取锁头下的东西。
文玉书笑了,这个人他不止一次听说过,霍元令大哥直接就叫他偷儿,他也正是神偷马琪的师父。自己这把独特怪异复杂的拘魂锁,若还有一人能打开的话,当然也非他莫属。
又走了两天,更加暖和,大家都换上便装。闻到久违的草木青清香,文玉书的精神都好了很多,试着下车走走。他的眼睛被阳光刺激的睁不开且很疼,柳婉儿拿出条白纱,缚住他的眼睛,果然好了很多。
看着他还活着,真是恍如隔世,林润婼高兴的叽里咕噜,嘴没有一刻闲下来。逗得大家一阵一阵的哈哈大笑。
林润婼采了一把小花,凑到文玉书鼻子前道:“姐夫,你闻闻香不香?”
文玉书深深闻了一下笑道:“真香!”
林润婼蹦蹦跳跳道:“还是南方好,那北方冰天雪地,光秃秃的,一点生气都没有,我再也不去了。”
文玉书想起她那时,拉着自己哭着喊着求自己离开军营,自己狠心对她不睬不理,就心疼的不行,拉住她的手道:“润婼,哪里的花也没有海花山庄的香。等姐夫办完事,就陪着你和你姐姐,在山庄待一辈子。”
林润婼跳起来叫道:“好哎!”他跑过去拉住莫剑仇的手仰脸道:“莫大哥也和我们一起住好不好?”
莫剑仇拍拍她的头笑着:“好!”
林润婼高兴的拉着她的手又跳又笑。
陈胥笑道:“你不邀请我们一起去住吗?”
林润婼道:“可你们会有自己的家啊?”
陈胥调侃的道:“那二弟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家啊。”
林润婼脸色一暗,松开手,低头道:“莫大哥有家就不用来了。”
莫剑仇一愣,这孩子的神情,莫非对自己·····忙哈哈笑道:“可我会抽空来看你的小妹妹。”走到文玉书身边扶着他的胳膊道:“三弟,去那边坐一下吧。”
今姣姣看着林润婼瞬间低落的情绪,对着陈胥的耳边轻笑道:“林家二小姐情窦初开了。”
陈胥扭头看着她,眼里都是宠溺的笑意道:“你也就这么大的时候,开始对我死缠烂打的。”
今姣姣推了一把他:“是你先勾引我在先的。”
陈胥惊大眼睛:“哪有的事?”
今姣姣道:“你过来给我付饭钱,不就是看上我,有意勾引吗?”
陈胥几乎跳起来道:“那是你吃饭不给钱,我看着老板逼得你难堪,帮你解围好不好?”
今姣姣瞪着他道:“钱袋是不是你偷的,故意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
陈胥捶这胸口,仰天直呼:“天下第一大冤假错案,就是我陈胥啊。”
众人都哈哈大笑。林润婼小小的悸动的心早已平静,跑过来歪头盯着陈胥嘻嘻笑道:“陈大哥,你居然为了今姐姐,用这样的心机啊?我哪天钱袋丢了,也去吃饭,看看谁会来救我,也许就是我的真命天子到了。”大家又一阵大笑,莫剑仇的笑容却有些不自在。
陈胥气道:“去,别捣乱。”
柳婉儿轻轻走到文玉书身边,给他披了件斗篷。文玉书看见白花花的影子,道:“婉儿。”
“天气还是很凉,多穿些,小心别病了。”柳婉儿更显清瘦,这些日子,为了文玉书担惊受怕,柔肠百转,吃的太多苦头。
文玉书对这个姑娘,满满的都是愧疚:“婉儿,在昏迷前那一刻,我想的最多的是你。我要是死了,欠的最多的也是你。”莫剑仇站起身道:“大哥,你也教教我,怎么骗得美人归。”借机离开。
柳婉儿一缕头发被风撩起,横过脸颊,粘在嘴边,显得脸更苍白:“表哥,不说这些了好不好?我现在什么都不敢奢望了,只求你快点好起来吧,每次看你这样,我真的受不了了。”
文玉书心一酸:“我还能想起你小时候,总是那么乖巧,每次都带糖来给我吃,然后就安安静静的坐着。”
柳婉儿也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那是婉儿喜欢看着表哥吃着糖,甜滋滋的笑。一开始,表哥只对着我一个人笑。后来,来了那个小女孩,表哥就经常对着她笑了。”
文玉书想到生死不明的李云羞,就有些伤心:“那是因为,她不像你我一样,有爹有娘。也从没有像你一样笑得那么甜。她几乎都不笑。”
柳婉儿眉宇之间拥起一堆的不以为然:“表哥却也因为他,变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也不在笑了。而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文玉书黯然道:“她,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婉儿,这些年,我几乎忘了柳家村,忘了姨丈姨娘的模样,可我唯记得你的笑容。纯真,安静,没有参杂一丁点的人间烟火气。每次想起来,都很温暖。婉儿,答应表哥,做回那个自己,你该幸福的笑着生活。而表哥离你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远。”
柳婉儿的泪在脸上肆意的流淌:“还能做回自己吗?那一年你走了,我就已经不是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