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踏在尸体上的拼命厮杀,已持续了两个时辰。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对方,血浸透了衣裳,水洗般向下流淌。每个人的手臂酸软的抬不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半山中的人在一片暴雨般密集的暗器中,凌空而下,以精壮饱满的状态,如狼似虎冲过来,片刻重创了奋力厮杀的三人,眼看着几人活路已断。坚持了这么久,最终还是功败垂成,心里都生起了一股苍凉之意。看着埋头苦忍伤痛的文玉书,眼里流露出心疼并凄绝之色。
楚潇被一剑穿透了胸腔,抬脚踢飞对方,也被对方踢倒,倒在了文玉书身边,惊醒了正迷迷糊糊的文玉书,等他看清还在滴血的剑正要刺向楚潇的时刻,大叫一声扑过去,闪身用胸膛挡住了刺下的剑。此举引来孟良和宋义的狂吼:“让开!”“快让开!”拼命来救,还哪里来得及。眼看着文玉书就会命丧于此,三人都是目皉欲裂。
文玉书毫无惧意的盯着那把剑,而对方似乎也是惊呼一声,但剑势太快,根本来不及收招,虽极力收势,剑还是毒蛇般刺在文玉书的胸口。
连带凶手和孟良几人都同时绝望的呼喊。文玉书也听见了另一个人轻轻的惊呼。他抬眼向人群中搜索了一下。是谁,声音虽轻,却充满了肝肠寸断的痛苦和绝望。
奇怪的一幕发生了,正过来趁机击杀的几个黑衣人竟被其中的一个黑衣人挑翻在地。而另几个跑过来想把文玉书剁碎的黑衣人,也被提剑刺文玉书的人,划破了肚肠和喉咙。
二人突然的临阵倒戈,把所有人都弄蒙了,黑衣人怒喝:“你们疯了?”
孟良等人却扶额想着:“他们莫非疯了?”但还是扶住文玉书,那一剑显然是足以要他性命的,但除了看他脸色更加惨白,似乎并没有被一剑洞穿胸口的模样:“是它救了我。”文玉书扶着胸口的鸳鸯锁笑着。
三人这才收回一颗掉进万丈寒潭的心,孟良握着他臂膀笑着道:“我就说,你不是那么短命的人,哈哈哈。。。”
看着黑衣人自己打在一起了,两个黑衣人守在身边,把冲过来的黑衣人牢牢的挡在外面。都疑惑不解:“他们怎么回事?怎么自己人打起来了?”
楚潇看着文玉书,想起那剑客的反应,刺中文玉书那一刹那,他眼神里迸射的是撕心裂肺般的痛心疾首。低声道:“他二人一定是认出了小兄弟。此番动作,应是极力保护他。如此说来,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所以那些人一个都不能留。”几人会意,二人公然反叛,回去后,他们的主人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孟良道:“你俩守住文兄弟,我过去。”
他身子刚动,只听一黑衣人厉吼道:“带他走,快走!”
孟良反手一斧子砍翻一人道:“你俩带着小兄弟快走,我留下。”
一众黑衣人不住骂道:“一个都不能放过。你俩他妈的原来是奸细,回去后,看宗主不扒了你们的皮。”
两个黑衣人不言不语,专心抵挡。其中一人几乎是在咆哮:“快带他走!”
对方数百人众,即便是有两个黑衣人加入,也抵挡不了太久。宋义和楚潇都是重伤之身,晃晃荡荡的站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文玉书抬进马车。那一剑虽然没有刺进胸口,但顶撞在鸳鸯锁上的痛,令文玉书还是支持了片刻后,昏了过去。
看了一眼孟良,咬咬牙一拉缰绳:“驾!”马车在尸山上踉跄前行。一拨人拼命过来阻挡,宋义抛出暗器。回头看着孟良在内的三人被黑衣人围得水泄不通,一双虎目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我拦住他们,你带他走!”就跳下车子。
楚潇吼了声:“你一定给我活着!”车前的人被宋义抡起的鞭子扫开,马车得空飞快驶出。
天边的云血红,是被将落下的太阳渲染,更像是被这地面上凄艳的血映衬,天上地下一片萧杀。
车子很快又被扑过来的人围住,楚潇看了一眼文玉书,微微一笑:“只能靠你自己了。”他跳下车子,在马屁股上狠狠的扎了一刀,马一声悲嘶,疯狂向前奔去,还踩翻了几个不及躲闪的黑衣人。
文玉书沉沉中,感到车子颠簸的厉害,弄得伤口都震裂开,他缓缓睁开眼睛,轻呼道:“楚大哥!”没动静,又呼:“宋大哥?”再呼“孟大哥?”四处除了马蹄声,这世界好像就剩下了他一人。他心顿时冰寒到血液也将凝固,爬起来四处张望,只有带伤狂奔的马,再也没见到其他人。这一刻,他害怕的感知到灵魂都在颤抖,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
忽听见远处传来阵阵海潮般咆哮的马蹄声。他抬起眼,决然的看着前方,这一次,他可以堂堂正正的和敌人战斗了,哪怕是被对方一剑捅死,也要让卑劣的敌人看清,这些大宋勇士的铮铮铁骨。他将袍子脱下,紧紧的系住胸口的鸳鸯锁:“你既然和我是一体,那就和我一起战斗吧!”他勒住马缰绳,拿起沾满血的钢刀,下了车子,毅然站在路中间,千年老松一样站着,眼睛里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是一种坦荡和决绝。
马队裹着浓烟,由远及近,清一色的枣红马,清一色的红衣女子,像一片红云,更像是一团火,英姿飒爽,威风凛凛,滚滚而来。当前飞奔的女子更是面若桃花,杏眼园睁,柳眉含烟,樱嘴紧抿,这般的风姿,这般的气派,看一眼就会令人魂牵梦绕。到得文玉书面前:“御!”紧勒缰绳,一声清嘶,前蹄跃起,马身直立,女子傲立马上,手提梨花枪,好一个巾帼英雄。
文玉书微微一笑,泪流满腮:“穆寨主,快去救孟将军!”身子一沉,躺倒在地。
血,到处都是血在喷洒,在流淌。是谁的,除了一帘血幕,什么都看不清。在凄迷惨烈的血色中奔跑、寻找,除了那一身疼痛,就是骨头都要酥掉的一种疲惫。
为什么,他眼前怎么是那两个吃着糕点在朝他笑的孩子?他们笑着笑着,眼睛却突然裂开,血,就这么流下来,从一开始的一条血线,一下子就铺满了整张小脸。拼命的去给他们擦,双手都染得通红,可那两个孩子的血一点没有止住,反而顺着只剩下两个洞的眼眶里,更快速的流淌。呼喊,呼喊,声嘶力竭,忽然“啪”的一声脆响,脸色一阵热辣辣的疼,那血色也瞬间消失。缓缓睁开眼睛,鼻子中淡淡的檀香,脑子开始清明,原来,那可怕的一幕,只是一个梦。
一个女子道:“对不起,你被噩梦魇住,怎么都叫不醒,我只好用这个方法了。”她说的这个方法就是打了文玉书一耳光,因为文玉书一侧惨白的脸颊,多了五个红红手指印,灿若夏花。文玉书意识恢复,想起她就是那个女子,急急道:“他们呢?”
女子道:“他们还都活着,只是伤得太重,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我只能来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文玉书脑子还是有点混乱,一想,头就发晕。女子只好道:“红药,先给他喂些粥,然后再喂他喝药。”转身就要离开。“穆寨主,快去救杨将军。”
那女子身子微微震了一下,回过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穆桂英?是他叫你来的?他怎么了?”语气平淡,神色略有慌乱。
文玉书支撑起身子道:“除了穆寨主,谁会有这般的风姿!是元帅让我来的。小将军临阵招亲,犯了军法。依军法,当斩首已正军威。我拼死把他从刑场上救下来。但大敌当前,军纪不能乱,他,还是要接受军法处置的。元帅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能救他的只有寨主你了。”
女子转过身去,看得出在微微发抖:“是让我破天门阵,将功折罪吗?”
文玉书道:“只能如此了。”
女子显然就是穆柯寨的少寨主穆桂英了,只听她道:“他娶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文玉书摇头道:“不是,小将军的确是被寨主的情意感动,一直以娶你为荣为幸。就连元帅都说,得娶寨主这般的人物,是杨家的福气。”
穆桂英赫然回头:“他···公···公爹真的这般说?”
文玉书点头:“作为父亲,他以儿子为杨家娶妻如你,深感欣慰。但作为一军主帅,他不能姑息儿子触犯军法而不罚,否则,何以治军,何以服众?”
穆桂英黯然叹道:“我自小熟读兵书,当知宗宝于此危难之际娶我,是犯了军法。当初也是本着破天门来化解的想法才强行嫁给他。可,老父当年许下重誓,终身不为宋君出一计一策,不动一兵一卒。并以死相胁,不许我助杨家破天门阵,也是如之奈何?”
文玉书道:“不知老寨主何处?我可否前去拜见?”
“不用了,我来了!”一声豪迈的声音,洪钟般清越宏亮。
文玉书见大步走进一人,昂藏七尺,疏疏朗朗的一把虬髯,威武堂堂。目光灼灼,当真是威风凛凛。文玉书挣扎下床,整装拜了三拜。老者看着他,傲然而受。
文玉书道:“劳老寨主一大早就过来探望,小子愧受了。”
老寨主上下打量文玉书,冷笑道:“杨家没人了吗?怎么派个病包子过来?”
文玉书笑笑道:“自然不是,军中兵精将猛,能人异士不胜枚举。只因为,元帅顾虑到军中大都是粗豪的汉子,来了怕会更惹您老人家不快!”
老寨主哼了一声:“你倒挺会说话。不过,就算你说出花来,我也是不会让桂英出征的。”
文玉书道:“哪怕是新婚即成新寡也无所谓吗?”
穆桂英的脸瞬间苍白。但立于一边不敢动。老寨主看她一眼,冷冷道:“这也是她咎由自取,活该如此,只能受了。”
文玉书脸色渐渐郑重:“老寨主,您这一生,可有什么遗憾的事没有?”
老寨主愤愤道:“要说有,就只有一次,前朝亡时,我含羞带辱随了宋主。谁想竟见疑与他,数年闲居,不被重用。”
文玉书道:“也可,这是您作为臣的委屈。但作为父亲,你觉得如何?”
老寨主目光闪动,傲然道:“尽心尽力,将孩子教的文韬五略,无所不能。”
文玉书道:“费尽心血,将孩子们教的本领超群,就只为在这深山老林占山为王,杀猫屠狗吗?”
老寨主愤然道:“放肆!”
文玉书颤巍巍的站着,凛然不惧:“您已经因为一腔报复不得施展,而郁郁寡欢,遗恨终身。您难道真的甘心和您一样雄才大略的子孙,一辈子都只困守山林,不去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老寨主神色漠然:“未得名主,只能如此。当今圣上昏庸无德,杨家建功立业了又如何?七郎八虎死的死,伤的伤,如今还剩几人?又得了那个昏君什么好?用时在前,哄骗为他卖命。不用时,冤假错案,混绕视听。哼,居然还在为这样的主子卖命,愚蠢之极,可悲,可笑!我怎么能让我的女儿去和他们一样行愚蠢之举?”
文玉书心里酸痛,也是长长叹口气。
老寨主眉头一挑,似笑非笑:“你是不是也有同感?觉得杨家太蠢了?”
文玉书看着他,慢慢道:“我是心疼杨家啊。但不是因为他被皇上欺负,而是,他一门忠烈,这天下无人能理解。他们杨家一门死了一批又一批,死了一茬又一茬,几乎都快为这个大宋朝死尽死绝,却几人懂,他们究竟为什么?当真以为只是贪图这功名利禄吗?咳咳咳。。。。”
老寨主看着他:“难道不是?”
文玉书痛苦万状,却又义气凛然的昂首道:“当然不是,什么样的功名值得赔进去自己一门骨肉至亲?什么样的利禄,能换自己的满堂子孙?杨家倾一门之血,守的是这一方热土,守的是这一方热土上的大宋子民,万千百姓。即是你我,可以安稳的生活,不至沦为亡国之奴。我们在他们用几代人的性命换来的太平盛世里,却说着风凉话,怎么不令人齿寒?”
老寨主呆愣住,耳中似有惊雷的轰鸣声。穆桂英神情肃穆,脸色更苍白。
文玉书这一番话说出来,身子晃了几晃,咳嗦两声,默默吞下胸口涌出的热血,老寨主看着他,欲言又止。
文玉书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在来的途中,我见过两个几岁大的孩子,我梦到他们眼睛里在流血,我拼命的去给他们擦,却怎地也擦不干。在梦里,我是深恨自己,并绝望的。我为什么没有保护他们的能力,而让他们小小的年纪,遭此祸端。老寨主,杨家将是必与三关寨共存亡的,三关寨失守之日,诚然是杨家的灾难,是皇上的灾难,可更是这神州沃土上,千千万万老百姓的灾难。到那时,辽国大军入境,大宋的土地上,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您还能坐视吗?还能只陷在自己的私人恩怨里,自怨自艾,无动于衷吗?”
老寨主看着他,眼睛里全身堆积如山的惊色。
文玉书道:“对方知道,天门阵除了您,无人可破,几次前来,都在途中遇到强阻。而这一次,从三关寨到穆柯寨一路上都安排下伏兵。孟将军,宋将军,楚将军,为了保护我,连战四天四夜,一路杀到宝应峰,遭到设伏的千八百人的围攻,几乎全军覆没。若是知道您冷眼旁观,不会加以援手,他们想必笑到嘴巴也歪了。老寨主,您若再袖手旁观,那真的是令亲者痛仇者快了啊。”因为情绪激烈,牵动伤势,那口咽下去的血,噗噗的喷吐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