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秋丰节,多少少男少女期盼的节日,想起布谷节的时候还有雅拉,良琴,马向川,梁晨,林川,白长秋,几个人相熟作伴,年纪相仿又情趣相投,而如今散得差不多了,白长秋又不肯去参加,虽然热闹依旧,但我的心里,已经只觉得孤寂凄凉了。
梁晨受到年轻女子追捧的程度不减反增,谁都知道他种茶的好手艺,又修了那样大一幢古色古香的屋子,是个有本事的,皮相就更不必说了。林川却因为那个大丫头痴缠的缘故,无人敢接近,他自己又不乐意理会那女子,只能闷闷喝酒,把自己灌得烂醉,那女子怎么缠他都是不知道的了。
秋丰节一过,很快就下了雪,茶园无需料理,我跟梁晨以及茶园上的人都闲了下来,各自回家了。
雪融后,这一年的春天来得很快,不觉间已经近了清明。本来移植茶树就不容易,没想到春来时,满山大大小小的茶树都发了芽,遥遥望去,嫩绿一片,非常可爱。
古茶树留着秋冬时节采摘才有韵味,如今采绿茶毛尖正是时候,前些日子我在茶山上没帮什么忙,如今茶叶出来都忙起来了,心情好了,我也背着篓子上山来采茶。
清晨出门,飘起蒙蒙细雨,又是峡谷底,气温并不低,起了好大的雾,远远看去彷如仙境。采茶的女子都穿着粗布蓝裳,头上戴着三角白布巾子,我也如此打扮,有些怕雨的女子戴了斗笠穿了蓑衣,都挎着小竹篓子上山来采茶。毕竟是大家辛苦一年多的成果,因此采得尽心尽力,兴致高昂。
时而山上有明丽的女子笑语,也有婉声唱歌的,好不热闹。我望向远处,远山空寂,细雨纷纷,山中有莺婉转啼鸣,节律声声,时时震动我心。茫茫白雾下,是一望无尽的嫩绿春色,春来涨了溪水,哗哗流过,只留给塔岗一份清音。也许是浓雾掩去了塔岗房屋的棱角,也许也只是我熟悉了,塔岗的一切不再像才来时那个下午看到的,那么优雅的尖锐。
午间将采满了一篓的茶叶带回去,梁晨说起没有人会制茶,工具岗主都已经叫人拿了过来,他本是以为把茶种出来就完工了,所以根本没想到这件事。
抹去发梢滴落下来的水珠,我挤到梁晨身边,说:“我会炒茶啊,你怎么不叫我?”
他微觉惊讶,说:“你真的会吗?”
我也并不奇怪他的反应,毕竟,我这个人一无是处的时候太多了,突然有一点用了,倒连我自己都惊讶了。小时候姑姑家就是种茶的,自己种出来自己炒,我爱去她家里玩,她也教过我一些,不过是本地土茶,用个大锅炒过了换个温度低一些的锅子杀青,还教了些手法,什么抖,搭,甩,抓,扣,磨,压。
本地土茶泡出来的茶色多不好看,浓黄的颜色浑糊不清,只有姑姑家炒出来的茶茶色淡青,好似一抹青纱浸在水里,春茶幽香袅袅,夏茶色重味厚,秋茶淡黄带青,色香浓郁,各有特色。不过大概是我第一次单独炒茶,摊在筛子上放了一夜的茶,泡出来虽然香气清新是做到了,茶色还是有些浑浊。
林川讥讽道:“你要是炒出了好茶啊,我就给你织一匹好纱!”我气急,又觉得辜负了梁晨厚望,虽然他并没有说什么苛责的话,还叫了两个女人跟我一起学炒茶,但我心里仍然觉得过意不去,发誓一定要炒出很好的茶来。
那两个女人年纪大了些,快四十的人了,看我一个小姑娘自然不服我管,想着不过是不想去茶山采茶,为了躲懒才跑到我这里来的。我也没办法,只好自己择茶,把带着茶尖的分一类,茶叶分一类,茶尖又分了大中小三类,茶叶分了老嫩两类,片片择干净了放好,自己烧了两锅子火来炒。手忙脚乱的试了十数次,累得人仰马翻,明天来看依旧觉得不完美,要么香气不怎样,要么茶色不好看,要么汤色浑浊,要么形状太差,要么口感不行。
我觉得很失望,从来自己没有做一件事情像这样认真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过。
天气好了,夜里爬上屋顶,抱着梁晨设计的脊兽机器猫叹气。
看看自己的手,本来白白嫩嫩的,这几天在那高温的锅里翻来覆去,黑糊糊的了不说,还烫了好几个泡,一种极度的挫败感漫上心头。繁星满天,夜色温柔,从身后爬上来的梁晨许是被这夜色感染了一般,坐在我身边,将我的手小心的托起了,抹上一层清凉的药。
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抓着的不是我的手,而是这世上他最珍贵的东西,本就俊逸无俦的脸庞染上星光,温柔的闪耀眼眶,我不敢再看下去,转开了脸,轻声说:“谢谢你啊。”对他的情愫,我从来,只有退避。
他不以为意,涂完药才的看向我,清浅的说了一句:“应该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这么认真的炒茶。”
“这是我们大家的事情,你没必要谢我,我为我自己。”话说得没什么底气,梁晨也听了出来,他握住我的手用了几分力,我才感觉出来他还没有放开我的手,想要抽出来,却已经被他抓紧。
他说:“罗可洛,你敢说你,这样努力的去做这件事情,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点是为了我?”
没有一点点是为了他吗?我确实是怕辜负他的期望,然而即使是这样堂而皇之的理由说出来了,我要不在乎他,还怕辜负么?
被他握住的双手有些酥麻,有一股温热从耳根传到脸上,我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得很,使出全身力气抽出手,差点摔下屋顶去,然而他又适时的抓住了我的肩,将我稳住。
今晚奇怪得很,他的手抓到哪里就像一把小火烧到哪里,又烫又酥麻的感觉,我闭上眼不去看他那张让人难以抗拒的俊逸脸庞,努力的想象着薄夏,希望他在这个时候能够给我一些力量来抗拒他,可是能想起的就只有他为我挡那一箭时的场景。
罗可洛,你敢说,从那以后,你的心里就真的只有抵制他,感谢他,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他的声音柔和,他说:“可可,别总是闪避退让了好吗?可可、、、”我从没有,听见一个人,把这两个字叫得那么好听过,然而我只是绷着脸,闭着眼,冰冷像个木头。
半晌,他才转开脸松开我的手,冷笑了两声,声音里的悲哀没有半点掺假,他说:“你曾说过,不想要修薄夏爱得那么辛苦,而对我呢?是不爱吗?所以连这样的一份怜悯都没有。要我爱得那么辛苦。”
我惊诧道:“你怎么知道我对薄夏说过的话?你好像,对他很熟悉?”转而又想到,跟良琴马向川在一起这么久,自然会知道一些,闷然说着:“你就连祈求别人的怜悯也像是再逼迫别人一样,我喜欢薄夏,但那不是我抗拒你的所有原因,良琴跟我说,你并不可信。”
他只是轻描淡写句语带过:“良琴跟你的情分我知道,但是你想过没有,她或许只是看到我不好那一面,对你好那一面,她从未见过。”顿了顿,仍然说他的话,“你总是爱自轻,说实话我一开始看见你,就知道为什么薄夏会喜欢你了,因为我从那一刻,也喜欢上了你。”声调变得孤寂,仿佛经历千万年寂寞,“我确实不知道怎样去喜欢一个人,因为你已经喜欢上薄夏了,我怕我这一生没那么多时间让你重新喜欢上我,所以会过分着急了些。”
心里有些歉然,对他那么薄情,让他这般难过,也是我不对,想安慰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我怕给他希望之后,只能是更无尽的失望。
他说:“我如今才知道,当初是我错了,我说你的心是一块冰,要用我的温热化去。其实你的心不过是荒芜了,它也曾经开过灿烂如霞的花,只是那花凋谢了,我想再种上一茬,让它永不再凋谢,让你的心永不荒芜。古人都说茶性难移,既然我把茶树都种活了,相信你的心,我也可以。”
我永难忘,那个春天的晚上,在满天星光之下,有风吹来,带来夜的清新宁静,他平静的说着那些话,那样浅淡的语调,退去了急不可耐,像是准备好了要亘古绵长的等待。我睁开眼,看见他无与伦比的脸庞,认真的眸子里,装的全都是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