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的脸上也是充满了红晕,王夫人笑嘻嘻的拉着袭人的手道:“宝玉这孩子幸亏也有你在旁边照顾着,我还有一句话问你这孩子,你看看是林姑娘好些还是宝姑娘好些?”袭人略微扭捏的道:“太太若是真问我的意思我可就说了。”王夫人道:“就是真问你意思的。”袭人道:“论理这话我到也不该说,既是太太问我了,就容得我放肆了,先不说林姑娘虽然不是孤女,可是林二姑娘多年来也是音信全无,我问过二爷,二爷说林姑娘从来没和他提起过二姑娘的事情,林家毕竟只剩下两个姑娘,而且还是靠着咱们贾府,也不说林姑娘身子本弱的,三天一病五天一病的,单说林姑娘这个刻薄劲就够大家受的了。不像宝姑娘出身富贾,身体健康品貌端正,但是大方这一点连老太太都赞不绝口呢。
王夫人点点头道:“我喜欢的也就是宝钗这丫头大方,凡是不藏心,不像那个什么都争。”王夫人撇撇嘴,“这样你就先回去了吧,我看薛蟠的婚事也该定了,若是完了薛蟠的婚事,宝丫头还不就是咱们家的了。”王夫人笑嘻嘻的说道,袭人听了也美滋滋的答应着了,“不过那个狐媚子,可不能留在大观园了。”王夫人狠狠的道。
“晴雯!”王夫人一字一顿的慢慢念到,“周瑞家的这个晴雯可是喜欢闹妖?”王夫人问道。“哎呀?!太太可是不知道的,别说是这个妖精一样的晴雯了,就是那个有几分姿色的四儿都是喜欢闹妖的,那四儿仗着有几分姿色又和宝玉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就背地里说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周瑞家的在一旁添油加醋道。“这话其实我老早就知道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太太回,今儿太太问了,索性就一起说了吧。”
“好,好,周嫂子,我们就去园子里看看那个晴雯,另外宝玉的怡红院也该规制规制了,很不该再让他胡闹。”王夫人站起来边说边往外走,周瑞家的赶紧的唤上几个婆子和丫头跟上王夫人,一同进了大观园。
宝玉正在潇湘馆与黛玉说笑,黛玉这几日身子明显的好了起来,虽然探春远嫁未免伤感,但是更多的却是为探春高兴,反倒是贾宝玉怕伤了黛玉,每日只捡些玩笑与她玩。闻得王夫人进来清查,只当王夫人不过来搜检搜检,无甚大事,却没想到王夫人今日专程是为了晴雯而来。
原来前几日贾宝玉把贾母送他的雀金裘弄了一个眼,晴雯本身是极擅长界线的,见这雀金裘如此名贵,便道:“没命穿,难道还没命摸摸么?”就命宝玉拿了来,自己挑了灯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织补了出来,也为此感染了风寒,这会正在怡红院躺着呢。宝玉听了王夫人去了怡红院,实在是放心不下便飞也似的赶了去,及到了怡红院,只见一群人在那里,王夫人在屋里坐着,一脸怒色,见宝玉也不理。晴雯在地上跪着,身上衣衫不整,那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恹恹弱息,如今现从炕上拉了下来,蓬头垢面。王夫人恨恨的道:“这妖精似,桃花似的拉了出去。”两个女人才架起来去了。王夫人又接着吩咐:“只许把她贴身衣服撂出去,余者好衣服留下给好丫头们穿。还有把这里所有的丫头们都叫来我好一一过目。”于是怡红院中从袭人起以至于极小作粗活的小丫头们,个个亲自看了一遍。王夫人喝了一口茶装模作样的问:“谁是和宝玉一日的生日?”旁边的一个老嬷嬷连忙指道:“这一个蕙香,又叫作四儿的,是同宝玉一日生日的。”
王夫人用眼睛瞟了一下,虽比不上晴雯一半,却有几分水秀。视其行止,聪明皆露在外面,且也打扮的不同。王夫人冷笑道:“就是个不怕臊的蹄子?她背地里说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这可是你说的?打谅我隔的远,都不知道呢。可知道我身子虽不大来,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难道我通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这个四儿见王夫人说着她素日和宝玉的私语,不禁红了脸,低头垂泪。王夫人即命也快把她家的人叫来,领出去配人。王夫人又满屋里搜检宝玉之物,凡略有眼生之物,一并命收的收,卷的卷,其中几件包括黛玉送给宝玉的几件东西,还有探春临走前送给宝玉物品。宝玉见了心中着急却也不敢吭声。
王夫人命人人拿到自己房内去了。这才脸上露出了笑容,高兴的道因说:“这才干净,省得旁人口舌。”因又吩咐袭人麝月等人:“你们小心!往后再有一点分外之事,我一概不饶。因叫人查看了,今年不宜迁挪,暂且挨过今年,明年一并给我仍旧搬出去心净。”说毕遂带领众人又往别处去了阅人。袭人知道,王夫人最后一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让自己管住了宝玉少往潇湘馆去。
那宝玉见王夫人走了,心中打算:“谁这样犯舌?况这里事也无人知道,如何就都说着了。”一面想,一面进来,只见袭人在那里垂泪。宝玉也不理袭人,身边去了第一等的人,岂不伤心,便倒在床上也哭起来。袭人知他心里挂着晴雯,赶紧推他劝道:“哭也不中用了。你起来我告诉你,晴雯已经好了,她这一家去,倒心净养几天。你果然舍不得她,等太太气消了,你再求老太太,慢慢的叫进来也不难。不过太太偶然信了人的诽言,一时气头上如此罢了。”宝玉哭道:“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袭人道:“太太只嫌她生的太好了,未免轻佻些。在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静,所以恨嫌她,象我们这粗粗笨笨的倒好。”宝玉道:“这也罢了。咱们私自顽话怎么也知道了?又没外人走风的,这可奇怪。”袭人道:“你有甚忌讳的,一时高兴了,你就不管有人无人了。我也曾使过眼色,也曾递过暗号,倒被那别人已知道了,你反不觉。”宝玉道:“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来?“袭人听了这话,心内一动,低头半日,无可回答,因便笑道:“正是呢。若论我们也有顽笑不留心的孟浪去处,怎么太太竟忘了?想是还有别的事,等完了再发放我们,也未可知。”
宝玉听了久久不语道:“况又是一身重病,里头一肚子的闷气,她又没有亲爷热娘,只有一个醉泥鳅姑舅哥哥。她这一去,一时也不惯的,那里还等得几日。知道还能见她一面两面不能了!”说着又越发伤心起来。袭人笑道:“可是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39;。我们偶然说一句略妨碍些的话,就说是不利之谈,你如今好好的咒她,是该的了!她便比别人娇些,也不至这样起来。如今且说现在的,我才已将他素日所有的衣裳以至各什各物总打点下了,都放在那里。如今白日里人多眼杂,又恐生事,且等到晚上,悄悄的叫宋妈给她拿出去。我还有攒下的几吊钱也给她罢?”宝玉听了,心中自是感谢不尽。
宝玉将一切人稳住,又去了一趟潇湘馆,怕今日大观园抄检惊扰了黛玉,却见紫鹃道:“姑娘已经睡下了,太太今日来只是看上了姑娘的一对琉璃瓶,得了便回了去,并不曾惊扰到姑娘。”宝玉便放下心来,独自得便出了后角门,央一个老婆子带他到晴雯家去瞧瞧。先是这婆子百般不肯,只说怕人知道,“回了太太,我还吃饭不吃饭!”无奈宝玉死活央告,又许她些钱,那婆子方带了他来。
这晴雯当日系赖大家用银子买的,那时晴雯才得十岁,尚未留头。因常跟赖嬷嬷进来,贾母见他生得伶俐标致,十分喜爱。故此赖嬷嬷就孝敬了贾母使唤,后来所以到了宝玉房里。这晴雯进来时,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故又求了赖家的收买进来吃工食。赖家的见晴雯虽到贾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却倒还不忘旧,故又将他姑舅哥哥收买进来,把家里一个女孩子配了他。成了房后,谁知他姑舅哥哥一朝身安泰,就忘却当年流落时,任意吃死酒,家小也不顾。偏又娶了多情美色之妻,见他不顾身命,不知风月,一味死吃酒,便不免有蒹葭倚玉之叹,红颜寂寞之悲。这媳妇遂恣情纵欲,满宅内便延揽英雄,收纳材俊。目今晴雯只有这一门亲戚,所以出来就在他家。
此时晴雯的姑舅哥哥外头去了,那嫂子吃了饭去串门子,只剩下晴雯一人,在外间房内趴着。宝玉命那婆子在院门哨,他独自掀起草帘进来,一眼就看见晴雯睡在芦席土炕上,幸而衾褥还是旧日铺的。心内不知自己怎么才好,因上来含泪伸手轻轻拉她,悄唤两声。当下晴雯又因着了风,又受了他哥嫂的歹话,病上加病,嗽了一日,才朦胧睡了。忽闻有人唤她,强展星眸,一见是宝玉,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攥住他的手。哽咽了半日,就伸手取了剪刀,将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并指甲都与宝玉道:“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内独自躺着,也就象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论理不该如此,只是担了虚名,我可也是无可如何了。”宝玉听说,忙宽衣换上,藏了指甲。晴雯又哭道:“回去她们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