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涵有种预感,这场节目播出一定火爆。
他夸赞了几句麦田年少有为,壮志豪心之类的,然后又询问了其他问题,其间和别的主持人配合,插科打诨,现场气氛格外火爆。
张涵笑道:“麦田,暑假还有几天就要结束了,你却还没有回家,差不多半年没见父母了吧,有没有想他们。”
刚还豪情万丈的麦田瞬间蔫了,自己和父母相隔两个世界,比生死两茫茫还要遥远。都说养儿为防老,自己却让父母一直失望,最后还白发人送黑发人。
子欲孝而亲不在。
张涵看着麦田沮丧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别伤心,现在我们进入下一个环节,‘人家有真情,人间有真爱’,或许你马上就能见到你的父母呢?”
“人家有真情,人间有真爱”是《天天娱乐》节目中不固定的环节,会请来嘉宾的亲人或朋友做客。
“啊——”麦田微微有些发愣。
“老二。”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麦田赶忙回头去看。后方靠近屏幕处站着个灰白头发的瘦高老人,他脸色黝黑,褶子重叠,拿着话筒的话略颤抖,有些窃窃的。
从穿着打扮看,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让他的脊梁都有些弯曲,脖子微微前探。眼神闪躲着不敢看这大舞台的灯光和台下的观众。
这人和自己的老爸长相完全不同,不过同样的沧桑,同样的关切。
“爸。”麦田替死去的倒霉鬼喊了一声“爸”。也隔着时空为自己父亲喊了声“爸”。
“麦伯父好。”主持人们都打招呼道。
“好。好。”
台下响起如山岳般的掌声。
“伯父,麦田现在可是明星了,你是不是很为他骄傲。”二号主持人惯性询问。
结果,老爷子没理他,而是想和白关舞握手,见她指如削葱、如玉般滑嫩,又羞愧的缩了回来:“这是我儿媳妇吧,长的真俊。”
“——”麦田有种晕倒的感觉。
“——伯父,你好,我是麦田的——女朋友。”白关舞说话也吞吞呜呜,难得的脸红。
——
电视机前,白关舞的父亲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这算怎么回事,我都没见过那小子,大好的闺女怎么被人预定了。”
“不行,等下了节目,我得给丫头打个电话问问,她是不是偷着私定终身了,有没有便宜那小子,他们不会——”
“唉。”
——
“你婶,让我说声,俺们都挺待见你。别担心,俺老两口省吃俭用也会给你们买上房子。”老爷子说这话时有些不敢抬头。他没来之前,天天看这《一曲成名》,隔着屏幕都瞅见白关舞是个漂亮的姑娘,等真见到才发现屏幕淡化了她的美。这丫头美的冒泡,比村东头二丫还漂亮了百倍,简直跟仙子一样。
孩他娘说,这丫头没屁股,将来不易生儿子。完犊子玩意,女儿懂什么,只要自己儿子喜欢就好。
“嗯。”白关舞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这浓情的一刻,让观众们心中暖暖的。父亲嘛,都是这样,不大会说话,也不大爱说话,他甚至着急上火还会揍你。但是不代表他不疼你。
你多么出名,他不在乎;你多么有钱,他不关心;他就稀罕你有时间带着媳妇或未来儿媳妇回家看看。
“伯父看来你对白关舞很满意啊。”
“嗯。”
张涵拉家常般:“伯母,怎么没跟您一起来。”
“家里地都荒了,她和老大忙着打灭草剂呢。”
——
张涵又絮絮叨叨询问了一些问题,这环节就是为了煽情,可老爷了不是城里的老头、老太太,既不能说也不会道,总是问三句,才吭哧吭哧憋出一个“啊”来。
张涵止住询问:“麦田,你不是说要在现场编写一首歌吗,不如就为全天下的老爸写一首如何。”
他这话一半是想验证麦田的才华,一半是开玩笑。我们听的歌里面,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情歌,伤心的、幸福的、孤独的、释怀的——为啥?因为情歌好写。其次少见的是写兄弟,至于真正写父母的,你可以掰着手指头数数,我知道的好听的不超过一巴掌。
难。
我们口口声声的说孝顺,却总是把他们忽略。忙工作,忙学习,忙恋爱,忙照顾孩子,甚至忙度假,忙休息,除了春节却极少忙着回家。
“好。”没想到麦田爽快答应。
张涵愣住了,其他的主持人愣住了,台下的观众愣住了,电视机前的人们也愣住了,数秒后才议论纷纷。
——
“不会吧,他竟然要写一首关于父亲的歌,这难度也太高了吧。”
“no作no死。”
“他以为他是曹植啊,七步成诗,还能成为经典。”
“麦田,有些夸大了吧,不过我还是支持他。
——
评论几乎一面倒。
“给我一台钢琴。”麦田提出了自己唯一的要求。
“好,现在把舞台交给你。”张涵他们退到一旁,工作人员把刚才撤下的钢琴又抬了上来。
麦田并没有立刻演唱,而是深情的说道:“记得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感觉他就是登天的梯,是那拉车的牛。后来粗茶淡饭将我养大,我考上了大学,村子的孩子向外走,很少再与他坐在一起拉拉呱。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能猜到他坐在院中盼儿归,一袋闷烟满天数星斗。”
有些话,不需要刻意煽情,就能感动人。还没有演唱,很多人就热泪盈眶。麦田意外的博了个满堂彩。
电视机前,某观众阿润看着电脑,点头道:“这小子说话还真中肯,不去演讲都可惜了。”
商场下,露天烧烤店内摆了一台旧电视,胖老板正翻着烤架,汗水被炽的不停滚落。他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抹了把脸:“小孩子家家,也就是嘴能说,能唱什么好听的歌。”
“老板,来五串马口鱼。”一个瘦子叫着,然后鼓着眼对旁边的兄弟拍桌子道:“我赌他唱的好听,这话就带劲。要是咱说,还不是一把屎一把尿那套词。”
兄弟们叹息道:“你又有点喝高了。”
——
音乐响起。
——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
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
每次离开总是装做轻松的样子
微笑着说回去吧转身泪湿眼底
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
可是你不在我身旁托清风捎去安康
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再变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
一生要强的爸爸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微不足道的关心收下吧
谢谢你做的一切双手撑起我们的家
总是竭尽所有把最好的给我
我是你的骄傲吗还在为我而担心吗
你牵挂的孩子啊长大啦
——
阿润屏住了呼吸。
瘦子瓶口对准嘴巴,却没想起吞咽,啤酒流了一脖子,忙喊道:“老板,来点餐巾纸。”
“等会。”胖老板回头看着电视,都忘了翻弄烤架上的食物。
——
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
可是你不在我身旁托清风捎去安康
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再变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
一生要强的爸爸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微不足道的关心收下吧
——
歌词演唱结束后,麦田没有卖萌、卖骚、卖贱。他转过身对着镜头深深的鞠躬,眼中有着泪水在滚动:“爸,儿子长大了。”
老爷子坐在一旁,诧异儿子为啥没有选择面对自己,但还是被这歌曲听的感动。他这种阅历的老人不会流泪,吧唧吧唧嘴,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
阿润深深的叹息,然后掏出了手机,拨通了那个牢记在心中但就是沉寂了太久的电话。声音响起,是母亲接的:“娃,咋了?”
“——娘,我想家了。”
“想就回来呗。”
“回不去了,我刚刚升职,等忙完这段时间,只能等到年底了。我爸呢?”
“你爸睡了,别担心,家里挺好的。”
“嗯。”
电话挂断,矮小的民房内顿时响起强烈的咳嗽声。女人抱怨道:“你怎么不让我说实话。”
“说嘛啊,不就是有点咳嗽吗,过两天就好了。”男人又咳咳个不停。
——
“艹——”胖老板郁闷的啐了口,忙着看电视,把肉串都给烤糊了。
一旁媳妇正收拾着桌子上的啤酒瓶:“你怎么了,今天心不在焉的?”
“凤,赶明买点东西,咱家走吧。”
“为吗?”
“没事,就是想回去看看。”
——
瘦子已经高了,但还是又干掉了两瓶,他指着屏幕上鞠躬的麦田道:“你他/妈的感动了老子。”
“三哥,差不多了,你喝多了。”
“没多,我说真的。咱哥几个,都三十出头了,也有了孩子有了家。知道生活这个尿性,逼的解手都得蹲着。给上级送礼,给孩子补课,陪老婆一条街又一条街的转化妆品,可就是忘了咱爹,咱妈。忘了咱也是吃贴饼子、窝窝头长大的,忘了根,忘了本。”
——
注:《父亲》是2011年老男孩演唱的单曲,出自微电影《父亲》。喜欢的话,建议配合电影一起欣赏。虽然没有大场面的震撼,但是总有一处情节能扎进你内心最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