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吹过,沉默似死水般蔓延开来,人群不知何时都哑了声息。宫墙边的枫叶又落了许多,林花尽谢,月始破云缀在天际,方在这满目枯槁中衬出一丝异样冰冷的光亮来。
站在侧旁的安媛再也顾不得许多,便要冲过去扶起嫣儿。忽然有只手在背后轻轻拉住了她。她惊愕的回头,却见不知何时张居正站在了自己身后,只是混在人群之中,并不显得突出。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目色沉静入水,再投向张淑妃时,却多了一丝说不清的哀悯。
安媛不解其意的循着目光望去,赫然胶凝在张淑妃身后黑暗处的那个人影,她顿时吃了一惊,止住了脚步,瞬时心中如万马奔腾,起伏不定。她细细的辨着嫣儿的服色装饰,心中豁然一亮,惊心了几分。
嫣儿哀哀的卧在泥水污浊中,月白如水纹粼粼的长长裙裾尽皆被污,只有一袭茜紫对绡的薄纱轻轻覆在身上,在月色下更显楚楚清冷。张淑妃一身金丝彩凤翟衣也是朱紫色,她见到嫣儿的服色于自己相撞,更是气急,抬起绣着玉兰的胭脂新翠履便朝着茜紫薄纱重重的踏了下去,口中冗自斥道,“贱婢,还要乔装作致。你是什么身份?还敢和本宫顶嘴?还敢用此朱紫衣衫?难道还想再去蛊惑皇上么。本宫今日就废了你这娇滴滴的容貌。来人啊……”
“你还要叫谁来?”忽而有个沉静苍老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张淑妃错愕的回过头去,却见黑暗中有个熟悉的身影迈着大步缓缓走了过来。
张淑妃的神情陡然变了,慌忙中她带着几个侍女福身一礼,诚惶诚恐的唤道:“陛下。”
嘉靖嘴角噙了一抹冷冷的笑意,缓步走了出来。他只着一身雨过天青的团龙便服,外面罩了件银狐紫貂毛的大氅,在这黑夜中看去也并不甚引人注目,唯有腰畔垂下的一缕赤金的明黄缵海珠的宫绦格外触目。明黄,并不是人人可用的颜色。远远站在人群中的安媛心中一惊,陡然明白了几分。
张淑妃瞧见嫣儿垂着头百般可怜的作态,早已是恨的牙痒,却不敢在嘉靖面前放肆。只是觑着嘉靖的脸色缓缓站起身来,陪笑着说道,“怎么惊动陛下来此。”
“朕去哪里,是你该过问的么?”嘉靖语声不高,但收敛了笑意。
张淑妃瞬时脸色惨白,不敢多有言语。她站在原地立也不是,跪也不是,躬身请着安,也不敢直起身来。
嘉靖淡淡的垂眸望向了卧在泥泞中的嫣儿,目光中有一丝触动,沉声问道,“都跪在这儿是做什么,禁苑走水可是怎么回事?”
管事太监早已跪了下来,详细的禀报了事情的经过。嘉靖听罢略怔了怔,目光却瞧向了怯生生跪在泥水中的嫣儿,皱着眉头问道,“既是天降雷火,如何又让翁妃跪在这儿。” 说着他严厉的瞥了一眼张淑妃,语气中有了森然寒意,“淑妃统管六宫,怎么连这点宽容淑德的度量都没有,还要与后宫妃嫔置气么?”
“臣妾不是置气,”张淑妃早已察觉了嘉靖的神色不善,她到底胆识过人,此刻鼓起了勇气,仍是委屈的解释道,“只是今日事关禁苑走水的要事,翁妹妹仍是在禁苑中居住的嫔妃,火起前恰好私自离开宫中,臣妾因此不得不动了宫中规矩,要审问个清楚。”
张淑妃聪明伶俐,又是口齿便给,不过两三句就交代清了前因后果,推尽了自己身上的责任,却把事情引到了嫣儿身上。嘉靖犹疑的目光果然又扫到了嫣儿身上,神色轻微一变,“这么说,翁妃是在起火前就离开禁苑了?并不是刚从火场中跑出来的?”
嫣儿的身子微微发抖,在暗夜中瞧去,犹如一片摇摇欲坠、即将凋零的茉莉花瓣,素洁清雅,却可怜可叹。她轻轻咬了咬贝齿,无限哀怨的向安媛所在的方向投去一瞥,却并不回答嘉靖的问话。
安媛见状不好,左足微抬,便要挺身而出。裕王却牢牢抓住了她的右臂,目光中千言万语,都是恳劝阻止的意思。安媛轻轻摇了摇头,挣脱开了他的手,还是迈出一步,朗声说道:
“陛下,傍晚时是臣妇邀了翁娘娘去澪径轩中聊天解闷。禁苑中意外起火,翁娘娘怎会知情。请陛下明察。”
嘉靖沉吟的望了安媛一眼,见她穿着命妇的装束,却并未有宫人陪伴,一时有些想不起她是何许人。
张淑妃留神嘉靖的表情,已知他心中疑惑,于是不动声色的说道,“这位抚养皇长孙的李夫人,据说曾经是翁妹妹青云宫里的旧宫人。这样的昔日主仆如何就能证明得了,今晚翁妹妹一直都在澪径轩中呢?”她说着似笑非笑的看向了安媛,却看得她心底寒透,未曾想到张淑妃早已对自己留上了心,今日之事恐怕不只为设计嫣儿,更是为自己挖下的一个陷阱。可怜自己还懵懵懂懂,径直的往这个陷阱里跳。
嘉靖是从藩王即位,最是提防着外戚女子干涉帝裔政事。他疑心病亦重,此时听说安媛是青云宫的旧人,不免就上了心病,此时脸上勃然变了颜色,狠狠的盯着安媛,便要发作。
“今晚雷声太大,儿臣心中牵挂着铃儿,一直都在澪径轩中陪伴着铃儿直到入睡。儿臣亦可以证明,今晚翁娘娘一直都在陪着皇长孙玩耍,并无一步离开。”
安媛闻声一震,开口的却是裕王,他牢牢地抓住她的胳膊,表明了护定她的意思。她心里一时间杂乱分迭,仿若是一会儿在烈火烹油的火炉上煎烤,一会儿浸入了数九寒冬的冰窖中冷透,如同生了一场大病一般,她不自觉的就攥紧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