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说过了。”安媛含含糊糊的答道,附近邻居都只道她是李成梁的妹妹,因而平时对她也格外尊重。秋掌柜是个老实沉默的男人,见她们说妥当,便一言不发的去后院牵来了雇好的牛车,把货物木箱都搬上车中,自己坐到赶车的位置上。秋家妇人拉着安媛也上了牛车。
风雪中匆匆跑出一个小童,好像带着哭腔在喊着什么,风雪声实在太大,逆着风只能听到隐约传来“姑姑…”的唤声。
黑夜中,牛车辚辚向东而去。那小童狂奔到路口,也只看到在青石的雪地上留下两辙车轮痕迹。
一片雪飘在了他的手心,慢慢融化开来,变成了冰凉的水珠,刺痛了手心的肌肤。那雪中竟然有一种清香的味道,如同姑姑平日里的味道一样。
很快,大雪便会盖上这些痕迹,到了明日,这里又是一片崭新。
细雪浸湿了纸糊的车窗外,雪片纷纷飞舞,风依旧呼啸。
张居正收到书信,快马加鞭的赶到嘉峪关时,已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这日正是除夕,他独自牵着马进了城关,只见这个不大的城池里,家家户户都挂起了鲜艳的桃符,市列珠玑,商铺兴旺,门市红火,大明富甲四海,就连这边陲小城也是一派繁华景象。他打听到副指挥使府就在街后的巷子口,心中颇是有些期待,时隔半年多,马上就能见到她了。本以为早已阴阳永隔,谁知道时隔半年多,竟得知她还在人世的消息,一收到书信他便放下手上所有的事,只奔这里而来。
袖中的牛皮小酒囊中还有小半壶酒,随着步伐隐约摇晃作响,他不自觉的抓紧在手中,全然未曾留意到,在走过的这条热闹的街巷上,还有间悄悄关了门的商铺有些不谐,而那门前斗大的一个“秋记”招牌,此时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歪歪斜斜的倒坠在门上,似在预示着什么。
远远的,一个小童带了顶皮帽奔了过来,不留神滑了一跤,却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扶起。小童抬头看了看眼前青衫消瘦的清朗男子,忽然瘪了瘪嘴,开口唤道,“张恩公。”
安媛上了牛车,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那秋家妇人一改在外面热情嘘寒问暖的神情,拉扯自己上车的手有些冰冷,似一个铁铐般紧紧锁住了手腕。安媛轻轻挣扎了一下,却挣脱不开那鹰爪一样的锋利,她心中有些慌神,脸上强自笑着,“秋嫂子别开玩笑了,这是在做什么。”
秋家妇人却并不理她,麻利的从身后木箱中取出麻绳,把安媛的双手双脚都绑紧,直到确定她无法动弹,这才松开了她。双目却紧紧盯住她,生怕她会跑掉一样。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安媛苦笑一声,眼前的人是敌非友,她脑中极速的转着,到底有谁会和自己过不去呢。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你们认识春兰?”
那妇人冷冷瞥了她一眼,“安姑娘,你最好什么都别问,到了地方就会知道了。”
安媛心中赫然一惊,她知道自己姓安,那必然是知道自己底细的人了。小小的车厢内,两人心思各异。
出乎意料的,面前的女孩没有哭闹,也没有叫喊,甚至有几分坦然的。既然天下之大无处可去,那便听从老天的安排吧。她于是安然的靠在车壁上,反而安下心来,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双眼合目休息。
反倒是那妇人有些吃惊的望着她。
车行颠沛,日夜兼程,这一路行的很是疲惫。还好那秋家妇人每日饮食起居倒不曾亏待了安媛,只是不许她下车一步,更不知饭菜中给她服下了什么药物,安媛的声音渐渐嘶哑,过了四五天后,竟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全然便是哑了一样。而那秋掌柜就在外赶车,倒也并不露面。
转眼已是过了十余日,安媛终日在大车之中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这日午后,大车行了不久竟然停下来,耳听得窗外有人大声喊着,“都排队来,都排队来,入京的一律要凭路引。”熟悉的京片子传来,安媛不免一怔,兜兜转转了这么久,竟然又回到这个地方。
风微微掀起毡帘,一行白鹭划过天际,金色的琉璃瓦,在冬日和煦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高大的城楼依旧古朴沧桑,飞檐入层林,车外穿梭来往的路人许多,肩挑走卒,都排着队入城去,喧哗热闹之间夹杂着各地的方言土语,一派尘嚣市井。
车外忽然传来一声极其熟悉的清冷语声,淡淡的听不出半点情绪:
“大胆,连本王的车驾也敢阻拦。”
只这一瞬,安媛竟然忍不住有流泪的冲动,喉中“荷荷”两声,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几乎本能的凑到车窗前,想看的更清楚些。透过帘缝,隐约可以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马上,手执缰绳,轻衫缓带,宝蓝的袍上绣着忍冬的宝相花,一水的织锦勾花不到头。他身前还坐着一个年轻的少女,看起来甚为亲密,那少女身着点翠通碧的衫裙,外罩一件貂鼠皮袄,头上只簪一枚菩提叶,俏生生的映照芙面,着实是位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