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上觥筹交错,一片歌舞升平如旧。嫣儿心中却多了几分忐忑。算起来张居正带着那王府侍女该是见到了凤花,可不知张德现在去传旨,又会带回谁来。若是带回凤花还好,若是带回的是个陌生宫女,到时候不知道姐姐和裕王会有如何反应,万一事情败露,嫣儿简直不敢想下去,明代宫廷规矩甚严,宫女无故不得出宫,一旦发现宫女外逃,无一例外行刑仗毙,便是病死也须病死在宫内的治所中。
裕王不动声色的向嫣儿斜觑了一眼,频频向韩太妃举杯敬酒,口边却是噙着笑道,“孙儿三年未来看望太妃娘娘,这第一杯,是孙儿的自罚。”
韩太妃闻言眉开眼笑,说道,“三儿小时候与哀家最是亲近。哀家如今再看到三儿,仍然未脱小时候的模样。”
裕王一饮而尽杯中佳酿,却又给身边的翁氏满斟了一杯。翁氏受宠若惊,回眸望他,却见身边从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男子,不知何时竟然轻轻携起了自己的手,一并拿起酒盅道,“这第二杯,是孙儿夫妇一起敬给太妃娘娘的,”裕王说着微微挑起了眉,神色仍是淡淡,“孙儿的这段好姻缘也是太妃所赐,如今我伉俪第一次来见太妃娘娘,这杯如何能不敬过。”
殿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惊,人人都知裕王夫妇不睦,这段姻缘“怨”多“谐”少已非秘事,便是翁氏自己也吃惊不小,她迫着自己演着夫唱妻随的戏,却不免饮完酒后轻轻低下头去,眼角浸出泪来。听裕王如此说道,韩太妃一愣后倒是最先反应过来,笑的颇有几分不自然,只说道,“哀家入宫已历两朝,人老了半截入土,也别无它愿,最想看到的,便是你们这些小儿孙们和和睦睦……过去三儿这些年不来慈怡宫,哀家只道是因为茗儿的事有怨于……”
“这第三杯,”听到韩太妃提到这个名字,裕王蓦的瞳色变深,轻轻松开了翁氏有些僵硬的手,语气更见冰冷,“孙儿要为了…..”
“凤花姑娘到了,”匆匆走进殿来的张德大声的禀报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周遭静的可怕,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他茫然的环顾一番,只见瞧向自己的目光中有怜悯、有庆幸、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求援的向中间的韩太妃望去,却见一片寂静之中,韩太妃轻轻的颌首,表情中却多了几分不为人知的解脱,“宣她进来。”
夜色深沉,宫里熄尽了烛火,一个人影也无,天边的孤月早已隐入浓厚的云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撞撞跌跌的奔走在深深宫闱中,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仿佛是唯一可以抓住的希望。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中,深深浅浅,仿佛踩在云里。
要离开,一定要离开。
她的脑海中划过许多画面,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受重伤,第一步踏入这座宫殿,这一年的日日夜夜如电视剧般在放映,她的眼前闪过许多张面孔,似喜似嗔的嫣儿、天真开朗的阿保、永远阴沉的嘉靖、淡淡哀愁的春兰、一脸失望的朱三……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只是要出去,哪怕抛弃一切,只要离开就好……
某个瞬间,当她抬头看到不远处城门的光亮时,感觉竟是那样的不切实际,伸手便可扶到的的宫墙,如同在梦中。一种真实的刺痛忽然从脚心传来,她霎时立住。
“怎么了?”他立刻惊觉的止步,有些焦急的回头去看她,却瞧不见她的颜容。黑夜中只感觉握着的柔荑挣脱开,他瞬时心中一紧,竟有半刻彷徨不知所措。
“痛…..”凤花轻声道,强忍着疼痛慢慢蹲下身去,去摸扎在脚底的东西。
“该死。”他蓦然醒悟,赶忙摸出怀中火绒点燃,借着火光已是看清,一枚细细的钢针半截露出鞋底,光影中寒芒逼人。
“你忍着点,”他皱眉道,伸手轻轻握住钢针露出的一截,微一用力,很快的便拔出那根带血的钢针,不知何时,他后背冷涔涔的全是汗,“这是锦衣卫弄得玩意,在神武门这带的宫墙附近埋了许多,说是为了防盗用,却不知伤了多少宫人…都是我的错,今夜竟然忘了此节……”
“你可还能走么,”他轻轻的扶起她,言语中全是心痛。却见她颤颤巍巍站立不住,绣鞋踏过的雪地上,一丝刺眼的殷红漫开。
“还有多远?”
“就要到了。前面就是神武门了,过了这道门,便是宫外……”他柔声道,轻轻握住她的脚,望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痛惜。
“只要出去了,你想去哪,我便陪你去哪,去开个炙煮店,去游历各地山川,去你说过的那些神奇有趣的地方……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郡主也好,宫女也好……只要是你想过的生活,我都会陪你去……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他的声音陡然热切起来,温热的气息淡淡萦绕在耳边,她瞬时觉得有些晕眩。
一切都会好起来。她有些期待的想,唇边淡淡浮起一丝笑意。
“你忍一忍,我这就背着你出去……”说着,他便躬下身来,心中莫名多了一丝紧张。
“如果春兰被发现了,会把她怎么样?”她依旧站立在原地,却闭上眼,不忍自己敲醒这绮梦,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