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花合了眼,心怦怦跳着,不愿辩解,只是不去瞧他的脸色,脑海中忽然闪现过无数熟悉的画面,第一次湖边相遇,第一次在膳房里做的番茄鸡蛋面,一起逛过的街市,吃过的路边馄饨小摊……泪水早已盈在眼眶中,她只是命令自己,不许有半滴泪落下来。
“王爷……”嫣儿从旁想劝解,却也找不出好的说辞,话一出口,只得咽了回去。
裕王瞧着床上女子,见她始终不肯睁眼,一派自持冷淡的样子,不免心里发灰,眼前忽的一片恍然。
“罢了,此后不会再来扰你。”
忽然有什么硬物掷在床上,那人狠狠的跺跺脚,疾行几步,却又在门前驻足,半晌未曾掀开门帘。凤花面如死灰一般,努力做出自持之态,仍然难忍心底伤痛。她只是打定了主意,狠了心不去接话,只听靴声复又橐橐,门外那人已是愈走愈远,不多时,又恢复一片宁静。
凤花睁开眼,却见他临走时扔下的是块玉佩,正是那日重阳宴上,自己交给阿保去救人的那块,却不知为何会在裕王手里。正迟疑间,只听嫣儿在旁叹道,“昨晚你醉后,王爷把你从雪地里抱回来,自己守在外屋一夜未眠。”
凤花心中一紧,不知为何竟有些觉得痛意。
“王爷今早只拉着我絮絮说了许久,央我来做这媒。我本不愿答应,奈何王爷一直恳声苦求,后来叔大听了一会儿便回去了,只有王爷一直在央我。我思前想后,确实觉得对你来说是个好归宿,便答应来与你说。未想到会惹出这样事来……”嫣儿轻声叹息着,“你未见到他今日央我的神情,那样的激动,甚至有几分脸红……我认识王爷这么久,从未见过他那样孤傲的一个人,仿佛把什么都不看在眼里,却会有这样的神情。你啊……罢了,不说这些……你们有缘无分,这样让他死了心也好,好过日后再有伤心……”
回龙寺中,风雪且住,一个不过七八岁年纪的小童拄着一支长帚,便在寺门外卖力的扫着积雪。忽见一匹通体雪白的快马疾驰而到,来人翻身下马,却是一个青衫磊落的年轻男子,眉间气宇轩昂,颇有几分清冷萧肃之气。
小童与来人早已熟识,此时便躬身笑道,“师兄,今日这么大的雪,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青衫男子只点点头,简促道,“师父可在后院?”
那小童头上梳了一个髻,此时一歪脑袋,天真的笑道:“师父一早便念叨着师兄,说你会来。我还不信呢,他老人家在后院等你许久了。”
男子闻言一惊,把马缰交与小童去马厩系好。便向后院快步行去。未进院中,只听老师苍老的声音在房中笑道,“可是叔大来了?”
张居正一抬眼,只见老者身着一件灰布棉袍,笑呵呵的坐在桌旁,身边却有两杯清茶。他躬身行礼道,“老师早知叔大要来?”
老者含笑把一杯清茶递给他,说道,“今早戏卜了一卦,却是坎下艮上的一个蒙卦,便料叔大要来。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岂不应验?”
张居正本是不信易卜之道,然而听得老师如此神算,不由叹服,“老师妙卦,学生正是有疑惑而来,还请老师指点。”
“你是来问卜问前途?”那老者正是再此次入内阁为辅政的徐阶,此时他问明来意,轻轻啜了口茶,只是沉吟,“叔大,你我门下修学多年,然而你向来只论‘敦本务实’的学问,从来不轻易涉易理之道,怎么今日会有这样的发问?”
张居正轻掸长衫,眉目间镇定自若,正色道,“昔日阳明先生有言,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如今学生在裕王府中侍读已久,心中却久无所适,便是存了这样的疑惑。”
“龙潜于邸,指日可飞天。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缘,”徐阶直盯着他问,“你可是觉得裕王不是明君?”
“裕王果敢有所为,将来是圣明之主,”张居正略一沉吟,仍然如实回答,然而眉间却有淡淡萧索之意,“只是如今严贼当政,景王窥储,裕王府恐非所栖良木。”
“严贼乱国之祸,已有十余年,如今老儿已年近八旬,怕是不会长久了。”徐阶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分析道,“倒是景王阴险狠辣,是个劲敌。”
张居正想起重阳席间景王落井下石之事,忧心道:“不过景王心术不正,不是圣明天子的气象。”
“你究竟心中还是向着裕王的,”老者一眼洞穿眼前学生的心思,朗声笑道。
“老师,学生如今却无心仕途了。”
“这又是为何?”
“世上之事,太过飘渺虚幻。追求仕途,却是朝野肮脏,寻求归途,却是满心不得意。便如这次圣驾去了南京,老师虽然重回内阁,依旧不愿跟随而去,只是推病在这里休养。有时候学生真想如老师一般,在这深山之中修隐,翩翩归卧泛江月而去。”张居正轻声道,声音中却有几分斩钉截铁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