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臣妾自知被皇后所嫉恨,早晚都会有一死….臣妾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不明不白的死在冷宫之中….臣妾…臣妾撒这瞒天大谎,只为了还能再见到陛下一面…..”可辛依旧挂着笑,眼波微漾处,却是楚楚可怜的凄惨。
隆庆心中忽然一恸,俯下了身去,握住了她的手,柔声安慰道,“不要说了,你不要太费神,朕会找最好的太医来医你。” 太医此时其实已到了殿上,看到可辛七窍出血的情景都摇了摇头,示意无救了。
陈皇后赫然色变,额上沁出汗来,“臣妾….臣妾好意赐酒给赵妃….臣妾决然没有在酒里下毒…怎会,怎会…..”她的目光一掠可辛的身影,急忙叫道,“定是这贱婢要陷害臣妾,皇上明察啊皇上….”
李氏气到了极点,回身斥责道,“住口,你还有半分人性在?天下会有人给自己下这断骨蚀肠的毒药么?!”
陈皇后的瞳孔陡然放大了几杯,啊啊了几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验这酒盏!”隆庆帝大声吩咐道,双手握在一起,亦是愤怒到极致。
太医抖抖索索的取过可辛饮过的酒盏,验了片刻,据实禀报道,“酒里下了分量极重的鹤顶红….还有….还有轻微分量的胡蔓藤…..”
“陛下不可听她胡说,”陈皇后的面色很快如常,她冗自在辩解道,“这酒臣妾自己也饮过,而且臣妾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陛下的妃子赐酒下药。
“如果臣妾没记错….慢性的葫蔓藤…服下之后,人会腹痛如绞,断肠而死….”可辛忽然开口道,“陛下可以去查查,前头的殷氏是怎么死的!”
陈皇后听到殷氏二字,面色赫然煞白。可辛挣扎着爬起身来,叩头道,“臣妾曾为皇后宫中的婢女,昔日曾目睹皇后作恶多时….臣妾没有揭发皇后的恶行,隐瞒了这些年,臣妾夜夜噩梦,生不如死。”
“贱婢!”陈皇后嘶声叫道,“你这贱婢疯了么!当年殷氏的毒药是你亲手调的!本宫若有事,你也难逃一死!”
“是,不止给殷氏的葫蔓藤是臣妾亲手调的,就连当年给李贵妃娘娘服下的葫蔓藤,也是臣妾依照皇后的旨意,亲手灌下的呢。”可辛嘴角的鲜血越来越多,可她的话却震惊了所有人,“当年,当年裕王府被围,皇后假传圣旨,让李妃留在府中,待得裕王府火起之后,又嫁祸于殷氏囚于冷宫,事后给殷氏灌了满满一盅的葫蔓藤,殷氏当晚在冷宫里毒发肠断而亡,殷氏临死前凄厉的呼喝声,臣妾今生今世都忘不了,皇后娘娘,你还记得么。”
“不要说了,你疯了,你疯了。”
“臣妾还没有说完呢,殷氏死后,皇后娘娘发现了李妃居然不仅没有在裕王府的大火中死去,反而被蓝真人救了出来,皇后娘娘在京城的一家客栈中找到了正在养伤的蓝真人和昏迷不醒的李妃娘娘后,一面派鸾瑚把蓝真人诱骗到宫中,一面吩咐奴婢给李妃灌药,可奴婢不忍心再为皇后作恶,事到临头少调配了一味药,灌下后又打赏银子给小厮送李妃回老家去了,不忍让她抛尸荒郊野外。至于李贵妃是生是死全看天命。”
“你!”陈皇后双目赤红,钗横鬓乱,已是恐惧到极致,“你骗我,李妃已经死了!已经死了!!这世上哪还有李妃!”
“皇后娘娘睁眼看看,”可辛忽然拉着李氏到身前,冷声道,“如今在你面前的她不是李妃是谁?臣妾也是三年后在宫里见到她才知道,原来当年的李妃娘娘服了药并没有死,而是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可辛说完这一切,平静的跪在地上,垂目道,“当年臣妾与鸾瑚同为皇后的贴身侍婢,所有的事都有参与。臣妾说的是真是假,陛下审问鸾瑚即可知道。”鸾瑚闻言瘫软到地上,毫无半点力气。
陈皇后已经神志不清,冗自指着李氏尖利的叫道,“她不是李妃,她不是李妃。”
“来人,把皇后拖下去,”隆庆厉声吩咐道,“先关押在坤宁宫中好生反省,等朕发落。”
可辛望着陈皇后被拖走,目光中终于露出一丝快意。然而与此同时她的面色早已苍白如纸,唇角不断地有鲜血浸出,她委顿在地上,七窍中仍有血泊泊的流出,再没有半分力气。
李氏忽然走近她,拿着素白的帕子替她擦拭着唇边的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完,帕子都被浸的湿透。
“你不恨我么,”可辛忽然握住了李氏的手,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李氏摇了摇头,轻声道,“若不是你当日少配了一味药,不然我也无命活到今日。”
可辛眼眶中忽然蓄满了泪水,凑在她耳边吃力的说道,“那酒里被陈皇后下了慢性的葫蔓藤…但…..真正….真正致命的鹤顶红…却是我自己早就服下的…”
李氏的手一僵,心中瞬时大恸,原来可辛早已萌了死志,她的办法竟然是这样壮烈,她知道自己若是说出实情,也难逃一死。便不惜以一死来揭露陈皇后的真面目,她的泪终于滚滚落下,“你…你这是何苦!”
“我不是…不是什么赵氏宫人,“她摇着头,伏在李氏耳边道,“我本是先帝之妃翁氏的幼妹,我的长姊….是先头的裕王妃….先帝过世时…我本该…本该随姐姐一同为先帝殉葬…..陛下收留了我在陈皇后身边做了侍女……我们翁家负你良多,这是唯一…唯一我能做的了…”可辛忽然从腕上褪下一个乌油油的木镯,套到了李氏腕上,然后奋然的推开了她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了隆庆的足边,喘息着仰头望着隆庆,鲜血不断从她口鼻流出,面目狰狞的怕人。她仰面说道,“陛下….臣妾这条性命是陛下所赠…在这宫中能得陛下错爱,诞下皇子..臣妾再无遗憾..…今日臣妾以死偿命…李贵妃人品端重…臣妾死后…愿..愿以幼子相托,请陛下成全。”
隆庆大病未愈,精神总有些不济,面色亦是有些发黄,此时他点点头道,“好,朕答应你。”
“陛下,你会原谅我么?”她的气息越来越薄弱,仿佛随时都会闭上眼。
“朕…原谅你了,”隆庆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忍,“是朕对不起你。”
可辛的面上忽然露出一丝满足的神色,白皙的皮肤竟是透明的白,脸上渐渐显出一道明亮的光彩,她松开了李氏的手,勉力仰起头凑到隆庆的耳边,轻声对他说道,“其实我一点也不恨你,姐夫。”
她浑身一震,终又恢复了宁静。
最后一滴血水混着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滴落在她唇边,如一朵绽放的胭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