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宫里所有的殿阁前都燃起了宫灯,远远望去似一条条飞龙般点缀着诺大的宫殿群,看上去煞是好看,然而颇为扎眼的却是紫禁城正中的三座主要殿阁都被黄色布缎蒙上,看上去荒废许久了。实际上自十余年前的一次火灾后,朝廷一直迟迟没有拨出银两来进行修缮。
抬着凤辇的队伍照例走过场般的在三大殿前转了一圈,象征性的表示着凤辇中的女子已完成了入宫的仪式,便匆匆从西边的月华门抬了出去,直奔皇帝如今的实际寝宫--西苑而去。凤花跟随着众人的队伍而行,只觉得如今眼前见到的宫殿似与大学时逛过的故宫不甚相同,牌匾都是清瘦刚劲的汉字写就,并不似后世满汉对照的字样,就连许多宫殿名称也与现代闻名的“乾清宫”、“太和殿”之类绝不相同。
然则进了西苑,眼前景致却赫然熟悉起来,气势磅礴的宫殿群之中,是一片诺大的蜿蜒的水域,湖面上波光粼粼,岸边灯光零星,偶有两三宫人湖畔而过,也是轻声蹑足,说不出的静谧宜人,这不正是凤花熟悉的北海后海一带么。想起大学时代,无数次在后海边如繁星密布的酒吧中流连,当时的凤花并未想到,有朝一日能来到五百年前的这里吧。
前海和后海的连接处,有一座窄窄的单拱石桥,镂空的云花栏板雕刻精美,翠屏卷花望柱分明,凤花脱口而出,“银锭桥?”
“姑娘怎么识得此处?”前排一个宫女奇怪的回头看着她,“你原来也进过宫啊。”凤花哑然失笑,这桥如何能不认识。曾经多少次在这桥边抱膝而坐,约上三两好友,抱着一瓶嘉士伯,就着月色也能喝一夜的酒。想不到五百年前原来就有这桥了。
依旧是天心月圆,银桥垂柳,眼前熟悉景色便如昨日般熟悉。不想转眼,换了人间。
湖边的一处殿阁内,红烛高烧。室中装饰皆新,被褥枕帕无不是用金丝银线所绣,说不出的富贵奢靡气息。嫣儿一身盛装未谢,灯下看去尤是芙面生晕。此刻她便静静坐在床边,在这宽阔高旷的殿阁中,更显得身姿娇小,可堪人怜。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红烛渐渐烧尽。凤花望着床边的宫装女子,见她娇艳脸庞上的神色由期盼转为焦急,又由失望直到黯然。当最后一丝火苗“扑的”跳跃了一下而闪灭后,诺大的殿阁须臾间陷入可怕的黑暗沉寂中。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丝竹声,立在一旁的凤花向窗外望去,湖对岸的殿阁内灯火辉煌,人影阑珊,隐约有莺歌笑语阵阵,觥筹交错不绝于耳,似乎是在举办盛大的筵席歌舞未散。
也不知在黑暗中沉默了多久,忽听到嫣儿低哑的声音,“天色晚了,你出去吧,我要睡了。”说着,似也不等凤花答话,合衣便卧在床上,面朝着墙壁而眠。
凤花心内叹息一声,有些可怜眼前的女子,她悄声退出房去,轻轻掩上了门。
第二日清晨,凤花刚刚进房服侍嫣儿梳头,便听到太监过来传旨,“恭喜娘娘,圣上旨意,封娘娘为正三品婕妤,赐居青云宫。”凤花见嫣儿仿佛充耳未闻一般,只得走了出去,含笑给几位传旨的宫人太监打赏了银钱,千恩万谢的话说了不少,总不能让人觉得失礼。再回房时,却见嫣儿仍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处,静静地对着菱花镜许久,在头上插上了一根珠钗,
“娘娘,该去给太妃请安了。”见嫣儿全然没有出门的意思,凤花只得悄声提醒她宫中的礼节。宫中新晋品级的嫔妃,都要去谒拜上殿。太后和皇后都已过世多年,如今宫中,自以武德朝进宫的韩太妃为尊,后宫中地位最崇的却是皇帝现下最宠信的张淑妃。
“好。”嫣儿淡淡的回答,便跟着凤花向外走去。
慈颐宫内,韩太妃含笑接受了嫣儿所行的大礼,“以后入得宫中,要多修贤良淑德之仪。我儿才入宫来,一日之内便是三品婕妤,可见圣上看爱。平日要多读太祖《女训》,方是佳妇所为。”
坐在一旁的张淑妃却掩口打了个呵欠,她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身着一身华裳,举手投足间都是风姿,顾盼亦可生辉。她见一殿的人都注意自己,不免对太妃娇笑道,“太妃娘娘,儿臣昨晚给皇上跳了新排的《霓裳舞》,皇上看得高兴,又灌了儿臣许多杯,侍候圣驾一夜,实在辛苦。儿臣想先告退了。”
嫣儿闻言神色微变,低下头去,紧紧抿住双唇不语。太妃点头微笑道,“回去吧,辛苦你了。”
张淑妃姗姗起身,仿若未看到嫣儿一般,只向太妃衽敛一礼,竟自便离去了。殿中一时尴尬,太妃略话了几句家常,便推说困倦,好言让嫣儿回去休息。
凤花只是一个毫无品级的都人(明代宫女中最低的一等),因为身份太低,并不能随嫣儿入殿,只得在门外等候。她心中甚是焦急,嫣儿自从昨晚开始便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不知在殿内会不会出什么差错。等了不久,只见容色艳丽的张淑妃先走了出来,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神色嚣张的离去。
待到嫣儿神色黯淡的走了出来。凤花心知必是刚才张淑妃给她颜色了,有心想劝慰几句,却见嫣儿怔怔的望着远处,脸色苍白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