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梦回大明十二年
4085600000158

第158章 折柳春光入愁肠(4)

李氏回到家时,已是敲过了二更。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了一夜,却仿佛身处在懵懂之中。不知何时扬起了雪花,此刻街市上人潮早已散去,所有的灯盏也悄然熄灭,天地间只有一片寂静的黑与白。她静静地立在张府朱红的大门外,看着门上还未撤去的红灯笼发呆。在街上走了一夜,早已习惯了这般的寂寞与冷消。

澄净的世界如被冰封,唯有水晶桥上双双对对相携相依的眷侣身影深深映在她的脑子里。她脑海中忽然浮现的,却是许久之前,刚刚两三年前新婚时的情景。彼时她初嫁至京城,贫门小户的女儿乍离了父兄的庇护,独自一人孤零零的住在诺大的宅子里,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

上元灯会那夜,一向忙于公务的他忽然很早就回来,拉了她便出去看灯。彼时天寒地冻,唯有彼此相合的手心却是热的。走过水晶桥,看过正阳门上纸扎的彩凤,喝过锦衣侍卫在端门发的金盏佳酿。年年元宵夜,皇帝都会亲赐御酒给京城万民。百姓们只需要在端门外排队领取锦衣侍卫发的用金盏盛满的美酒,这早已是京城流行的风气与美谈。彼时她并没见识过京师的繁华,也没见过这样富丽潇洒的夜景。

她在端门外排了许久的队,却被蜂拥的百姓挤得不堪,茫茫人海中与他失散了开。待她终于被人潮挤到前面时,斟酒的侍卫以为她是插队乱挤的人,十分的豪迈把她推开,“小娘子,莫往前挤,去后面老实排队去。”

她又是委屈,又是难过,眼泪忽然落下来。那侍卫见她哭了,顿时也有些发慌,手忙脚乱的劝了她一会儿。

人潮中是他抓住了她的袖子,她回头看时,只见他青衫徐徐,手里捧了杯金盏酒笑盈盈的望着自己。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反而落得更急。就着他的手一杯饮下,早已羞红了双颊,侧目却觑看他面上的神色,一概的沉寂如水,透出三分空洞与怅然。

其实她也许是并不明白他的。她忽然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所谓一见钟情,所谓飞上枝头,都不过是水月镜花的一场泡影。当他遇到了真正相谐的人,便会抛却旧时温柔,把她独自留在这冰雪的世界中。

于是是夜,她在水晶桥上独自离去,依旧去端门领了杯金盏酒。此夜斟酒的锦衣侍卫依旧豪爽而威严,满满一勺舀下,杯中酒都溢出许多。金盏在漫天灯耀中流光万千,虚幻的不似是尘间景象。唯有冰凉的液体入喉,茫茫的记忆如旧,她忽然觉得世间停顿了一顿,辛辣的气味只逼头顶,混着三分甘甜三分苦涩的滋味。

其实她的不甘中尤自带了三分对往日的怀念与叹息。眼泪瞬时随着酒滴滑落,耳边依稀还是那位侍卫粗豪的语声,“这部还是前年那位小娘子么,怎得又哭了?”

是了,尤记得那年河畔垂柳先发,冰天雪地中尤见一枝新绿挑然霜白中。在枝下她听他吟过诗: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彼时她只觉得他念得温柔而荡漾,虽然浑不解诗中含义,却以为是写眼前之景。直到今日她方才隐约明白了几分诗中的含义:

今年月圆时,花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满青衫袖。

肩上的幼女早已沉沉睡去,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棉锦被替她遮好小脑袋,这才缓缓叩了叩门。

叩门声甫落,门吱呀一声洞开。奶妈秦氏忠心耿耿的在门口守了一夜,此时十分利索的替她掸去了身上的雪,一壁接过她怀里的小雪,却小声说道,“夫人这般晚才回来,东厢都睡下了。”她“哦”的一声麻木的点点头,偏头看了一眼东厢黑漆漆的窗棂,只觉得漫天苍茫的大雪仿佛把自己的心都冻住,心下一片木然。

“夫人喝酒了?”秦妈凑近去闻到她身上一股子酒气,冗自不解她的难过,只是忿忿不平道,“要我说夫人到底太好性子了些,东厢那位姨奶奶乔张作致的说是胸口闷,身子不好,一回来就要管家下钥把门关了,说外面街市上嚷的心烦。又支使着管家前前后后的替她熬粥熬药,老爷居然管也不管,一味的哄着她。我怕夫人回来时没人开门,就一直在门口守着夫人。”

“辛苦你了,秦妈,”李氏微微点了点头,心下十分感激,口中缓缓道,“以后小雪多由你费心照顾一些。”

秦妈连连点头,目送着李氏婀娜的身子回了房中,这才回过些味来,只觉得李氏最后那句话十分的奇怪。

日子一天天过去,倒也波澜不兴。转眼到了春日半,她每日犯春困,只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反正早起也不需要她再忙什么,他的起居饮食一概都有鸾瑚操持,她站在旁边反倒像个外人。如今鸾瑚掌管了府里一切事物,全然是女主人的模样。她既懒得出去应付,索性吩咐了秦妈连午饭都搬到房中来用,也少了出去与之碰面的尴尬。

谁知四碟菜色刚刚摆到桌上,房门口却传来一声鸾瑚清脆脆的招呼,“我说是什么这么香,敢情是姐姐房里在开小灶啊?”

秦妈恼怒她的无礼,便伸箸替李氏布菜道,“夫人快尝尝,这个柳蒸的糟鲥鱼可做的不错。”

鸾瑚被晾在门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十分的不好下台。到底还是李氏微觉不妥,朝她和善的一笑道,“用过午饭了么?没吃的话坐下一起吃吧。”

鸾瑚得了这个坡下台,十分洋洋的白了秦妈一眼,捡了个座坐在桌边,自有她房里的丫头小凤十分殷勤的替她盛饭布菜。她朝一桌子的菜瞧了一眼,忽然用帕子掩住了口,俯身干呕了几声。

李氏忙道,“怎么了,可是生了病?快叫大夫来瞧瞧。”

鸾瑚皱眉道,“倒也不是病,看这菜太油腻了些,不免有些反胃恶心。”

她的丫头小凤忽然一惊一乍的的说道,“我家奶奶恶心了好几天了,只爱捻些酸的梅子杏儿的吃,怕不是有喜了吧。”

李氏心里一凉,半晌方才强笑道,“既然如此,妹妹更要保重身子些,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是好。把这些菜换了去,让厨房另外布些菜来吧。”

小凤却嚷道,“厨房的菜如何吃得?都是油腻荤腥的东西,我家奶奶爱吃的菜只有京城留仙居的菜色。”

鸾瑚恼怒的啐了小凤一口,却对李氏笑道,“我这丫头没大没小的惯了,姐姐别见怪。我哪有那么金贵,少吃两口也不差什么。左右是叔大精通医术,回来让他瞧瞧就是了。

李氏勉强笑道,“那还是委屈不得。就花重金请留仙居的大师傅来咱府里做半个月的菜吧。”

“如此多谢姐姐了。”鸾瑚倒也不推辞,频频笑着向李氏衽敛一礼,竟然姗姗的去了,那丫头小凤亦是趾高气扬的跟着走了。

秦妈在旁看着生了满肚子的气,再看李氏搁箸不动,不免有些心疼的劝道,“夫人,再吃点吧。”

少顷,只听到李氏散淡的声音,“不吃了,都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