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青年作家(2015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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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锐小说(2)

他说:“我们在一张床上什么都没干,你信吗?”

我说:“不想信!”

他说:“如今只有肮脏的才实在,摸得着,干得爽,才能够获得第一手的感受。”

我说:“其实,干净的也是爱情。不是,那又是什么?”

他喝着酒比我更像一个诗人。很多时候,除了我的神出鬼没、不守时等等坏毛病,像个自由散漫的诗人外,哪儿都不如他像。此时的红领巾是那么神秘。

和红领巾在华容道等文学女青年的时候,城市边缘有一艘轮船搁浅在了滩涂上。据说,楚留香就是从这艘被破产的船厂遗弃在轮船上,无精打采地走了下来的。他以水手身份行将开始的旅行,就此告吹。他在海边站很久。后来,尾随一个橘子型屁股的少女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中。

【七】

红领巾是在我们常去的白色巨塔与楚留香遇到的。那天,红领巾受邀请去看一个电影学院老师拍的纪录片。当陨石把村庄砸得像个烂西瓜时,一只粗糙的大手撩开门帘,一束光从外面泼进来,一个男人就从这束光中走了出来。进来后,他四处找着什么,很惋惜的样子。片子还继续放着。这男人坐在了红领巾的对面。他们互相看了好一会儿。

“张楚?”

“不是。你是小红?”

“不是。”

一段沉默。

“小红的右脸就比左脸大!你也是。”

“小红是个女的?”

“不是。是个胖子。我记得他说过住海边的。你写诗吗?”

“不写。你写过小说?”

“我是个水手。那你不是小红!”

“你也不是张楚。”

红领巾把张楚奉为偶像。他指的是那个写小说的,他喜欢小众人物。他有个梦想,我记得他说,我一定要见张楚。

“然后呢?”我问。

“我梦见我俩住同一个小旅馆里,他楼上,我楼下,我们在大厅坐着。我只看了他一眼,接着就是抽烟,两人低头抽烟,烟一支支减少。其实,该边抽边说点什么的,我记不得说了没有。总之,很晚了,我们各自回房。他在楼上有烟,没火机,叼着一支烟发呆。我坐窗前,看着天亮起来了,亮起来了,手上得意洋洋地把玩着一个火机。”

难以想象什么力量把至少表面粗犷的红领巾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有机会,我得看看张楚的小说去。有时,期待是一种力量,你说对么?红领巾把这个倒霉的水手介绍给我时,他就叫楚留香。

【八】

有时候,我还会想我的小说为什么无人问津,连红领巾这个小说迷也不再看我的小说。起先,我以为他虚无毛病犯了。“丧失兴趣,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他经常这么说。“张楚”这个名字的出现让我有些惭愧。我默认自己曾一度浪费语言成瘾。而浪费语言是现在很多三流文字工作者才热衷的事情。我就认识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卖字为生,每个字,“当——”敲下去,都是富有流通价值的行为。他们等待来自大卖报纸或者时尚杂志的订单,这类文字通常被卖得很贵。他们曾粗略给我算了下,每当他们植入一个汉字,就代表银行卡里多了一块三毛钱。一块三毛钱!足以带给他们手指敲击的快感。实话实说,我写这种“贵的”的机会越来越多,但我停止了。我以为能在一个适当的地方刹车,好比****时控制****,延迟带来的快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所体会的。我买了个中档摄像机为自己解闷。开头,我好像说过,我走遍小城的每个角落。“对啊,你拍到了海滨广场上公开抢劫路人的外地小孩、学校对面洗头房里的南方小姐肥大的屁股、还有……”红领巾说。

我不是新闻工作者,这不能对我造成什么刺激。后来,我接受红领巾提议,下乡去拍。我不知道小城的乡间如此有趣。每天很晚才回家,冲个澡,然后打开电脑连上数据线,在电脑里修剪这些美好的影像。很快,我就用其中一些影像剪辑出了我的处女作,白色巨塔放映的就这片子。后来,我把片子给楚留香看了。(放映时,我们还不认识,我猜楚留香大概正在船上呼呼大睡)他的意见和红领巾截然不同。他说,这个片子如果说缺点的话,几乎随手即是。当然了,这些缺点也都可以是优点……

楚留香:“过去有个朋友搞独立电影,我常看大闷片。”

红领巾:“你不是说你没写过小说?”楚留香:“我的梦想是有一天成为一个旅行家。你是干啥的?”

红领巾给一个香港老板当幕僚,这是一个类似于菜市场小贩的职业,只有足够包容的社会才能容纳他们。红领巾在酒桌上和我们说,“他今天又把一个公司给卖啦!”听上去,公司在他意识里就像一头猪,他用好的饲料,甚至不惜增肥剂或者非法注水,然后高价卖掉!

【九】

过去,红领巾没有这么能说。红领巾是从当了幕僚之后开始变得能说了。我甚至觉得面对这个人有些害怕。这是他出差回来后,我们的一次聚会。他去上海前,问我还记得舒怡吗?舒怡是他给我讲的第一个爱情故事的女主角。那是一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讲述,整个讲述高潮迭起,乃至我们散了,我一路上久久都无法从故事中自拔。这家伙!他说,舒怡现在那孩子很可能是我的!通往上海的动车大约需要八小时,我想象着,八小时过去,他们两人的相见将是如何?我记得红领巾说过,“他这辈子如果可以说是一辈子,爱的,记住是爱的,只有她……”可舒怡五年前的离开,几乎是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不是她的又一次浮现,红领巾说,我这辈子就没爱的啦!

他去了上海。他是带着十万个为什么去见她的。我想一切也许没有答案。红领巾在上海街头给我打电话时,我听得出他的悲伤,他说:“上海,真他妈大!”

我给楚留香电话,半天才接,接起来却不说话,只是笑。

“好。我带个人。”对方急不可耐地把电话挂断。我本来不想带张倩去的,是楚留香启发了我,我拨通了她的号码。

张倩依旧守时,我依旧早到,楚留香依旧迟到,红领巾的列车最不受控制,给他短信问到哪啦?他回说在车上。

“你看——”张倩问我,那女的是谁呀?

“一会儿就认识啦。”我说。

他们俩都是很要好,楚留香介绍说:“这是马倩。这是——”

“张倩。”我说。

楚留香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也现任!”

红领巾今天情绪好像很差,我们的玩笑并没有起什么作用。两个倩在桌边谈起来,不一会儿,熟了,说去逛街。

“找到了吗?”我问红领巾。

红领巾把帽子摘下来。

重复了一遍:“上海真他妈大!”

【十】

我说过,他俩长不了。虽然,楚留香迷恋这个小姑娘的程度有点丢人。他跟我们说起马倩都用一个古老的词语当引语:小娘子怎么怎么着。红领巾一听他说小娘子就崩溃。我不能接受的是他问我张倩的情况,也用这个引语。

“小娘子最近……”

“得!我们都叫贱人,没你那么高雅。”

“那小贱人最近在干啥?”

红领巾大笑。

“要不你家小娘子也起个俗名得啦!”

楚留香:“我家小娘子……”

“豹纹内裤!”

楚留香说是小娘子逼他穿的。尽管如此迷恋,但还是吃亏在他的不清醒上。他不应该如此相信我,我也不应该相信他。张倩后来哭着跟我说: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个屁!我应该知道,就像马倩知道我是个什么人。楚留香和小娘子终于没能逃脱我的预言,散了。可这里面不应该有我。和马倩,我只是一******。我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楚留香不应该计较。当我摸着马倩的小屁股时想过后果了。

我们在巨塔喝酒,我是其中最清醒的,楚留香和红领巾醉了。因为,红领巾因公司临时有事,匆匆走掉了。当时,楚留香已醉得一塌糊涂,我让张倩送一下他,他们住得很近。马倩那天也许心情不好,来时,一走进巨塔的门,就和楚留香扛上了,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不少。“我送送她。”说着,各自打上车,我们四个人分两队,向着城市的两个方向开去。我没找到她家。马倩在我家,一夜没饶过我。上上下下的,直到凌晨,我不行了,她才笑着说:“你也醉啦?”打张倩电话总占线。张倩第二天上午给我打电话说,出大事啦。她说,楚留香像死猪一样压在她身上睡着了。起先很怕,当听到鼾声传来,她的心一下松开了。

“你知道他多重吗?”她放下手机,撅着小嘴,出现在了我面前。张倩一坐下来,在旁的红领巾就不说我和马倩的后果了。

“来杯凉的,特别凉的!”她叫服务生。

奶茶没有上来,电话响起。张倩亲切地叫:“倩呀!”

我抬头看红领巾,他耸肩的同时,把手臂举起,放开手掌,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

“你怎么啦?”

张倩故意把声音压低,但我仍听见:“知道啦,没关系哟!”

三个人愣在桌前,服务生把奶茶摆在桌上。

我说:“怎么,今天喝凉的啦?”

张倩端起杯,一股透凉的水流泼到了我脸上来。

【十一】

楚留香的手机不通。我们一个月没见。我跟远在上海出差的红领巾商量好几次,想让他站出来做中间人,大家出来说说。红领巾是在从上海通往福州的火车上问,我想怎么说的?有什么可说的。

“好说,好说。”我说,“楚留香那边,我摆不平。”

红领巾:“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我们在白色巨塔,红领巾边喝酒边打电话,我在旁听,马倩在电话里懒洋洋地说,“她那个没来。”

看着红领巾看我的眼神,我不停摆手。

他:“楚留香在哪儿?”

她:“消失了。”

马倩说打从那次我们分开,就没见到楚留香的人影。这个人去哪儿啦?我想着想着,红领巾说话了。

“今天我去了海边。”

“海边?”

“船好像开走啦!”

后来,我生病住院时,红领巾看过我几次。

第三次,他一边把书递给我一边说;“你是说这导演吧?我在车上翻了翻就崩溃啦!这家伙死得那叫一个惨啊。他女人也一样,被人十七刀给捅成了漏勺。”第四次时,他来,这本传记书我大概翻完。他带来好消息,一推门就喊:“找到啦!”说着,抱了我下来,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迅速向后退了退。等站定,摇晃了几下,好像控制不住似的,便又跑来紧抱着我。

“儿子啊,我有了儿子!”他喊。

做父亲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曾简单地如同捅破一层******。此刻,我仍不晓得自己看到我儿子从小娘子肚里被一只血淋淋的手,完结生命时的心情是怎样的。也许,谁也不能阻止这肮脏成为爱情。

【十二】

我在这年冬季降临时去拍了个电影,你也可以认为此片是对我这篇故事的含沙射影。由于拍摄原因,我离开小城好几个月。在我看来,几个月已算漫长。回来后,可悲的事情就发生了。我从一个碟贩那儿得知红领巾除了跟他买大卖的商业片,那人还透露他在偷偷写小说,可悲的一点就在于这不是他亲自来告诉我的。去他家的路上,我手上晃动着给他带的六十七度,眼前一道残阳。

一路想红领巾写小说时是啥样子:小肉手托着左脸?右脸由于地心引力作用越来越大?右手不停摸索他聪明的脑袋瓜?视线向前延伸到夜之深处?他在眼前的黑暗中捏造出了一片海域?海上航行而过的是旅行家的船?灯塔在远处闪烁着淡淡的光?

东方破晓,平静如常。也许,他是忽然醒来的。我眯着眼看到一个人从半梦半醒的我的身上迈过,走到窗前。在这段暧昧的时间里,我始终看着他。可以说在任何孤寂里,我都是这样。妈的,不久后,就听说我们的朋友楚留香不辞而别,好像是跟李姓美女旅行去了。

夕阳无限好

蒋林

[作者简介]蒋林,生于1978年,四川南充人,现居成都;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读者报》副社长;出版有《在时间来到时踏上旅途》《隐蔽的脸》《乌有之乡》《不一样的烟火:张国荣音乐传奇》《守望麦田》《地震时期的生命与爱》《爱与忠贞》《马不停蹄的忧伤》《流放者》等多部畅销作品。中篇小说《安眠药没有痕迹》刊于欧洲文学刊物《梅园文学》。另有中短篇小说散见各文学刊物。

【一】

手机铃声响起时,杜永宽正在剁海椒,嘟嘟嘟的声音把晨曦敲成一丝丝细碎的阳光,穿过露台木棚上的瓜藤照射进厨房里。从南县到月城已经四十二年,他还是忘不了故乡小米辣的味道。每天早上吃米粉时,总会剁一小撮又红又尖细的小米辣,合着细嫩的粉丝吃得满头大汗。

不用想,杜永宽就知道电话是老杨打来的。昨天傍晚,他们在院子外的小巷子里商量了大半个小时,落实第二天相亲的每一个细节。当时,余晖洒在杜永宽花白的头上,脸上的皱纹和老年斑清晰可见。他频频点头,承诺一定按照她的交代做好。老杨转身朝巷子尽头走去,几步之后又急慌慌地跑回来对杜永宽说:“早点起床,别睡懒觉。”

听到电话声后,杜永宽把菜刀扔在一边,抓起案板旁的手机急切地说,这么早啊?老杨说,我专门提醒你,让小辉穿好看点,别像前几次那样灰头土脸的。杜永宽笑着说,我上周末陪他到商场里买了一身漂亮的衣服,你就放心吧。他没听清楚老杨在电话那端还说了句什么,但是那声叹息让他久久陷入沉思。杜永宽在想,老杨对小辉的婚事应该已经不抱希望,她之所以还一次次为这个三十八岁了还单身的男孩介绍对象,多半是看与自己共事半生的面子。

“杜辉,收拾好了就来吃饭。”杜永宽对儿子大声喊道。

“马上就好了。”杜辉的声音无精打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