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名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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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托尔斯泰传(1)

前言(第四版)

这一新版本包含了数量众多的修改和调整。

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到新增加的几页:附录的一章,介绍托尔斯泰的遗作,是从这一版才出现的。

此外,我们作品的俄语翻译康斯坦丁·瓦查莫夫先生,在他的工作期间,向我们指出托尔斯泰的法语译者的一些错误。多亏了他,我才得以矫正我的引证中的部分错误——在此我利用这一机会向法国公众即席宣布,一些译者心照不宣地扭曲了托尔斯泰的原文。——这里删掉一些句子,那里增加一些,甚至是以他们喜欢的幻想方式,转移一部作品中的章节到另一部作品中去。我这里谈的还不是数量众多的错误的理解。托尔斯泰必须足够伟大,这样才能在所有这些侮辱以后,仍然表现得相当伟大。

罗曼·罗兰

1943年4月

对于属于我这一代的人,刚刚熄灭的光辉曾经照亮了我们的青春,它是最纯正的。在渐渐逝去的十九世纪的浓重阴霾下,这颗星的一缕微明为我们带来慰藉,它的注视吸引了我们的青少年的灵魂并给予它安抚。在那些所有的人心中——在法国有很多这样的人——托尔斯泰远远不只是一位受人爱戴的艺术家和一位最好的朋友,而是一位在所有欧洲艺术中的唯一的真正的朋友。——我希望带给这份神圣的记忆我的感激和爱的进献。

我逐渐了解他的那些日子在我的思想中一丝也没有抹去。那是在1886年,在数年的无声的萌芽之后,俄罗斯艺术的美妙繁花刚刚绽放在法兰西的土地上。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著作的翻译同时出现在各个出版社。有时候带着一种发热般的匆忙。从1885到1887年在巴黎就出版了《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童年与少年》、《波利库什卡》、《伊万·伊里奇之死》,高加索短篇小说和通俗短篇小说。在几个月内,几个星期内,我们就发现了一个伟大生命的成果展示在我们眼前,反映出的则是一个民族,一个新世界。

那还是我刚刚升入高等师范学校的时候,我和我的同学们每人不尽相同。在我们那一小伙人中,大家推崇的是现实主义和批评主义思想,就像哲学家乔治·杜马乔治·杜马(1868—1946),法国精神分析学家。——译者注;有的推崇的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充满了爱情滚烫的诗歌,就像美亚雷斯美亚雷斯(1868—1948),法国散文家、诗人、戏剧家。——译者注;有古典传统的忠实维护者;有司汤达司汤达(1783—1842),法国作家,代表作有长篇小说《红与黑》。——译者注的拥戴者和瓦格纳瓦格纳(1813—1883),德国作曲家、剧作家。——译者注的崇拜者;也有无神论者和神秘主义者。讨论时不时发生,意见不一致也很正常,但在几个月时间里,对托尔斯泰的爱把我们几乎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每个人喜爱他的原因都不一样,因为每个人从他那里找到了自己本身;而且对所有人来说,这是一扇通向无边无际的宇宙的门,是对生活的揭示。在我们的四周,在我们的家庭里,在我们的外省,巨大的来自欧洲边陲的声音唤醒了同样的、有时是意想不到的同情。我还记得有一次听到我们家乡纳韦尔的中产阶级用那样的一种浓厚的感情来谈论《伊万·伊里奇之死》,而他们原本对艺术一点也不感兴趣,也从来不读书,我的惊讶可想而知。

我从一些富于盛名的批评家那里读到一篇文章,说托尔斯泰的思想精华汲取自我们浪漫主义作家:乔治·桑乔治·桑(1804—1876),法国女作家。——译者注、维克多·雨果维克多·雨果(1802—1885),法国作家,代表作有《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等。——译者注。且不必说托尔斯泰是受乔治·桑影响说法之不可信——托尔斯泰是无法忍受她的作品的——也不能否认在他身上体现的让-雅克·卢梭让-雅克·卢梭(1712—1778),法国启蒙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学家、文学家,其学说对后世影响深远。——译者注和司汤达更现实的影响,总之怀疑托尔斯泰的伟大和他的魅力对我们影响的力量,是源自他的思想这一点,是很糟糕的。艺术所赖以活跃的思想圈子是最为狭小的。思想的力量不在于思想本身,而在于人们赋予它的表达方式,在于个人的音调所在,在于艺术家的特征,在于他的生命的气息。

不论托尔斯泰的思想是不是借来的——我们接下来会看清这一点——从来没有任何一种与其类似的声音曾经在欧洲如此的回响过。如何来别样演绎这份颤抖的情感,当我们听到这一来自灵魂的音乐的情感?我们为之等待了如此之久,我们是如此的需要它!我们的情感中不存在什么时尚。我们当中的大多数,像我一样,都是在读过托尔斯泰之后,才去了解欧仁-米尔希奥·德·沃居埃的《俄罗斯小说论》那本书的;但是在我们看来,他的赞美比起我们的要苍白无力多了。欧仁-米尔希奥·德·沃居埃先生尤其是作为一位伟大的文学家来评价的,而我们觉得其对作品的爱戴是远远不够的:我们生活在作品中,作品就是我们的。它是我们的,通过它燃烧的生命激情,通过它心灵的年轻。它是我们的,通过它的讽刺意味的清醒,通过它的无情的敏锐,和它对死亡的困惑。它是我们的,透过它对博爱和对人类之间的和平的梦想。它是我们的,通过它针对文明的谎言的强烈控诉。通过它的现实主义,也通过它的神秘主义。通过它的自然的气息,通过它的对看不见的力量的感知,它对于未知的恐慌。

对于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来说,这些书就像是《少年维特的烦恼》对于当时那一代人的影响:它们就像是魔镜,反射出我们的爱的强大力量和我们的弱点,反射出我们的希望、恐惧和绝望。我们一点也不担心将这些矛盾对立置于一起,也不担心将这一多重的宇宙在其中回响的灵魂放到狭小的宗教和政治的类别中去,像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所做的那样,在最近一段时间内谈论托尔斯泰——他们没有能力主动地与党派进行斗争,根据他们的社会主义者和牧师同行的基准,将他们自己的激情带回起点。就好像我们的同行能够成为衡量一位天才的标准似的!……托尔斯泰是否和我一派对我真有所谓吗?我又必须要在乎但丁和莎士比亚属于哪一派,而来呼吸他们的气息,汲取他们的光芒吗?

我们一点也不会像今天的批评家所说的那样:“有两个托尔斯泰,一个是危机之前的,一个是危机之后的;一个是优秀的,一个一点也不怎么样。”对于我们来说,只有一个,我们爱他整个。因为我们靠直觉感受到,在这样的灵魂里,一切都相关,一切都相连。

我们没有解释那些直觉感受到的东西,是要我们今天以自己的理智来证明的。现在这漫长的一生走到了它的尽头,没有面纱地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光注视下,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坦率和真挚。使我们马上受到了打动的,是它在何种程度上始终如一,自始至终,尽管有人想用藩篱将它一处一处地隔开,——尽管托尔斯泰自己,向所有激情满怀的人那样,在他爱着的时候,在他相信的时候,相信自己是第一次在爱,第一次在相信,而且以为他的生命是从这一日期开始的。开始。重新开始。同样的危机,同样的争斗在他的内心中产生了多少次啊!我们无法谈论他的思想的一致——它也从来不是一个——但是却在谈论那些顽固地存在于他的思想中的不同的因素,有时是联盟,有时是敌人,更多的时候是敌人。统一,既不可能存在于托尔斯泰的精神里,也不可能存在于他的心灵中,它存在于他内心的激情的战斗中,在他的艺术和他的生命的悲剧中。

艺术和生命是统一的。作品与生活紧密相关,在这方面没有胜过托尔斯泰的人了;他的作品几乎总是含有自传体的特征;从二十五岁开始,他的作品就让我们紧紧跟随着,一步一步地,体验着与他的冒险的生涯相矛盾的经历。他的二十岁以前就开始了的《日记》,一直持续到他去世只有几次中断,尤其是1865年至1878年的一次相当长时间的中断。,他提供给比鲁科夫的笔记他的值得注意的传记《列夫·托尔斯泰》:《生活与作品》、《论文》、《回忆》、《书信》、《私人日记摘录》、《传记的笔记和文件》,由P.米留科夫汇编、协调和注释,列夫·托尔斯泰校订,J. W.彼扬斯托克根据手稿翻译。

这部始于1905年,还没有完成的书已经出版了三卷(第三卷1884年完成)。这是有关托尔斯泰的生活和作品的最重要的档案汇编。我从中汲取了大量的素材。,又补充了我们这一认识,并且不仅仅可以几乎是一天接着一天地明了其内心的演化过程,而且能够使他重生在他的天才赖以生存的根源和他的灵魂得以滋养的世界里。

一份丰富的遗产。双重家族(托尔斯泰家族和沃尔康斯基家族),非常高贵,非常古老,自称可以追溯到留里克留里克(?—约879),俄国留里克王朝的半神化式的创立者。——译者注,家谱中拥有亚历山大大帝的随从,有七年战争中的几位将军,有对拿破仑的战役中的几位英雄,有十二月党人,有政治流放犯。在对于家庭的回忆中,托尔斯泰拥有几位像《战争与和平》中的人物原型:他的外祖父,老亲王波勒康斯基,凯瑟琳二世统治时期的一位没落贵族代表,伏尔泰主义者和专制主义者;他母亲的一位德国表兄,尼古拉-格利高里维奇·沃尔康斯基亲王,在奥斯德立兹战场上受伤,像安德烈亲王那样被人在拿破仑的眼皮底下救起;他的父亲,拥有尼古拉·罗斯托夫他在1814—1815年间还参加过对拿破仑的战役,曾经在法国受到囚禁。的面貌特征;他的母亲,玛丽公主,拥有漂亮的眼睛的温柔女士,眼光中的仁慈照亮了《战争与和平》。

他对自己的父母几乎一无所知。就像我们所知道的那样,富于魅力的《少年与青年》的故事真实性极少。他的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连两岁还不到。小尼古拉·伊尔特尼耶夫只能通过迷蒙的泪水,唤起对亲人面孔的回忆,母亲的闪烁着光芒的笑容的面孔,将快乐蔓延到她的四周去……

啊!如果我能够在困难的时刻再见到这一笑容,我就不会知道什么是委屈……《童年》,第二章,《列夫·托尔斯泰全集》,J.-W.彼扬斯托克译。

但是毫无疑问,她的完全的直率遗传给了他,她的与众不同的观念,和她的编故事讲故事的绝妙天赋,这后一点尤其可以得到确认。

对于他的父亲,他至少还保留着些许记忆。这是位亲切的喜欢开玩笑的人,眼睛略带忧伤,他活在自己的土地上,一个独立自由的存在和远离野心的人。父亲去世的那年托尔斯泰九岁,这一死亡使他“第一次理解真实的苦涩,灵魂充满了绝望”《童年》,第二十七章。。——孩子与恐惧之光的第一次相遇,生命中的一部分将用来战胜它,另一部分用来以变形扭曲的方式赞扬它……这种悲痛的痕迹被记载在《童年》的最后几章中,那些无法忘却的记忆被调换成了对他母亲的去世和安葬的讲述。

留下的是在亚斯纳亚·波利亚纳亚斯纳亚·波利亚纳的意思是“明亮的林中空地”,它是莫斯科南部的一个小村庄,距图拉几里路(此处指古里,法国一古里等于四公里。——译者注),“位于最具俄国传统的省内。俄国的两个最大的地区。”A.勒卢瓦-博利厄说:“森林地区和耕地地区在此相连和混杂。在这附近见不到芬兰人、鞑靼人、波兰人、犹太人和小俄罗斯人。图拉的这个地区是俄国心脏的本身。”(A.勒卢瓦-博利厄:《列夫·托尔斯泰》,Revue des Deux Mondes)的老家里的五个孩子,列夫-尼古拉·伊尔特尼耶夫出生在1828年8月28日,他离开家的唯一原因,是八十二年以后的去世。最小的女孩子玛丽数年以后皈依了宗教(事实上托尔斯泰后来离开了他的家和家人自我流放,就是到了她那里,并在那里死去)。——四个儿子:谢尔盖,很个人主义,但是很迷人,“他的认真程度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德米特里,性格热情而专注内向,后来上大学的时候,毫无顾忌地变成了宗教实践者,斋戒禁食,寻访穷人,留宿残疾人,然后突然以同样的力度投入到放浪形骸当中去,然后被懊悔的观念占据,赎买了一个他在妓院结识的女子,留她在家中,最后二十九岁死于肺结核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描绘了他,做为列文的兄弟的形象。;——尼古拉,最年长的,是托尔斯泰最喜爱的兄弟,他遗传了妈妈讲故事的想象力他写过《一个猎人的日记》。,善于讽刺,腼腆而细腻,后来成为高加索的军官,在那里他养成了酗酒的习惯,充满着基督徒的温柔,他也是生活在贫民窟,和穷人一起分享他所有的一切。屠格涅夫谈到他的时候说:“他将生命中的人性付诸实践,而他的弟弟列夫则乐于将它发展为理论。”

在这些孤儿身后,有着两个心灵高尚的女人:塔吉娅娜婶婶实际上,她是一个远房亲戚,她曾经爱过托尔斯泰的父亲,他也爱过她;但是,像《战争与和平》中的索尼娅那样,她后来自杀了。——“她有双重品德,”托尔斯泰说,“平静和爱。”她的整个一生都是爱。她无休止地奉献……

她使我认识到了什么是精神之爱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