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无处释放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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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雨桓,听说你金屋藏娇,过夫妻日子真不真?”

“大师,那丫头。靓嘞。”

“雨桓,别舍不得带出来晒太阳。”

因为要考试,我大中午跑到班上的女生楼借哲学笔记。

门一开,姑娘们七嘴八舌乱嚷。晓露的嗓门最大:“叫邵美大嫂她有意见不?”

坐在临窗椅子上,我半句话也无法插进。

太阳从坡那边翻进来,照得满屋子金黄。

“昨天在图书馆见到她,我只好喊‘雨桓,拿你的信’,她猛回头,浅笑浅笑的。”徐姐盘腿坐在上铺,两手空空的搭着膝盖,像个有所成就的俗家弟子。我仰望着她,洗耳恭听。

“跟她讲清楚,下次见了,喊徐姐。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徐姐说。

“邵美年幼无知,还望徐姐恕罪。赶明儿考完试一定领她登门赔罪。别样不行,她做的湘西酸汤鱼还将就。”我板起面孔,“湘西不只是作家、画家有名。”

“那倒不必。叫她登门呢过份了。准备鱼火锅就鱼火锅吧。我们去你们的独院。这样文雅些,省得人家说你班上的女生人不怎么样架子确不小。”

“主意是好主意。吃了还可玩麻将。”

“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下午,正巧我没饭票。”

“今天早不早晚不晚的就算了。明天,明天考完试大家都有空。”

“也行。”

说来也是我的不是。一个多学期了,带邵美数过学校后边暗灰色的枕木,探望过关在烂泥沟的沈睡,就是没正一着二介绍给同班同学认识。

“你们不怕怀孕?”团支部书记问。

“人家是一个睡一头。”

“吹,人家是一个睡上半夜一个睡下半夜。”佩玲睁着眼胡猜。

“才不呢,人家男女授受不亲。同床不同梦。”

……

姑娘们存心开我玩笑,我又一次搭不上腔。脸一阵红一阵白。怪只怪我孤身一人深入。

“补考费缴得还不心疼?”我装腔作势。随手拿了徐姐的哲学笔记匆匆逃出。我知道她们会越说越没正经。下楼才发觉本子拿错了,哲学笔记还在楼上。稍一回头,我放弃再上楼的念头。

信手翻翻,卢隐的《海滨故人》里堆满花哩胡哨的话。

落缨缤纷的山道上,女孩弯腰捡花。一阵风吹花走远。女孩不停地挥舞双手……猛然睁眼,原来是个梦,邵美在跪在地上捶打我。

“你干什么,宝贝?”我撑起身恶声恶气地问。

“就是你就是你挤人家落床。”她猛烈地叫。我回过神,赶忙赔礼道歉抱她上床。

“冷着没?”我拥着她问。

“冷你个头!我警告你,这不是一次两次了。”邵美横眉怒眼。照着《爱经》上出的点子说了好多猪往前拱鸡往后爬的话,她才悉悉嗦嗦地靠着我睡下。靠对情人的方法获胜,我有些黯然。搞不清她抱我的动机,越发浑身不自在,隐隐领会出前人用蛇形容女人的苦心。跟邵美说,她死死抠我,骂我故作斯文,还说若是当初她看出我这白天君子夜间小人的嘴脸,打死她也不会上这贼床。

“贼床?”我接口道,“人家林培那天借宿不成,背地里乱说了好多坏话呢。”

“是了,谁都像你大方。别人要约会,你赞助场所。时下流行约会强奸,林培那德性——倘有三长两短,你一辈子也脱不了干系。你以为你行?”邵美在我下巴底牢骚。

林培上个周末瞒着佳佳,不知道从哪里带来一靓女来玩,有借宿独院的意思。邵美一口回绝:这屋里不准乱来。

“他就这德行。有次我们在河滨公园吃麻辣烫,人家熬汤味的猪骨头他也捞出来啃,老板娘看得牙齿咯咯响。”

邵美吃吃傻笑,同林培带来玩的女孩相比,相差甚远。

“那女生是学校子校的。顶多十八岁。天呀,我敢说没见到她你就不知道什么叫未放的花。”

这年头万事万物都在早熟。也怨不得林培。念着大家兄弟一场,我竭力帮他树立形像。

“嗨,你别看他一天荡来荡去,不怕你一天到晚又写又读。话你不一定有他会讲。我送他到院子里,他叽叽咕咕的,说什么‘全世界都乱得就你个独院乱不得,你还真把这两间破房子当别墅了’,我打赌,你绝对说不出这种精辟话。”我说完偷头地看她。邵美摸着我的胡渣,两眼贼亮。

“我又没说我行。”邵美嘴上说得干巴巴的,心里却暗暗记恨林培。

一大清早,就听到大鹏咚咚敲门。

他奉班干部的命来通知我,今天是最后一堂外国文学欣赏课,曾先生希望全班同学到齐。我的论文还没设计完,不敢放肆。另一方面,也想尝尝最后一课的滋味。吃了两个甜酒鸡蛋,我冒着细雨往学校跑。

教室里仍是老样子。培根照例死死盯着对面墙壁的乔治?桑,曾先生趴在讲桌上,鼻梁骨灰灰耸着。他面前的几排座位一个学生也没坐。黑板上残留有昨日的功课。好像是关于“山药蛋派”和修正主义问题的。有人用线条大咧咧地划过。不太看得清楚。黑板右下角,歪写着朱湘的名字。那“朱”字的最后两笔拉得瘦长瘦长。隐隐作跳水状。我有些坐不住了。

先头在办公楼门口,见学校的桂冠诗人企鹅般踩着清鲜的花草,颇就不自在。靠伤害取得名誉是卑鄙的。在我看来,还不如守在我的独院,就算不依依眉眉读日语,单是等着邵美在画画的间隙里乱吹罗素对绅士的定义是所谓绅士,就是他有一位年收入超过一千英镑的祖父也比这有趣。

罗素是邵美绘画圈子以外最认同的西方第一人。他说罗素虽然是一个绝对主义者,虽然有辉格党望族的背景,但他四岁就失去双亲,从小在祖父身边长大,不由他不有乖张放浪的性格。她笑着说当罗素晚年被指控为反美时,他潇洒地回答“我的妻子们有一半是美国人,你想我怎么反美?”真酷。

不时有迟到的同学推门进来。先生的课接二连三被打断。林培挂着笑吊儿郎当站在门边的时候,先生终究发脾气了。他摘下老眼镜,嘴巴微张着,显然震惊于林培聒不知耻地说什么“美好的东西一般都有迟来的习性。”

我烦躁不安地眺望窗外,记忆将我泡在和邵美那短暂的一刻……

“好嘛雨桓,你根本没听我说话。”邵美大叫,猛推我。

“听的听的。你是说罗素十五岁就用希腊文介绍唇膏用法。”我半醒半睡。

“不是。嗯,才不是。就你会敷衍。” 邵美埋怨。

“快天亮了,你要我陪你练香功?” 我痴痴地问。

“不是呀不是。”邵美又喊又叫。声波揭开眼皮,我看见,微光透过窗帘,镜框边,低垂着张思颖曾送的那只黄玫瑰。

“你让我带零钱吃早餐?”我越来越没把握。

邵美完全绝望了。咬紧下唇,盯着《最后的审判》一动不动。我睡意全无。

“哦,你是说中午去市区买颜料,像昨天一样。”观言察色的绝技一拿出,我恍然。

“雨桓,我是在说‘我爱你’!”邵美扭水索腰伏在我胸口,“这可是亲口第一次对你说,却让你糟蹋了。”

没激动,没难过,只觉得痒酥酥的。

……

先生哽咽着这是我们的最后一课,也是他教书生涯的最后一课……教室里还有五个位置空着,我上句不接下句地记着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