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在憎恨了连少卿三年过后，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和他在一起喝咖啡，听他讲过去的事情。
我们坐的是靠窗的位置，强炽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落在桌面上，仿佛镀了一层金似得。
连少卿在阳光中喝咖啡的样子特别温文儒雅，完全看不出他内心的邪恶。他还是喜欢喝不加糖的苦咖啡，一脸回味的模样。
时不时，他会抬眸看我一眼，温柔地笑笑。“诺诺，看你还穿着这身礼服，昨夜里醉很惨吧？”
“拜你所赐！”他是第一个强行敬我酒的，我记得很清楚。
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又道，“其实就想故意捉弄一下你，想看看你的醉态，谁知道你控制得很好。”
……我竟是无言以对。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他歉意地看我一眼，又道，“诺诺，你一定猜不到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我猜，肯定不是C大。”我搅拌着咖啡，淡淡回了句。
其实我想说三岁的时候，但怕他会怀疑些什么。二十年前的事情，就有可能藏着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我也忽然想起，之前放在照相馆让修复的旧照片竟然忘记去拿回来。都一个多月了，朱晓鸥也没打电话给我。
实在太大意了，我有点懊恼。
连少卿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凑上前宠溺地捏了一下我的脸，像曾经追求我那样，“是你三岁的时候，那时候你还胖乎乎的，长得也不够漂亮。”
“三岁？”我故作惊愕。
“嗯哼！”他点点头，又道，“也就是二十年前，那时候我八岁，凌晟浩七岁，苏峰还不到七岁。而你就一点点大，才三岁。”
“你很早就认识我？”
不知道为何，听他提及当年，我心里莫名瘆得慌。特别不想听他说下去，却又想知道内情，当年我爸妈发生意外，到底是因为什么？
“对啊，因为那时候你老被你爸妈带到工地上来，一来二去就那么认识了。不过你小时候很调皮，特别好吃。”
“我似乎，没有什么印象。”
看到连少卿眸子里涌现的追忆，我确信他没有撒谎。他故意跟我讲这些，是不是另有所指呢？还是，他们已经知道了凌枭的身份？
“你那时候小，怎么会有印象呢。后来你爸妈出了意外，你奶奶就把你接回去了。直到你上C大，我才又把你认出来了。”
他说着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又道，“没想到女大十八变，当年还是只丑小鸭的你，竟然摇身变成了C大的校花。”
虽然他很不留痕迹地提到了我父母，但我晓得他就是专门来说他们的事情的。他用这样拐弯抹角的方式，是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很不堪回首？
“少卿，你说我爸妈当年出了意外？是什么意外你知道吗？”我想，他应该是正期待着我问。
“难道那件事晟浩从来没告诉过你吗？”他一脸错愕的样子。
“你有什么就直说吧，晟浩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否则我会忍不住想揍你的。”
无论如何，他派人追杀我们是事实，而我也从未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们。他还这样无所谓地提起，我会发怒的。
他笑了笑没说话，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姿势优雅得像个王子，这很难想象他会是个同性恋。其实我一点不歧视同性恋，只是因为他心术不正，我才对他反感。
他酝酿很久，才又道，“二十年前，凌永康和我爸一起合资承接了一个大工程，就是现在的恒安大厦。当时你爸是中邦实业公司的现场施工员，因为很有才华，所以我爸一直都重用他。”
我一下子愣住了，原来我爸是在连金胜的手底下干活，这事我从来不知道。我没有打断连少卿，紧张地等着他的下文。
他捏了下眉心，继续又道，“恒安大厦奠基的时候，你妈才刚怀孕，你爸不舍得她太累，就让她专门负责开升降机。他们俩在公司的人缘不错，我爸很喜欢他们夫妇。再加上这个项目是跟凌家合伙，他就把你爸介绍给了凌永康。”
“然后呢？”
“恒安大厦动工之后，地基下出现了一个地漏，所以耽误了大概一年多时间才继续动工。那时候你已经出生了，跟我们几个打成了一片。”
不知道为何，连少卿这样娓娓道来，我竟听得心里发憷。我总感觉他在酝酿什么暴风雨，会给我狠狠一击。
我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额头上也是。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都想离开了。
连少卿瞧出了我的紧张，拿起纸巾地给了我，“看你，怎么紧张成这样了？把汗水擦擦吧。”
“你继续说吧，不用管我。”
我狼狈地接过纸巾擦了擦脸，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谁知道喝得太快，一下子呛得咳嗽了起来。他连忙坐在了我旁边，轻轻拍着我的背，温柔得像当年追我时候的样子。
“我没事，没事。”
我冲他摆摆手，往里靠了一些。他没有再坐过去了，手撑着脑袋盯着我又开始说。我老觉得，他眼底有不怀好意的冷光。
“诺诺，你知道吗？当年你胖乎乎像个球似得，又乖巧又可爱，还特别听话，我和凌晟浩都特别喜欢逗你玩。如果你父母还在世，你应该特别幸福。”
“……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我语气有些不好了，他约我不就是说这个么，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我说了你可要沉住气，不能生气也不能发火哦。”
“哼！”
我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肯定不会说出中听的话，心里也已经有了防备。他笑了笑，忽然伸出手卷住了我的发丝，漫不经心吐了几个字。
“他们当了凌永康的替死鬼。”
“什么？”我霍然起身，一脸错愕地俯瞰着他，“当替死鬼？什么意思？”
“唔，你答应我不生气不发火的。”他挑了挑眉，拉着我又坐下了。
我狠狠甩开了他的手，觉得他看起来邪恶极了，“连少卿，你不要无中生有说些有的没有的，我一定会查出我爸妈死去的真相。”
“查？你能查得到吗？凌永康早就花钱把当年的事迹销毁，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他都没有错过，你能查得到？”
他说得没错，因为我在查凌伯伯的资料时，电脑一下子就黑屏了。而凌枭，也气急败坏地出现在了书房。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为什么是替死鬼？”我平静下来，忍着怒火又问。
“因为凌永康亏空了一大笔钱，根本就填补不上那个窟窿，所以他设计害死了你父母，说他们拿了钱畏罪自杀。”
“不可能！”
我绝不相信当年对我疼爱有加的凌伯伯会是那样的人，就算他是为了赎罪才对我好，那我也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一点赎罪的惶恐。
我不相信，我不要去相信。
连少卿是什么人，连金胜是什么人，我早就是门清了。他们在撒谎，一定是在撒谎想报复凌伯伯，他气不过凌枭抢了他到嘴的肥肉。
对，就是这样！
连少卿歪着头瞄着怒不可遏的我，指尖还在卷着我的发丝拨弄。我怒急地拍开他的手，转头死盯着他。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因为你一直认定凌晟浩对你是真爱，对么？既然他对你是真爱，何以隐瞒你那么多年呢？你知不知道，凌家一直在暗中抚养你，栽培你。如果他问心无愧，为什么要这么做？要知道当年你父母的抚恤金是拿了双倍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之前不也想杀了我吗？”
“我说过，我从来就不舍得杀你，那只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并且，我追求你的时候也不是为了好玩，是发自肺腑的。我当时觉得，这个漂亮自信的女孩一定可以做连家的少奶奶，只可惜你错信了凌晟浩，走弯了路。”
“放屁，你少强词夺理了。就算你不想杀我，但你杀晟浩是事实吧？”
“我当然会杀他，杀他都是便宜了他。你知道当年这件事发生过后，我们连家顶了多大的舆论吗？他凌永康倒是狡猾，一些罪恶都推在了你爸妈头上，可你爸是中邦实业的人啊？最后矛头一致对向我们连家，我爷爷就是这样活生生被气死的。”
“……”
看到连少卿愤怒的脸孔，我忽然间害怕了。并不是害怕他的反应，而是他说的真实性。我明白他的为人，如果没有拿捏几分的话，不会这么张狂的。
所以，就算他人格不行，他讲的这些也至少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可信度。
是真的吗？是凌伯伯害死了我父母？
忽然间，我脑中那股天旋地转的感觉又来了，眼前竟然模糊一片。我连忙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等那股晕眩的感觉消失了才睁开眼睛，正瞧见连少卿在怔怔地看我。
我慌忙坐了起来，“你干嘛？”
“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脑袋忽然间有些晕。”我捏了下眉心，从包里拿出了三百块放在桌上买单，“少卿，我有些累了，下次再聊吧。”
“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我送你。”他竟然会关心我。
“不用了，我回家躺一下就好了。”
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因为我不信任他，就算他是好意，我也会当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拎着包走了出去，他也迅速跟了上来。
“你这样晕眩经常发生吗？”
“不是，怎么了？”我觉得他问得有点奇怪。
“也没啥，就是你母亲当年也是经常说头晕，怀你的时候有好几次倒在工地上，我也发现过一次呢。”
妈妈也是这样？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