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部书有十多万字,仅仅把握脉络般通览一遍,也花去了将近两个小时。
这是一本警匪题材的小说。故事的主人公叫做方鹏,是个刑警队长。此人性格刚烈,嫉恶如仇。小说的前半部分着力描写方鹏如何破获各类刑事案件,情节惊险跌宕,可读性甚强。主人公也是智勇双全的形象,光彩照人。
小说近半之时,方鹏的命运却遭遇重大转折。一个被他抓捕过的强奸犯出狱后再次作案,而他施暴的对象恰好是方鹏的未婚妻。未婚妻不惜以跳楼的方式抗暴,虽然保住了清白,但最终香消玉殒。方鹏痛苦不堪,他发疯般追寻案犯的下落。终于在一个雨夜,那个强奸犯再次作案时被方鹏当场堵住。方鹏难以控制心中的怒火,在案犯已被制伏的情况下,他仍然将其击毙。
获救的女孩帮方鹏保守秘密,使后者的滥杀行为躲过了制裁。方鹏从此变成了一个崇尚暴力的执法者,他不再相信监狱的改造功能,他会创造一切机会把自己追捕的案犯当场击毙。
作者对这个段落进行了大量的情感渲染,令小说读起来充满了煽动性。读者的情绪也会和主人公一样,从愤怒到宣泄,在私刑的暴力中感受着复仇的酣畅快感。
这个阶段的方鹏是孤独的,那个女孩是他唯一的知心人。女孩对方鹏情有独钟,但方鹏无法忘记自己的未婚妻,所以这两人只能成为心灵上的伴侣。女孩一路追随着方鹏,后来甚至成为他行动时的助手。
小说的高潮部分从方鹏的一次失误开始。在一次实施私刑的时候,他的行为被同僚发现并且遭到举报。方鹏被捕入狱。狱中有很多囚犯都是被方鹏亲手逮捕的,这些人暗中谋划,意图在劳动时制造事故,害死方鹏。方鹏将计就计,把这些家伙引到了农场里一个偏僻的角落。他用尖锐的冰凌为武器,将这些囚犯全部干掉。面对重重围困的狱警,方鹏无处逃脱,只能爬上了高高的水塔。最终他从水塔上纵身跳下,既实现了对未婚妻的殉情,也完成了宿命般的自我救赎。
“你怎么看?”读完全书之后,罗飞用征询的口吻问了凌明鼎一句。
“这个‘剑龙’显然就是白亚星的笔名了。”凌明鼎道,“这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作品,尤其是主人公的心路历程,完全就是白亚星自身情感的翻版。而且这本书的感染力极强,读者在阅读的时候很容易产生代入感,从而在情感上和主人公保持一致。”
罗飞点点头:“陈嘉鑫早就被这本书蛊惑了,所以你给他种的心锚才毫无效果。”
凌明鼎苦笑:“也真是点背,谁能想到你的手下居然会迷恋白亚星写的小说?”
“不,这不是点背的问题,这是设计好的——”罗飞低沉着声音说道,“这是一个可怕的计划。”
凌明鼎看看罗飞,他不是很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看这里。”罗飞把书翻到了扉页,“这里留下了作者的联系方式,陈嘉鑫曾通过这个邮箱和白亚星有过书信来往。白亚星鼓励陈嘉鑫去当一名刑警,并且给了他很多指点。”
“就是说陈嘉鑫根本就是白亚星一手栽培出来的,是他刻意安插在龙州警界的内线?”凌明鼎咂舌道,“那他可真是处心积虑!”
《与罪恶战斗》这本书是四年前出版的,白亚星的写作时间应该更加靠前。他多年前就已经在为龙州的战斗布局,罗飞等人仓促应战,又怎能不败?
“难怪他会选择在龙州动手呢!”凌明鼎想了想,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可你是在案发后才把陈嘉鑫调入刑警队的啊,而且你和小陈的相识纯属偶然,难道这些也是出于白亚星的计划?”
罗飞摇摇头:“白亚星的计划当然不会这么具体,但他的计划很庞大。就像撒下了一张大网,你只看到了网里的一条鱼,当然觉得这条鱼的命运很偶然。但数量众多的偶然最终却能导致必然的结果。”
凌明鼎皱皱眉头,隐约领悟到一些什么。
罗飞再次指向书籍扉页上的信息:“这本书的印数是五万册,实际覆盖的读者量可能更大。你想想,这里面会有多少人给白亚星写信?有人或许会和陈嘉鑫一样,建立起当刑警的梦想,也有人或许原本就是警察,但只要他们给白亚星写信,就注定要成为白亚星的门徒。”
凌明鼎立刻想起了一个人:“楚维,他也是这样被白亚星蛊惑了。”
“多半如此。”罗飞正色道,“我们看到的是陈嘉鑫和楚维,我们没看到的又有多少?在龙州,或者在其他地方……一张大网早就撒开了,陈嘉鑫不过是网中一条普普通通的鱼儿。”
“确实……确实是庞大的计划。”凌明鼎喃喃说道,这时他才真正感觉到罗飞所说的“可怕”二字的含义。他们已看到的这些强大的对手,其实只是冰山浮于水面的小小一角。
罗飞合上书沉思了片刻,然后他开始陈述自己的思路:“现在看来,早在数年前白亚星就已经启动了所谓的‘净化工程’,其实质就是要在全国范围内清理那些被逮捕的刑事案犯。这样庞大的计划靠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他首先要培养自己的拥趸。于是他写出了《与罪恶战斗》这本书,将‘净化工程’的源起和实施理念通过小说灌注给自己的读者。通过书信往来的方式,读者中的一部分人被白亚星催眠,这些人暗藏在全国各地的警察队伍中,日后将成为执行‘净化工程’的中坚力量。”
“随后白亚星开始筹措实施计划所需要的巨额资金,他选择了劫取中奖彩票这种极隐秘又速效的方式。许丽成了白亚星的猎物,后者从中攫取到数以亿计的现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净化工程’终于到了具体的实施阶段。小说里那种暴力的方式显然是行不通的——玉石俱焚意味着无法持续,再多的人力和财力也会很快耗尽。白亚星需要一种安全而又长效的方式,催眠术无疑是最好的手段。通过催眠术让被捕的犯人互相毁灭,就像化学里的中和反应,既产生了双倍的清理效果,还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所以这个计划除了需要警方的内线,还需要大量得力的催眠师。于是白亚星来到龙州,试图用他的‘爆破理论’推翻你所倡导的‘心桥治疗术’,当大批的催眠师被他招入麾下之后,他就能从中选出‘净化工程’的执行者。”
凌明鼎听得连连点头,末了他总结道:“白亚星现在把小夏骗走,就是想利用小夏的影响力为自己服务,把催眠界的人才都招纳到那个什么狗屁的行业联合会?”
“没错。”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罗飞把那本小说推到凌明鼎面前,反问道:“看完了这本书之后,你能不能破掉陈嘉鑫的心锚?”
凌明鼎回答:“应该可以的。”书中的情节正是陈嘉鑫受蛊惑的过程,只要针对其中的关节搭建心桥,就可以屏蔽掉白亚星施加的负面影响了。
“那我们就以陈嘉鑫为突破口,往他的计划里打一根钻头进去!”
凌明鼎明白罗飞的意思。既然陈嘉鑫已经成为白亚星现行计划中的核心人员,那把陈嘉鑫争取过来为己方所用,这个战术确实值得期待。可是……凌明鼎现在真正忧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这个方案好是好,但见效慢啊!”他焦虑重重地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快到晚上八点了,小夏那边手机一直关着。我怕……”他欲言又止,重重地叹了一声。
罗飞知道凌明鼎在担忧夏梦瑶的清白。白亚星明确透出了要让夏梦瑶委身于自己的意思。那家伙既是卫视栏目组的金主,又深谙催眠术,夏梦瑶落在他的手中,真好比是羊入虎口。也难怪凌明鼎心急如焚。
不过有些事情凌明鼎未必知晓,现在该到了点破的时候。
“你不要太担心了。”罗飞劝慰对方道,“我觉得白亚星并不会真正伤害到小夏。”
“为什么?”凌明鼎满怀期待地追问。他知道罗飞从不会说出没有根据的话语。
“你有没有注意到杜娜和白亚星的关系?”
“杜娜是白亚星的情人吧,白亚星就是因为和杜娜纠缠不清,结果导致未婚妻自杀。”这段瓜葛是罗飞去西南调查得到的结果,凌明鼎曾听对方转述过。
但罗飞要问的并不是这事,他继续提示对方:“下午在大会现场,杜娜就站在白亚星的身边。你有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
凌明鼎摇摇头。
“你只顾着夏梦瑶了,哪有心思去关注其他女人?”罗飞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其实杜娜的状态倒和你差不多呢。”
凌明鼎领悟道:“她只关注白亚星一个人?”
“没错。当白亚星进场之后,杜娜的注意力就再没有被别人分享。她的视线长时间地在白亚星身上停留,即便偶有转移,也是被白亚星的话语所牵引。总之,白亚星就是她精神世界的核心,就像夏梦瑶在你心中的地位一样。我想她对白亚星的爱慕也不会低于你对夏梦瑶的感情。”
“那又怎么样呢?”凌明鼎相信罗飞的观察和分析,但他不明白这事和夏梦瑶的安危有何联系。
而罗飞正要说出重点:“当白亚星积极向夏梦瑶示好时,旁边的杜娜在情绪上却没有任何变化。白亚星甚至还表示要通过性爱来征服夏梦瑶,可杜娜还是痴情地看着白亚星,一点妒忌或是失落的感觉都没有。这对一个女人来说,不是太奇怪了吗?”
“是啊!”凌明鼎恍然附和。女人天生就是一种醋意泛滥的动物。同一场合如果有两个美女存在,只要有男人向其中一个献媚,另外一个必定会妒意大发。更何况这个男人是你的挚爱?凌明鼎经历过袁秘书的变故,对这种女人之间的战争深有感触,他也觉得杜娜这种无所谓的反应很不正常。
“是因为杜娜知道白亚星只对自己痴情,其他女人根本没有机会吧?白亚星针对小夏说的那些话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根本就不会去实践。”凌明鼎从理想的角度分析着,可他很快又重新忧虑起来,“还有一种可能性啊,如果杜娜被白亚星催眠了呢?她以为白亚星对自己无限忠诚,可她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子。”
罗飞知道这事有些复杂,必须一步步地解释才能让对方明了。于是他话锋一转,又提到了另一个女人:“你知道韩雪吗?”
凌明鼎点点头:“白亚星在审讯的时候说过。他到龙州以后一直和这个女人同居吧?听说那个女人对他也非常迷恋呢。”说到这里,凌明鼎脸上愁容更重——白亚星可不像杜娜想象的那么老实。
罗飞的话还没说完:“审讯的当晚,我带技术人员搜查过韩雪和白亚星同居的住所。我们没有找到和案件相关的线索,不过有件事挺奇怪的。这事我当时没有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倒是值得玩味。”
凌明鼎忙问:“什么事?”
罗飞道:“在那个住所里没有任何避孕的药物或用具,倒是有几件女性的自慰用品。”
凌明鼎立刻反应过来:“难道这两人并没有发生性关系?那他们干吗要住在一起?”
罗飞在搜查时也感觉到同样的困惑。如果只是为了隐藏行踪,白亚星只需要用韩雪的名义买房,完全没必要和对方同居。况且面对这样一个妙龄美女,同卧一床却秋毫无犯,那可真是柳下惠再世了。
不过行大事者必有异人之处。罗飞当初的困惑也只是一闪而过,现在将诸多点滴综合起来一考量,他便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
“你有没有感觉到——”罗飞试着引导凌明鼎的思路,“白亚星在提及女人的时候往往有些夸张,他似乎带着表演的成分,总想向别人炫耀些什么。比如说韩雪吧,他曾把这个女人带到刑警队的接待室,两个人搞得卿卿我我的。后来在审讯的时候,他也多次提到这个女人,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
听罗飞这么一说,凌明鼎也有感觉了:“是啊,他表现得好像随时能征服任何美女。”
“你对心理学的研究肯定比我深。你说说看,如果一个人总是刻意在炫耀某件事情,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在这件事情上是不行的,而且他非常害怕别人看破他的这个缺点。”凌明鼎愣了一下,“难道说……”
罗飞知道对方的思路正在向自己贴近,但他并没有迎上前,反倒扭头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上。
“再来说说这本书吧。”罗飞指指那本署名“剑龙”的小说,“你也看出来了,这是一本自传体的作品,里面出现的人物和事件在白亚星的真实生活中都有映射。那你一定知道杜娜在其中对应着哪个角色。”
“应该就是那个被主人公救下来的女孩。在现实世界中,是杜娜救了白亚星。总之,这两个角色之间有着一种紧密的情感,这种情感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绝对值得信任。”
罗飞补充说道:“女孩知道主人公的所有秘密,他们之间是一种心灵伴侣的关系。这也是杜娜和白亚星真实关系的写照。”
凌明鼎略略有些困惑:“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心灵伴侣,那白亚星又为何会在杜娜和高梅之间摇摆不定,最终导致高梅自杀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我们首先得研究一下高梅在小说中对应的角色——也就是主人公方鹏的未婚妻。”罗飞斟酌着说道,“小说里这个女人也是自杀的。但这自杀只是一种表象,在任何读者的眼中,那个强奸犯才是害死女人的真凶。我相信这也是作者的本意,对吧?”
凌明鼎认同道:“没错。”
罗飞又问:“那个强奸犯对应着谁?”
“肯定是打伤白亚星的那个毒贩啊。白亚星曾经挽救过他,但他出狱后反而恩将仇报。”
“也就是说,白亚星通过小说表达出这样的潜意识,是那个毒贩害死了他的未婚妻高梅。”
凌明鼎点点头,他隐隐意识到什么,但还不是非常清楚。
“再看看小说最终的结局吧。主人公从水塔上跳下来,那里有一段很长的心灵独白,你注意了吗?”
“嗯。主人公在独白中表达了对未婚妻的无限思念,同时还带着强烈的悔恨和救赎的情感。”
“所以在真实的世界里,白亚星仍然深爱着高梅,而且他知道自己对高梅的死是负有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