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九月十七日,晚上八点十七分。刑警队会议室。
“你怎么样了?”见到梁音之后,罗飞首先关切地问了句。
“没事,我没你们想得那么脆弱。”梁音笑了笑,又反问罗飞,“你怎么样啊?”
罗飞用左手摸了摸打着绷带的右肩,他先是看看梁音,接着又看看身旁的助手陈嘉鑫,说:“本来还得住几天医院,被你们这么一闹,这不就住不成了吗?”
陈嘉鑫挠了挠头皮,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学生。梁音主动揽过责任:“飞哥,这都是我的主意,你可别为难嘉鑫。”
两天之前,趁着罗飞住院,梁音和陈嘉鑫共同策划了一次未经批准的行动。他们打着罗飞的旗号,把陆风平从看守所里放了出来。然后梁音把自己当作诱饵,和陆风平来了一次深入接触,陈嘉鑫则带着几个刑警队员在暗中保持监控。没想到陆风平来了个金蝉脱壳,他把陈嘉鑫等人甩开之后,带着梁音来到了郊外的一处秘密住所。梁音被对方的催眠术所控制,形势一度极为凶险。好在她及时看出破绽,化解了催眠术,这才脱困逃出。而陈嘉鑫通过排查道路监控,正好也搜索到事发地点附近。当陆风平捂着脑门追出院子的时候,立即被一干刑警逮了个正着。
这事从流程上来说肯定是违反了警队的纪律,但总算有个好结果。所以罗飞也就是口头上批评几句,并不是真想追究两个年轻人的责任。鉴于梁音遭遇了一场噩梦般的经历,罗飞还特意请来萧席枫对女孩进行了一些心理疏导。
十一年前,刚刚上初中的梁音在晚归途中遭到歹徒袭击,幸亏被一个路过的阿姨搭救。她的救命恩人叫作邓燕,是案发附近小区的住户。当晚邓燕从小路经过时,看到梁音的自行车倒在路边,疑虑之下便进入工地内查看。后来为了掩护梁音逃跑,她以自己为诱饵吸引了歹徒的注意力。梁音化险为夷,而邓燕却被歹徒刺杀而死。
此后梁音便剪去了漂亮的辫子,邓燕送给她的那串玉珠则一直被她带在身边。十一年过去了,真凶始终未能落网,这也成为梁音无法摆脱的一块心结。
最初的寒暄过后,梁音首先切入正题问道:“那家伙招了吗?”
罗飞点点头:“除了你那起案子,他又交代了十二起强奸杀人案。”
梁音惊呼:“十二起?”
“是的。作案手法基本一致,绑架、拘禁、强奸,受害人都是留有长辫子的年轻女性。最后他会杀死对方,然后把辫子剪下来,分尸、弃尸。”
梁音陷入沉默,半晌她瘪着嘴说了句:“是我害了她们。”
“你不要这么想。”罗飞劝解道,“那家伙就是个变态,他对女人的辫子有着特殊的迷恋,你只是碰巧成了他的第一个猎物而已。你要知道,并不是你的辫子刺激了他的犯罪欲望,而是他固有的犯罪欲望首先发泄在你的身上。那是他第一次犯罪,他要找一个弱小的、易于控制的猎物,所以他选中了你。”
梁音却依旧苦恼,她沮丧地说道:“这么多年了,我居然一直没有认出他来。如果早一点的话,他也不可能一直作恶。”
“这也不怪你啊。案发时是夜晚,你根本没看清对方的相貌。至于声音,你当时还小,又那么紧张,记不住也是正常的。而且……”罗飞顿了顿,又道,“我们怀疑他对你的记忆做过手脚。”
“啊?”梁音抬起头来看着罗飞,“什么意思?”
罗飞反问:“我记得你说过,他是当地有名的混混?”
“是啊。这种人学生里都在传嘛,所以大家都知道。有什么问题吗?”
“当地确实有个混混叫陆风平。”罗飞说道,“可我们发现,那家伙并不是真正的陆风平。”
“啊?”梁音愈发糊涂了,再次问道,“什么意思?”
罗飞解释道:“是这样的。因为这次案情重大,我们也联系了陆风平的父亲,把案情做了通报。没想到那边却说陆风平十多年前打架受了重伤,早就是个残疾人,很长时间都没出门了。我们向当地警方做了核实,确实如此。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我们抓住的这个陆风平根本就是假冒的。”
梁音愣住:“那……那他到底是谁?”
“我们还没查到他的真实身份。”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梁音回过神来一想,觉得不可思议,“我和他认识那么多年了,他就是陆风平啊,怎么会是假冒的?”
罗飞切入重点,说道:“因为你的记忆未必准确。”
“哦?”
“你不要忘了,那家伙是个催眠师,尤其擅长控制别人的记忆。他既然想冒充陆风平,就一定会给你虚构一段相应的记忆。”
“你的意思是,他很早之前就对我实施催眠了?”
“是的。所以你从未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你觉得他是个混混,你们的相识纯属偶然——而这一切,多半并不是事情的真相。”
“这太可怕了……”梁音忍不住咂舌,“你们什么时候能把他的真实身份查出来?”
罗飞回答道:“我们会查的,但这事现在并不是重点。”
梁音听出对方话里有话,立刻反问道:“那重点是什么?”
“你还记得那条大辫子吧?”
“当然记得。”梁音答复之时,赫然感到一阵寒意。在那条辫子的阴影中,躲藏着十多条哭泣的冤魂。
罗飞要说的也正是此事:“根据那家伙的交代,我们已经把多起女性失踪事件并案调查。就在一小时之前,DNA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辫子里已经确定了多名失踪女性的头发,但是——”罗飞话锋一转,非常认真地说道,“这根辫子里并没有检出胡盼盼的DNA。”
“那就是说……”梁音思绪一跳,“也许胡盼盼还没有遇害?”
罗飞点点头:“但愿如此。”
“那赶紧让他交代啊。”梁音急切地说道,“得尽快救人!”
“这就是我们叫你过来的原因。”罗飞看着梁音,“他不肯和我们说,他要见你。”
“那还等什么呢?”梁音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来,“快走吧!”
罗飞和陈嘉鑫也跟着起身,一行三人离开会议室,很快便来到了讯问室内。
陆风平——准确一点说,是那个假冒陆风平身份的催眠师,正坐在警用束缚椅上,他的双脚戴着镣铐,双手也被铁环套着,固定在胸前的木板上。
见到梁音等人进屋,陆风平脸上露出笑意,他用双手拍着那块木板,发出“啪啪啪”的响声。
“干什么呢?”陈嘉鑫呵斥道,“老实点!”
“我在鼓掌啊。欢迎本案的头号功臣,梁音同志。”陆风平冲着梁音把手腕一翻,在有限的空间内做了一个亮相的手势。
梁音没兴趣听他饶舌,直接问道:“听说你要见我?”
“是啊,你把我打成这样,也不来看看我吗?”陆风平把脑袋往前伸了伸,他的额头上有一大片青肿,正是被梁音用烟缸所砸。
梁音“哼”了一声,故意把头转到一边不看。
陈嘉鑫在一旁催促陆风平:“行了,人已经给你找来了,有什么话快说吧。”
陆风平冲罗飞和陈嘉鑫翻翻眼皮,说:“你们俩得出去啊。”
陈嘉鑫看看罗飞,征求后者的意见。罗飞微微点了点头,陈嘉鑫便又压低声音问梁音:“那我们先出去?”
梁音道:“没事,你们去吧。”
罗飞和陈嘉鑫撤到讯问室外,他们来到隔壁的监控室,通过摄像系统继续对讯问室内的情形保持关注。
讯问室内只剩下梁音和陆风平二人。陆风平紧盯着梁音,目光像是带着钩子。梁音觉得很不自在,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她知道陆风平戴着手铐脚镣,绝不可能对自己构成任何伤害,但不知为何,她还是感受到某种强大的压力。
片刻的静默之后,陆风平首先开口。“不错啊,出息了。”他的声音冷热难辨,“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呢。”
这话似乎鼓舞了梁音,让她想起自己来到此处的使命,她问道:“胡盼盼是不是还活着?”
陆风平嘿嘿一笑:“你在跟我说话吗?”
梁音没好气地反问:“除了你还有谁?”
“既然跟我说话——”陆风平拖着长音,“那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我懒得看你。”
“不,你怕我。”
“什么?”梁音愤然抬头,和陆风平对视。
“你怕我。”陆风平重复了一遍,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怕你?”梁音反唇相讥,“你先看看自己的处境吧!”
陆风平垂下头来,双手在铁环中慢慢翻了几下:“没错,你们束缚了我的肉体。”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笑容中平添了几分邪气,“但你们永远不可能束缚住我的精神。我看着你,就像看着十一年前的那个女孩。我骑在她的身上,用刀割破她的衣服,我感受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在我眼中,她永远都是一只无助的羔羊。”
梁音的呼吸变得沉重,她的思绪被带回到那个秋夜。寒冷和恐惧穿越了时空,侵袭着她的回忆。她的身体真的开始颤抖起来。
监控室里的陈嘉鑫有些担心了,他转过头提醒了一声:“罗队?”
罗飞紧盯着显示器,眉头紧锁。
在镜头中,梁音的身体颤抖得愈发激烈,但她的双拳紧紧地握了起来,似乎正在积蓄着某种力量。
罗飞抬起左手摆了摆,示意助手少安毋躁。
梁音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间迈开大步向着陆风平走过去。她走到那张束缚椅面前,用双手撑着前方的面板,形成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然后她爆发出全身的力量,怒吼道:“你得意什么?你的罪行,足够枪毙十次了!到时候你的精神就会和那肮脏的肉体一样,灰飞烟灭!”
“但你还是怕我。”陆风平咧着嘴角说道,“你永远也不敢再留起那条麻花辫。”
梁音慢慢弯下腰,和陆风平面对面地,近距离地对视着,然后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留的,只不过你永远也别想看到了!”
这句话带着掷地有声的力量,彻底堵住了陆风平的嘴。后者愣了片刻,竟无言以对。
梁音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撤回到自己的阵地。她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用审讯者的语气问道:“说吧,胡盼盼是不是还活着?”
陆风平沉默了几秒钟,回答说:“是的。”
梁音心中一喜,但板着脸继续追问:“人在哪里?”
“南城外江边上。”
“江边上?”
“对,有个废弃的码头,胡盼盼就关在那里。”
“你把她关在那种地方,她怎么生活?”梁音又担忧起来。从陆风平进看守所开始算,已经过去四五天了。如果胡盼盼断了饮食,那可大大地不妙。
“你不用担心,有人在那边照顾她的。”
陆风平的回答让梁音松了口气,随后她开始关注另一个问题:“你还有同伙?”
“算不上啦,只是被我选中的一个帮手。”陆风平舔了舔嘴唇,又道,“我用了点小小的手段,所以他非常听我的话。”
梁音明白所谓“小小的手段”是什么意思。看来这家伙用催眠术控制了一个傀儡,帮他在拘禁地点照顾自己的猎物。这么说的话,至少胡盼盼的性命暂时无忧。现在警方要做的,就是尽快将这个可怜的女孩解救出来。
“你说的那个码头,具体在什么地方?”
“我可以带你们去啊。”陆风平主动说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换回自己的衣服。”他现在所穿的是看守所里统一配置的黄色号服,胸口处印着一行黑字:龙看00324。
“换衣服?”梁音警觉地问道,“干什么?”
陆风平耸了耸肩膀:“我不想穿这身号服。你要知道,每个被我控制的女孩,其实都是我的爱人。我得保持我的形象。”
梁音“哧”地冷笑一声:“都这个田地了,有必要吗?”
“反正我就这一个要求,同不同意,你自己看着办吧。”陆风平一边说一边把身体靠向椅背,“不让我换衣服,我就哪儿也不去。”
梁音斟酌了片刻,回复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不过我可以帮你争取。”
“快去吧。”陆风平把头往旁边一甩,“你们罗队就在隔壁看着哪。”
梁音起身来到了监控室,进屋便问:“飞哥,我表现还行吧?”
罗飞微笑着点点头。
“那衣服的事?”
“可以满足。”罗飞转头吩咐陈嘉鑫,“你去把陆风平的衣服拿过来,先仔细检查一下。”
陈嘉鑫取来陆风平的衣物:一条休闲长裤和一件深蓝色的T恤。
罗飞亲自上手,将这套衣裤搜了个遍。那条休闲裤正好是松紧绳的裤腰,连腰带也没有。所以很容易确认:那就是一堆布料,并没有夹带任何异物。
“去给他换上吧。”罗飞下达命令,“然后抓紧时间出发!”
02
晚十点零七分。南城外,长江边。
两辆警车开到小路尽头停下,前方杂草丛生,已无车辆可入之道。
“车只能到这里,接下来得靠两条腿走啦。”说话的人正是陆风平。他坐在前面那辆警车的后排中间,在他左边坐着罗飞,右边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谢顶男子。
那男子是萧席枫。这次罗飞特意把他请来制约陆风平,以防后者借机用催眠术对警方人员实施攻击。
前排开车的是陈嘉鑫,副驾上坐着梁音。听到陆风平这话,两人同时回过头来,似在等待罗飞的指示。
罗飞挥挥手:“下车!”
于是五人先后下车,后面跟着的那辆警车也下来三个干练的刑警队员。一行七人押送着陆风平一人,阵势不可谓不浩大。
前方就是陆风平所说的废弃码头了。右手边是一大片铁皮房子,看样子应该是吞吐货物用的仓库,左手边则是一片工地,里面矗立着几座塔吊。
陈嘉鑫扫了一眼周边的环境,评论道:“这是拆了一半啊,怎么停了呢?”
“这里原本要盖个度假村的。但据说环评没通过,被人给举报了。”陆风平“嘿嘿”一笑,又道,“前一阵不是刚换了个环保局局长吗?其实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你就别操心这些闲事了。”陈嘉鑫转过头来白了对方一眼,“赶紧带路吧!”
陆风平动动胳膊说了句:“先把这玩意摘了。”他已经换上了自己的长裤和T恤,但双手仍然反铐在背后。
罗飞走上一步,态度坚决地说了声:“不可能。”一边说一边用左手抓住了陆风平的胳膊。这时另外三名刑警也围过来,隐隐形成了包夹之势。